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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之后的庆园格外安静,台下的观众走干净了,这偌大的屋子摆放着这些老旧的桌椅,除了空荡以外还多了些清冷的凄凉。

万笙儿向来都是最后一个走的,她本就攒底,若是有观众点活,返场再唱一段,夜深了她就留在庆园住下——陈友利是个顶好的老板,大概穷人怜悯穷人,特意为她留了间房也不额外收费,就是为了姑娘出入安全些。

万笙儿帮着收拾干净了胡乱扔着的茶具这才回后台卸妆,挑起门帘来却被吓了一跳:后台阴惨惨的点着盏灯,戴春安的影子撒在墙上忽闪闪的动着,像是说不上名字的吃人怪兽。

“你在这干什么?!”万笙儿登时没了进去的念头,手上攥着门口的帘子,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若不是因为庆园已经暗了下来,她眼里的喷薄着的愤怒应比现在还要狠厉些。

“啧。”

戴春安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对面墙上的镜子里正将他那一脸令人生厌的无赖模样照了个一清二楚。

“师妹这话问的奇怪,后台我都不能进了么?”冷哼了一声,脸上又多了三分似有似无与的嬉笑神态,“倒是师妹你,这么晚了,早点歇着吧,可别忘了明儿还得去白老爷的堂会呢!”

“我不去!”万笙儿几乎是从牙缝中狠狠挤出了这句话来,攥着帘布的手也跟着剧烈的颤着,“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话说到这儿却像是用尽了力气,泄了劲儿一般的哽咽起来,“你还算是个人吗?”

吱——

戴春安起身,连带着椅子被推向后头,在地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声响。他朝着万笙儿缓步走了过来,脸上仍是那似笑非笑的模样。

“师妹这是怎么了?”愈来愈近,每走一步都像是对万笙儿的逼迫,“今日总爱讲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当初带你去唱堂会,你不也是乐意的吗?”说着便伸手抄向口袋,看着万笙儿怕的向后退了一步,将嘴角一扯冷笑出声来,却是掏出了一块儿银元,放在嘴边狠狠的吹了一口,递到万笙儿的耳边要她听响——

“还有人不爱这个的?”

“滚!”万笙儿抬手便将戴春安手里的东西打落,银元在黑暗里砸出个清脆的响,便骨碌碌的不知滚向何处去了。

短暂的沉默。

万笙儿周身不受控制的抖着,愤怒甚至让她连站稳都成了难事,却还要咬牙一字一顿的说着:“你早就知道姓白的是曹京生的干爹!你是故意的,我好歹叫你一声师哥……你怎么能……”

却再是说不下去,眼泪早就湿了满脸。

打戴春安找她来唱堂会她就该觉得不对劲,可自己却傻的等到那日在白武玺的家宴上看见了落座的曹京生,这才恍然大悟,这不过是那姓曹的下的一个圈套。

戴春安倒是平静的很,并不急着说些什么,而是蹲下身跪趴在地上,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将地上那滚落到角落的一块银元重新捡起,站起来抖搂着长袍上的薄灰——

“你他妈的别给脸不要脸!”下一秒手便狠狠扣上了万笙儿的脖子,在上头捏出要姑娘拼命喘息挣扎的红印来,却是一丁点松开的意思都没有。

“你真当自己会唱个曲儿就是什么名角儿了?姥姥!做你的白日梦去!”

“我还就告诉你,明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第93章 闹一场

“有这么一出戏是说相声的都会。”

“什么?”

“桑园会。”

“哎对,秋胡戏妻。”

“一唱起来好听,唱出来是这样的:秋胡打马奔家乡,行人路上马蹄忙……”

陈卿言今天使得这段活叫杂学唱,这会儿观众听得上瘾他正返场又唱了这么一段。

“山东二黄指的是山东朋友用山东方言演唱的,很幽默。”

“怎么唱的呢?您给学学。”

“秋胡打马是奔家里,

行人那个路上是马不停蹄,

只因咱家啦贫难度日,

我因此上撇家、撇业、撇父、撇母、撇子又撇妻,

在前堂辞了别呀高堂的母啊,

在后堂辞了别呀咱的妻,

夫妻们分别大门里,

她看我这个我看她,

滴滴点点,点点滴滴,这么那个泪悲啼,

大丈夫岂能无志气,

战死在两军阵是又能怎么的。

都只为番邦造了反,

我耳听得那战鼓儿不住的——”

这段唱因带着山东方言,唱腔自然变得幽默诙谐引人发笑,尤是后头“嘟儿咚儿啊嘟儿咚儿啊,哒哒嘀,嘀哒哒嘀哒哒,哒哒啦嘀哒,嘟啦哒嘀哒哒,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坂坡前逞威风,这咿哒咿啊哒起呔啊,咿哒咿啊哒起呔啊,呔呔咿呔咿呔呔,呔呔咿呔咿铿镪,咚哏儿隆咚一战叫贼命归西,”学这战鼓的声音,更是要看表演的人嘴里利索不利索,真要是张嘴便咬了自己的舌头,那就闹个大笑话。陈卿言自然是能耐够的,只是他这台上的“战鼓”响了,没成想到台下的战鼓也响了!

只听“咣当”一声大响,庆园外头倚门的长凳就被人一脚踹进屋里,正砸在最后一桌的客人身上,这人正端着茶碗,冷不丁挨了一下沾了一脸的茶叶沫子,暴怒着回身骂了一句:“谁他妈这么没长眼!”可还没看清楚进门的是谁,就迎面接了一个脆响的大耳瓜子,鼻血横流!

真横!没见过这么横的!

茶馆这就沸了锅了。

从大门走进了十几个横眉立目身着短褂的人来,黑压压的站了一片。有怕事儿的客人瞧着情况不对赶紧趁机溜了,这可把陈友利急坏了:他的茶钱可还没付呢!这可怎么是好?

“大爷!大爷!有话好商量!我这客人……”陈友利找准了一位领头的说着好话。

“不耽误陈老板您做生意,我们是来找人的!”这人生的虎背熊腰,一脸的麻子,要人十分生厌,本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会拿眼往台上一扫,却是咧嘴问道:“人呢!”

“后台!我这就给您叫去!”

“师哥?!”

陈卿言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有料到戴春安竟然同这伙人认识,他顾不得别的也并来不及再想些别的,只知道伸手一把攥住了戴春安的后襟,大声质问道:

“师哥,你要干什么?”

“白老爷的生辰,点名要万笙儿去唱大鼓!”那麻子拔亮了嗓门,尤是“白老爷”这三个字说的格外响亮,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替白武玺办事儿的一样,“这会儿还磨磨蹭蹭的!”

可陈卿言就算抓着戴春安亦是无济于事的。

既是这样大张旗鼓的架势,便早就做了另一手的准备,只听见后台乒乓的砸上了一通,推推搡搡之间,万笙儿便被扭着胳膊着带了出来——本该是一张粉白的脸上现在尽是浮肿的通红,不知是在后台挣扎反抗时挨了多少个巴掌,泪眼望向陈卿言时,鼻息间只剩下了“师哥救我”几个字。

“走!”那麻子一见人出来了,也不多做逗留,立刻干脆转身要走。

“大爷!这可不行!”陈友利几乎要给这麻子下跪,“您这是要把万姑娘带到哪儿去啊?她在庆园撂地,出了个好歹我怎么向人家家里交代啊!”

“陈老板。”这麻子说话还算客气,“你别不明白事儿,我只是来带人,你要是想找交代,白老爷府上你自己要去!走!”

“不行!”

“不行!”

陈卿言与陈友利几乎同时开口,一个劈手朝着扭着万笙儿身后的那两个去了,一个则抱住了那麻子的大腿——

“老不死的你别不识好歹!”

陈友利到底岁数在这儿,那麻子抬起一脚直冲着他的心窝踹去,他来不及躲闪,直被踹出几米直撞在庆园的抱柱上,口鼻里尽剩下了些血沫子,但却还想爬起来拦人——无济于事,早有人将他团团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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