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10踏荆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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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汉旅社房间内的座钟已敲过了九点,方子初坐在床上,死死地盯着钟表看,似是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她自从跑回旅店后,就这样盯着表盘,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时不时便看向门那里,又拉开窗帘看向窗外。

然而左等右等,却还是没能等到哪怕肖凉的一个人影。

这九点的钟一敲响,对她来说就如同催命符一般,催得是肖凉的命,也是她的命。

于是,她终于坐不住,从床上“唰”一下子站起来,连帽子都没戴,便冲出了房间。

行至一楼的饭堂,几位住在这里的客人还在吃着宵夜、喝着小酒,高谈阔论的声音闯进她的耳朵里:

“你都不知道啊,今天满春剧院里有人要杀江如海!”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

“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据说那人后来被江如海的副官给抓住了。听说死得老惨了,被一拨长枪队围住,打得满身都是窟窿眼!”

听到这句话,方子初整个人一哆嗦。她找了一个离他们近的位置假装喝茶,这些人的话陆续溜进她的耳朵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听有人说,亲眼看到这人被抬上车,估计得丢到江里喂鱼了。”

一人竟叹道:“唉,可惜了,这么一位勇士。要是能除掉江如海,这世间可就少了一个大祸害!”

方子初没再逗留,她打算去江边找人。就算他死了,她也要把尸体捞出来,这是她欠他的。

她一出门吹了夜风,冷静下来,心里闪过一瞬的思忖:以前听林姨讲那些青帮洪帮吓唬小孩的故事,那些恶徒最爱在汉口的江边和后湖抛尸。于是,她叫了一辆马车,让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向租界往东的江滩奔去。

这短暂的一刻钟,对她来说犹如刚刚在房间里等待着的一个钟头。她心里闪过绝望,也闪过希望:也许,他还没死,还剩一口气。她不相信,那么强大的他就这么轻易死了。也是因为她的心里不想落下永远的愧疚。

车夫也好奇这个乘客这么晚了还到这荒僻的江边做什么,但他有种职业自觉,向来不多问,收了钱便走了。

方子初脚踩在沙土上,穿过及人膝的蒿草,望着茫茫的江面,心里也空茫茫的,她不知道如何去寻找一个似乎已经被泡在江里的尸首。

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告诉她,他还没有死。

每次在她危难之时,他都会如天神一般降临。神又怎么会消失呢?

想到这里,她强装镇定,站起来,向东边一眼望去,那是江边绵延数里的芦苇荡和荒草堆。

方子初茫然地看向那里,却又在顷刻,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在高矮错落的草丛中跌跌撞撞地前行,大小不一的乱石不时磕碰着脚面,然而如今她根本顾不得这些,仍旧不停歇地向前摸索着。

忽然,左前方的一处茂密的草丛内传来一阵不小的翕动之声。她慌忙向前窜出几步,想靠近那片地方看个究竟,却一阵踉跄,直挺挺地向前摔下,额头磕在了一块带有尖棱的岩石上。

这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忍不住从嘴里溜出一声短暂的痛叫。她用手向额头摸去,手心便粘上了一股温热的液体。

方子初愣了一下,艰难地爬起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鼻侧滑下来,甚至漫进眼睛里,模糊了视线。但这些都无法阻挡她的脚步,她叁步并作两步,跑进那个高高的草堆里,双手拨开周围的荒草,弯下腰,四下翻找起来。

两叁分钟后,她垂着头,双手无力地搭在身侧,又从那里走出来。

一无所获的她仍是继续在江边行进着,那半个瓷盘般的月亮渐渐升高,光芒也黯淡起来。

方子初眼下更黑了,也对脚下的磕磕绊绊适应起来。她只能凭借着月光的漫反射投映出的事物的影子来分辨和摸索。

四野里空荡荡的,整个广袤的黑暗空间中仿佛只有她一个活物,寂静到能无比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喘气声。但她一点也感觉不到恐惧,因为她已经来不及恐惧。

也不知在江边走了多久,直到嗓子已冒了烟,腿脚发酸,她也没有见到肖凉的一丝踪影。

“扑棱棱——”

听到这声音的方子初霎时睁大迷蒙的双眼,寻找起它的来源。她反应过来,这是鸟拍打翅膀的声音,在冷寂的夜里,尤为明显。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抬起头,见一只通体纯白的鸟在斜前方不远的芦苇荡上空盘旋着。江边的鸟类,她认识的只有白鹭,可它向来是夜晚不出来活动的啊。

那这是一只什么种类的鸟呢?它在固定一片地面上方转着圈飞着,令她心生疑窦。

方子初忙向那片芦苇丛跑过去,拨开及人高的芦苇,苇尖上饱满的穗拍打着她的脸。芦苇生得茂密,她在其中的缝隙中行得艰难。

终于,她进到了芦苇荡的中心,是一片低矮的荒地。在草丛的掩映之下,竟有一条模糊的黑色影子。

方子初定睛一瞧,那极像一道黑色的人影!

她拔腿就像那处跑去。刚进入草堆,手臂以下裸露的肌肤就被密密麻麻针尖般的刺痛所包围。可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用手拨开长满细小锐刺的荆草,向前行进着。

当最终走到中间那片空地,离那道人影只有两叁步距离时,她几乎一瞬间呆怔住:那是个浑身是血的人,已干涸的与刚淌出的血迹在稀薄的月光下明暗交错。

她只能通过他脸部的轮廓和身材,辨认出这就是肖凉。

他身上那几个被枪打出来的血洞,在暗沉的夜色之下显得浓黑。

方子初眼眶一热,他没必要为自己做到这一步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帮她?

她向前两步,贴近肖凉的身体,蹲下来轻唤他的名字。然而他紧闭双眼,无法理会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只得开始仔细查看他的伤势,发现枪伤基本都分布在不太要害的位置,但血止不住地流。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止血。

于是她扯下腰间的绑带,又撕下小腿处的一圈布料,暂且缠在他仍在流血的伤口处,布条迅速被染成了深色。

处理好这些,她背对着肖凉,蹲在他的肩膀旁边,回头拽起他的两只胳膊搭在自己的双肩上,试图用后背将这个少年的身体托起。

可一介武夫的重量又岂是她一个纤弱女子承担得了的?

方子初将肖凉的一对手臂环绕在自己的脖子边,双手从后拉起他的双腿放在自己的大腿旁,咬牙站起,却无法再直起腰。

她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可还是艰难地支撑着,一小步一小步地前进,背着肖凉再一次进入荆草堆。她尽量使背上的身体不被草枝上的刺划到,自己身上裸露的皮肤却被一次次刮擦着。

可她仿佛全然不顾这些,就这样一点点挪动,踏过了荆草丛、穿过了芦苇荡、越过了汉口的江滩沿岸,背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带着满身累累的伤痕,走进了空无一人的街区,去寻找一家医院。

方子初虽无法知道现在具体是什么时辰,但也能猜出个大概。街上连一个夜宵摊子都没了,基本上所有窗户里的灯火都熄了,整片街区就如同地府里的阎罗森殿,凄凉诡异。

她心里无比地盼望着,在哪一个拐角的街口能出现一辆正等着拉客的人力车或马车,然而她明白,在后半夜的汉口街头,除非是在做梦,否则几乎见不到一个车夫的身影。

“咕噜噜——”

从中午开始,她便水米未尽。其实背着肖凉走出芦苇荡时,身上力气就已耗尽,到现在不断向前行进的动作是在靠着意念做支撑。可身体内部的生理反应是逃避不了的,胃部空虚到一阵阵绞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的牙齿抵住下唇,咬出一道血痕来。可背后那双手,再怎么也使不上多少力气,肖凉慢慢从她背上滑下来,双脚拖在地上,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似乎吓到了她。

方子初一下子停下来,回过头看向肖凉,他还是紧闭着双眼,仿佛如今她受的辛苦与他无关,仿佛他即将永远沉沉地睡去。

她将肖凉放在地上,颓然而坐,望向街道的尽头,依稀记起此处她曾来过,这里离最近的慈济医院也隔着好几道街。可她现下精疲力竭,连睁开眼睛都困难。

就这样放弃了吗?她盯着面前的肖凉,他衣服上的血迹在视线中已变得模糊。

她脑中霎时跳入在戏院旁的窄巷里两人告别的画面,他决然而轻松地将枪塞进她的手中。那时的他可否想到自己会遭遇如今的结果?

不!这不是他最终的结果。因为,他还有她。

她以手掌撑地,挣扎着起身,去拽起肖凉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将他整个身体拖拉起来。肖凉的鞋底持续磨蹭着青石板地面,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着。

方子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有她在,他就一定能得救!

父母死的时候,她连一眼都不得见。如今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身后这个曾救过她命的人就这样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清冷的月色下,孤寂的长街上,两个重迭的身影被拉长,通向的是无尽的黑夜,也是一线的希望。

走过了两条横街后,方子初突然停下了脚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原来,在街角处俨然伫立着一座小型的基督教堂,尖顶上的十字在冷月下泛出点点光辉。

一看到这十字,她瞬间想起了在上海时便听闻会有一些传教士在教堂后建起医院,虽然规模不大,但五脏俱全。

她目光略微向教堂后一探,果然那里有座二层小楼,黯淡的双眼瞬间一亮。

这一点兴奋似乎集聚起她身上所有的力气,她扯着肖凉的身体,几乎是连跑带走地奔向教堂的大门。

在门前,方子初将肖凉轻放在一旁,倒出双手用尽全力砸向大门。

也不知敲了多久,直到手背上指关节处火辣辣地疼,才隐约听到一阵脚步声的靠近。

门被从里面缓缓打开,披着黑袍、高鼻阔目、头发花白的神父提着一盏汽灯走出,借着昏黄的灯光,他看到了一个满身缠着血红色绷带的少年躺在地上,如若死去了一般,惊讶到脱口而出一声“我的上帝啊”。

而少年的一旁,跪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脸上横着几道深浅不一的血口子,声音却像个小姑娘,嘶哑得难听,用英文说:“神父,求你救救我的朋友吧!”

话音刚落,她便倒下晕了过去,仿佛这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正午耀眼的阳光穿过半透明的洁白纱帘,在床上方子初紧闭着双眼的脸庞上投下斑斓的影子。

她的眼睛在刺目的光辉下倏然睁开,直直地瞅向雪白的天花板,愣了好几秒,“呼啦”一下掀开被子起身。

一旁凳子上坐着的护士连忙上前阻止她:“你还挂着静点,不要乱动。”

护士一扬下巴,她跟着抬头一看,原来自己正注射着葡萄糖,于是低下头看向扎入针头的手背,平复了一下呼吸,问护士:“跟我一起的另一个人呢?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就是还没醒。”

方子初追问:“他在哪个房间?治疗他的医生是哪一位?”她的语速很快。

“他的主治医生就是我。”

随着一声清亮的男音,方子初转头看过去,一个身材颀长的青年人出现在病房门口。他一身白大褂,微微露出里面天蓝色的西式衬衫,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一对镜片被耀眼的日光闪成白色。

当他走进后,方子初才看清这个年轻医生的脸庞,发现他长得极为俊秀。

“今明两天,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不要着急。你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昨天劳累过度,需要恢复。如果他醒了,护士会通知你的。”年轻医生解释着。

方子初点了下头,又追问:“他具体的身体情况怎么样?会不会落下什么……严重的损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们猜测他应该是个有一定武术功底的人,很擅长躲避。全身上下七处枪伤,还有多处子弹壳的擦伤,但无一命中要害和骨头。大量的出血让他的身体异常虚弱,如果送来得再迟一些,恐怕命都保不住。”医生继续耐心地解说。

方子初眼神诚挚地看向他:“太感谢您了!请问尊姓?”

医生轻柔地一笑:“言重了,救死扶伤是我们的天职。”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铭牌,上面刻着叁个深蓝色的大字,“我叫顾修文,是外科的实习医生,昨晚正是我值岗。”

“顾医生,我现在可以去看他一眼吗?”方子初问。

顾修文抬头扫了一眼葡萄糖注射液瓶子,温和道:“再等一等吧。你的静点就快要打完了。”

————

肖凉的病房在重症区。

方子初开门后,就看到这个少年沉睡在洁白柔软的被褥之中,暖阳的光辉将他的鬓边眉角点染成金色。

她急匆匆地走到病床边,看到被子下他的肩膀处缠上了一圈圈崭新的绷带,贴近他的脸庞,感受到他轻匀的呼吸,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

注视着肖凉脸上长短不一的浅痕,那是他爬进荆草丛中被划伤的,她的眼底一片温柔的心疼,却忘记了自己脸上、手臂和小腿上也布满了这样大大小小的血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吱呀——”身后的门被推开。

顾修文看到一幅他不忍打扰的画面:少女伸手轻轻为床上的少年掖好被角,她的侧影轮廓在灿阳的光芒下柔和无比,如同曾在国外看过的天使雕像,镀着一层圣光。

他的出神只在瞬间,便立刻发出一声咳嗽。

方子初这才意识到这个房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回头看向顾修文。

“你们的病历要登记名字。”他在身侧拿出一个病历夹,\x08从胸前的衣兜边摘下一支钢笔,抽下笔帽扣在尾端,一双澄明的眼看向她。

方子初沉吟了几秒,在想是否要透露出真实姓名,最后还是回答:“我叫方子初。赤子的‘子’,当初的‘初’。”她看向病床上的人,“他叫肖凉。”

“具体是哪个字?”

她犹豫了一下,“应该是……善良的那个‘良’吧。”

“一般都是用这个‘良’字做名字。”顾修文在纸上落下“良”字的最后一撇,合上病历夹对方子初说,“你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姑娘。一副柔弱之躯把一个大男人从江滩背到这里。古往今来有太多英雄救美的传奇了,所以‘美救英雄’格外令人钦佩。”

他话语间洋溢的赞赏之意让方子初感到些许不自在,她无意中向沉睡的肖凉瞥了一眼,道:“其实没什么。因为我也曾被一个英雄拯救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

梅神父基督医院是由二十世纪初来到中国鄂东传教区的意大利籍传教士创立的,这位传教士的中文名为梅应钦,大家都称呼他为梅神父。

梅神父正坐在院长办公室里,仔细端详着掌心中的金属瓶盖,上面还残留着酒精的气味,他刚刚清洗完上面边角处的血迹,脑中回忆着昨晚那个少年被救治的场景。

他在漫长的一生里见过太多奄奄一息的人了。这个少年被抬到手术台上时,原本紧闭的双唇却突然张开,吐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梅应钦当时心里一沉,这种现象很可能是中国人俗话里的“回光返照”,他让顾修文和其他医师护士们去做手术准备,自己则将耳朵贴近少年的脑袋,去听清楚他的话。

如果万一救治失败,这些话就会成为他嘱托给亲属的遗言。

“对不起……对不起……”

梅应钦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他的“遗言”竟来来回回只有这叁个字。

“院长!”一个助理医师用镊子夹起一个金属制的东西给他看,上面一圈整齐细密的尖锐边角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梅应钦眯起眼睛细看,才发现它好像是个啤酒或汽水瓶的盖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助理医师说:“这是从病人手里扒出来的,他把这个东西攥得死死的,手心都被拉开了一些小口子。”

他从医师手中接过这个瓶盖,翻到内侧,在手术灯的光线下,看到了上面模糊的字迹:赞誉汽水。这是汉口极负盛名的汽水品牌,他也曾喝过。

“砰砰砰!”

一阵略显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梅神父的回忆,他把瓶盖放到抽屉里收好,打算在少年醒后归还给他,很明显这对他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东西。

“进来。”梅神父道。

开门的是顾修文,他一身整洁的西服,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脚步匆匆地走到梅神父的办公桌前。

他将报纸的一页在桌上摊开,上面赫然印着一张通缉令,通缉犯的脸和昨天那个送受伤少年来到医院的女孩有七八分相似。

顾修文记得,她叫方子初。

梅神父扫了一眼通缉令上的文字,淡然地说:“保护收留的患者,是我们医院的责任。”

“我也是这么想的。”顾修文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梅神父微笑着看向他:“你不怕江如海?他现在可是一省的督军。”

顾修文不紧不慢地回答:“您忘了,我的一位族叔可是如今的两湖巡阅使。”

“哈哈,看来是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梅神父笑起来,眼角的一道道皱纹更加深了。

————

肖凉是当天夜里醒来的,睁开眼后被刺目的电灯光晃了一下,才慢慢发觉自己所处何地。

他被人救了。

余光里,边上有个影子,他艰难地扭过头去看,看到伏在床边的一头短发,眼中明显怔愣了一下。

他挣扎着抬起垂在被子上的手,手指抚摸着女孩柔软的头发,指尖微微颤动着,带着一份欣喜。

她还好好的,真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转眼间,已到了九月。

清晨,桂花细小的花瓣铺了满地,干爽的风穿过打开的窗户将特殊而甜腻的香气送进病房。

医院后面花坛里,菊花开得正灿,与这满地的金黄互相辉映。

方子初托肘靠在窗台上,望着淡蓝的天空,上面飘着几朵薄薄的云。微风拂过她的脸,让她感到惬意。

她穿着一件白绸子上衣,下面是黑色的百褶长裙,显得很素净。之前从顾修文那里得知自己已被通缉,于是她便换回女子的打扮,以防被认出。

所幸之前的她是乔装打扮,现在头发又稍稍留长了,跟通缉令里的画像差别还是比较大的。

一开始的时候她不敢出医院,直到后来看到报纸上也不再登她的画像了。风声一过,这件事也好像被遗忘了。她有时候便会跑出医院到街上去逛一逛,买些东西。

肖凉已经从重症病房转到了普通病房,和他住同一个病房的还有一个刚做完割阑尾手术的小男孩。

他的伤势有了很大的恢复,枪伤主要集中在四肢上,而且没有贯穿伤,但在基本的起居上还是有一点困难。

他后背靠着床头,侧着身和方子初一样看向窗外

对面的方子初看向他,注意到他下颌上凌乱的胡茬,他的胡子已经很久没有刮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借来一面护士的梳妆镜,照给肖凉看,她说:“要不给你刮刮胡子吧。”

肖凉看到镜中自己那副落拓不羁的样子,轻轻点了下头。

方子初从床头的抽屉里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剃刀,打来一盆水,接着在肖凉脸庞边缘和嘴边打满了肥皂沫。

她将那细长的剃刀握在手里,心里回想着以前路过理发店外,隔着玻璃门看到里头老师傅修面的那些动作。

方子初没有丝毫的经验,但动作间却显得十分小心细致,手也很稳。

剃刀捋着肖凉的皮肤将上面那些参差不齐的胡茬和白色的泡沫一并轻轻抹掉。

方子初离得越近,肖凉就不太敢去看她的眼睛。近到他可以看到她脸上的毛孔。

方子初的脸非常白净细腻,她是一个长相并不惹眼的姑娘,但细看会发现她的五官很养眼:细细的眉、湿漉漉闪着光芒的眼和认真抿着的浅粉的唇。

肖凉看得有些痴了,他从没有如此近距离地去观察方子初。如今发现这个女孩和之前隔着一段距离透出来的清冷气质不同,此时的她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方子初冷不丁看到肖凉正两眼直直地盯着她看,吓得手里的刀一抖,肖凉的下巴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嘶——”?肖凉扯动了一下嘴角。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停住了手中的刀,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肖凉用手随意擦了一下嘴边的血迹说,“你继续啊。”看到方子初的犹豫,他说,“这点口子算什么。”

方子初便继续抄刀而上,待到她用毛巾将肖凉刮完胡子后的脸擦干净,又拿起镜子给他照。

端详着镜中的自己,肖凉看到他嘴边和下巴处只留一片淡淡的青色,这样更显出五官的端正,使他也更像一个少年郎。

此时,房门一开,一个女护士走进来,手里托着用牛皮纸包裹的食物。

这个护士叫江小梅,负责肖凉所在的病房。每隔一段时间肖凉都会预付给她费用,让她每天早晨顺路带早点过来。

牛皮纸包着汤包和糯米烧卖。这些食物都很清淡,虽然里面馅料丰盛,有肉和香菇笋丁。但连方子初都吃得有点厌倦了。

肖凉吃了几口就放在一边了,方子初发现他最近的食量变得越来越小。医院里的饮食确实向来清淡,作为自小在江南长大的她尚可适应,但肖凉似乎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胃口。

“不吃这些,你到底想吃什么?”

方子初和肖凉循着声音向邻床看过去,原来是小男孩不愿意吃清粥小菜,在那里瘪着嘴巴,陪床的母亲急得大声问他。

“我不要吃这个,我想吃牛肉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哎呀,我现在去哪里给你弄牛肉粉呐?听话,过两天出去之后娘带你去吃。”

“那我要加很多很多的牛肉!越多越好!”

“好、好……”女人端着碗好声好气地哄着自己的孩子。

方子初转回了头,这只不过是小孩向大人撒娇的庸常一幕,可她却看到肖凉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眼里竟透出些许期待和渴望,还有一丝伤感,似乎在怀念着什么。

方子初悄悄地离开了病房。

不一会儿护士江小梅又进来例行给肖凉扎静点。

江小梅的弟弟和肖凉差不多大,所以她对肖凉自然有一种亲近感,即使他经常冷着一张脸。

她大概知道肖凉可能是干什么的,但和他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肖凉问江小梅是否看到方子初去哪儿了。

江小梅说可能是出医院上街了吧,她提到刚才曾在一楼看到方子初。

察觉到他整个人透出的烦躁,江小梅问他:“你们是哥俩吗?感情这么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肖凉没有回答,江小梅就当他是默认了。

她说:“怪不得你俩长得有点像,特别是眼睛那里。笑起来很像。”

江小梅正在给他埋针,感受到了肖凉的目光,她轻笑了一下。其实她也很少看到这个少年笑,她弟弟和他登记的年龄差不多大,但与他相反,会经常把笑容挂在脸上。

她隐隐感觉到,当一个人拥有远超于本身年龄的成熟,其实更意味着他的不幸。

但她也曾看到他笑过,就在前几天,他和旁边床位的小男孩斗蛐蛐玩儿的时候。那笑竟深刻地印在了她的脑海里,以至于多年后都没能忘却。

江小梅给她扎完针就走了,没了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时间对于肖凉来说变得更加漫长起来。

一旁的小男孩邀他斗蛐蛐,肖凉拿起了床头柜上的蛐蛐罐,那是之前方子初在街边的小摊子上给他买的。

可她一点儿也不懂斗蛐蛐的门道,于是被小贩给骗了,用五百文买了一个战斗力很弱的花架子。

可肖凉却不厌其烦地拿着它和别人斗,尽管屡战屡败,但他好像总相信这只蛐蛐会赢一样。

现在他却提不起一点兴致,以往玩这个的时候,方子初都会在他旁边。虽然她不懂斗蛐蛐,但有她在身边看着,肖凉心里就感到踏实。

他百无聊赖地拿起罐里的那个黑色带花纹的蛐蛐放到地上,它立刻和小男孩的“青麻头”干了起来。果然肖凉的蛐蛐一下子就落了下风,他已经准备从荷包里掏出五文钱的“赌资”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但最终出乎意料的竟然是对方的蛐蛐先撂片儿了。

看着躺倒在一边四脚朝天的“青麻头”,肖凉勾唇一笑。

小男孩耍赖说:“这不好玩、这不好玩!”但他最终还是愿赌服输,极不情愿地掏出了五个铜板。

肖凉接过去他这些天损失了几百文才赚到了这五个铜板,看着它们,心里竟然感觉到一点点欣慰,就像小时候和伙伴们一起玩儿时的那种成就感。

病房的门又被打开了,肖凉一脸期待地开向门口,却迎上了顾修文镜片后探寻的目光。

他微微皱起眉头,这个顾医生一个月来经常以各种由头光顾这个病房,有时候也会跟他搭两句话,状似无意间打听他和方子初的关系。

听方子初说他是手术时的主治医生,肖凉多少对他有所感激。但这个人话语行为之中透出的对方子初意味不明的东西让他从心底里感到威胁,所以他对顾修文充满了防备,对他极其冷淡。

果然,顾修文看到病房里只有肖凉和那个小男孩,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

但今天难得的是,在顾修文查房之后,肖凉竟主动和他说话,问他几点了。因为病房里没有钟表。

顾修文看了一眼手表说,十点四十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肖凉侧过头去,再没搭理他,去看窗外停在树杈子上的鸟雀。

顾医生站在门前,丝毫不介意他的态度,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借过一下——”

他忙侧身一让,才看到身后的方子初手里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牛肉粉,里面飘着点点辣油,向病房内走进。

病床上的肖凉看到这一幕,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讶。

方子初把这碗牛肉粉先放在了床头柜上,身后的顾修文默默地合上门,退出了房间。

肖凉问她:“去哪儿买的,这么久才回来?”

方子初说:“其实没走多远,就后巷口再拐个弯儿。但他家好像吃的人挺多的,等的时间长了。”

肖凉看向碗里,里面的汤竟然还没有凝固出油花,仍冒着一点热气。

方子初将牛肉粉端到肖凉面前说:“快吃吧。我就给你加了一点辣椒。虽然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但现在还是少吃辣的好。”接着把筷子递给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肖凉注意到碗的边缘竟然没有一丁点的油渍,说明端过来的路程中一点汤都没有被洒出来。

他用筷子挑起来几根粗粉,卤香、牛油的气味混合着久违的辣子,香气扑鼻。他大口吸溜着,狼吞虎咽。

他低着头,吃着吃着,在碗里飘上来的热气中,眼睛一热,一滴泪掉在那碗汤里。

有人将你的期待、羡慕默默地看在眼中,放在心里。这样的幸福是他十八年的人生中,自记事起罕有的感受。

他感动,却也不安。

这颗热泪无声无息,滴在方子初看不到的地方。

方子初接过他吃完的碗,再一抬头竟呆在那里。

面前的肖凉,在秋天轻薄而澄澈的日光里,一张干净清爽的脸被蓝白相间的病人服衬得无比柔和,他嘴边带着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地看向她。

这样的他,让她呼吸一滞,一颗心荡起来又重重地摔下去。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刚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散发着湿润泥土混合着青草的芳香。

在这雨后的风景里,方子初独自一人坐在医院后面的小凉亭内,好似在沉思着什么。她手里握着一张纸,正是之前秦伯父打给她的电报,上面有他在上海的一串地址。

方子初现在再次审视上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八个字,却觉得更加意味深长了。经历了上次行刺的失败,甚至险些搭进去肖凉的性命,她有必要思考自己是不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太过不自量力了。

现在看来秦伯父说的很有道理。她好像下定了一个决心,把电报单又折起来攥在手里,离开凉亭,向医院的楼里走去。

然而她不知道自己在下面的一切举动都被另一个窗边的人尽收眼底。

顾修文看到敲开办公室门的人是方子初,着实感到意外。

她礼貌地问他可否借给她纸笔写一封信。

他边说“有”,边拉开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了一沓纸稿,并摘下别在白大褂胸前口袋上的钢笔放在其上递给她。

方子初接过这些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桌上一本装帧精致的外文书。看到封皮上刻印的英文,她脱口而出:“你也喜欢看查尔斯·狄更斯的书?”

顾修文有点惊讶,道:“这本是我在英国一时兴起买的,带回来后就一直带在身边,偶尔读两页。”

“Great?Expectations,”方子初将书名出声读出来,“狄更斯的书里,我没有见过这本。叫‘远大的期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更愿意翻译成‘远大前程’。我有位朋友把它翻译作‘孤星血泪’。”顾修文说。

“孤星血泪?”

“是。一个孤儿的血泪史。”

方子初微笑了一下:“是狄更斯的风格呢。我喜欢他写的《二城故事》?。”

顾修文道:“这本我了解,算是狄更斯很早翻译到国内的着作了。”

“‘时之圣者也,时之凶者也。此亦蒙昧世,此亦智慧世。此亦光明时节,此亦黯淡时节。此亦笃信之年,此亦大惑之年。此亦多丽之阳春,此亦绝念之穷冬。人或万物具备,人或一事无成。我辈其青云直上,我辈其黄泉永坠。’?我很喜欢其中这一段。”

听到方子初清脆琅琅的背诵之音,顾修文眼中闪过赞叹:“其实如果你英文不错的话,应该多看一看原着,能更好地理解作者最本身的意思,也能体会到外文之美。”

“可是国内几乎很少能有得以一见英文原着的机会,除非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方子初惋惜道。

顾修文主动开口:“如果你想看,我倒是有途径。我有个朋友……”

“不用了,这太麻烦了。”方子初忙客气地说。

“不麻烦。”顾修文调转了个话头,“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可以出国走一走,也能增长些见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话让方子初想起了父亲死去那日在书房里问她想不想去留学的话,眼神立刻黯淡起来。

顾修文虽然对方子初的真正经历并不了解,但也能透过一些表象隐隐察觉出来。他说:“如果勾起了你的伤心事,我很抱歉。”

“没关系的。其实我真的很想出国去看看,学习一下西方的科学知识再回国。”方子初说着捏紧手里的纸张。

“你是要给亲戚写信吗?”顾修文问她。

“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经过一个月的观察,方子初感觉面前的顾医生应该是一个好人。他工作认真尽责,对病人一视同仁,再加上温和亲切的态度。所以她自然对他放下了心防,如实相告,“我打算去上海,要提前联系一下他。”

“去上海做什么?”顾修文问。

“对我来说,上海比汉口更安全。我也想安下心来读书。那件事……以后再说吧。”方子初说。

顾修文道:“也是。人要先能安身立命,才有底气做别的事。”他心里却在疑惑,因为他曾听江小梅说方子初和肖凉应该是兄妹关系,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去上海呢?他隐隐地失落起来。

————

病房里,江小梅刚给肖凉拔完针,就听到他又问出一个熟悉的问题。

“她去哪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江小梅瞬间反应过来,他说的“她”是指谁。她回忆了一下,道:“我刚才好像是看到她往医生办公室那片地方走了。”

肖凉将手背上的胶带一扯,下了床,径直走出了病房。他的腿伤还没有恢复好,走起路来有点跛。身后的江小梅看到他这副样子无奈地笑了笑。

他上了楼,在走廊上张望着各个办公室挂在门前的门牌,突然听到一阵缓和的说话声,便寻着这声音停驻在一个微微开启的门前。他看了一眼门牌,上面写着“实习医师办公室”。

透过这道门缝向里看去,方子初和顾修文正站在办公桌前言笑晏晏,互相之间身体的距离拉得很近。

肖凉的目光瞬间变冷,耳里传来他们清晰的谈话声。

“上海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比汉口能接触到更多西方的东西。你如果有留学的打算,去上海读中学是个很好的选择。”

“感觉顾医生见识过很多东西呢。”

“算不上见识,走马观花罢了。其实我也有要继续出国深造的打算。传统的中医固然博大精深,但在外科这方面还是西方的医学技术比较强。我想将来成为一名军医。如今的局势下,战争再所难免。希望那一天我能够尽一份微薄之力。”

方子初听完顾修文的话,眼中逐渐升腾起一种憧憬:“一定会的。”

顾修文看了一眼手表说:“时间不早,我要去查房了。你就在这里把信写完吧,有桌子更方便些。”说着他整理了一下桌上的病历,走出办公室后,忽看到走廊尽头一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他好奇病人很少主动来医生办公室这里,可能是有什么紧急的需求,便快步赶上这个背影,离近了一看才发现此人正是他负责的病人肖凉。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顾修文主动问他:“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可肖凉默不作声,甚至都没有转过头来回应他哪怕一个眼神。

他跟着肖凉脚步缓慢地下着楼梯,看着他的腿关心道:“再恢复一段时间就可以正常走路了。你很幸运,这次都没有什么致命伤。希望以后尽量不要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你的家人也会很担心的。”

说完这话之后,肖凉才回过头来对他说:“我很好,谢谢。”

顾修文心中一惊,这个少年比平常看起来更加阴冷漠然,甚至散发出一丝让人感到危险的气息。不过这可吓不到他,他又回到正常的步速走开了。

医生办公室里,方子初正执笔写“秦伯父:惠书敬悉,甚感盛意,迟复为歉?”,笔又停顿下来。她想到了那时窄巷里肖凉握住她的手递枪时传来的温度,想到在船上他从天而降的神姿,

想到他躺在草堆里浑身是血的模样。

可她知道,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他的世界腥风血雨,而她肩负着双亲之仇和自己的理想。

直到钢笔在纸上洇了一滩蓝色墨水,她烦躁地把废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旁的纸篓里,站起来看向窗外。

雨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她在窗边看着雨点落在窗下那颗大树的树冠上。雨滴在青黄相接的叶子上,瞬间绽开,又顺着脉络流下。她的心又恢复了平静。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来到肖凉的病房后,眼前只见一个空空如也的病床,上面被褥枕头迭放整齐,肖凉曾穿的病人服也被放在床尾。

见此状,她措手不及,转过头想去问邻床的人,却看到那里同样是空着的,才想起之前的小男孩两天前就出院了。

她向护士站一路奔去,找到了江小梅。而对方听她说明来意后也是一脸错愕,表示病人的出院手续是需要主治医生签字同意的。

于是两人又赶快找到了查房途中的顾修文。

看到顾医生与江小梅同样的惊讶表情,又听顾修文提到曾在医生办公室旁的楼梯间见到过肖凉。方子初暗道不妙,随即让江小梅带她去办出院手续的地方,顾修文也跟着两人下楼。

“什么?没有我的签字同意你怎么能放她出院?”顾修文对着柜台边的小护士大声道。

小护士被他少见的严肃样子有点唬到了,诺诺地低声说:“我才来没几天,不懂这些规矩……”

顾修文此时懒得教育她,问:“到现在多长时间了?”

小护士看了一眼钟表,回忆道:“得有二十来分钟了。”

方子初上前问:“那他手里有没有带伞?”

“没有。他付完钱就出门了。”小护士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跑到伞架旁,随手拿起一把伞撑开,冲进了门外的雨幕,却被顾修文拦下。

“他是我的病人,我也有责任。正巧下午没有手术排班,我们分头找,这能更快些。”说着,顾修文也撑开了雨伞,“你往东走,我去西边那几道街。”

方子初举着伞在愈来愈大的雨中疾步小跑着,丝毫没有留意到鞋袜被路上坑洼里的泥水溅脏。雨滴的声音从淅淅沥沥到噼里啪啦,街上的小摊贩们最终还是支撑不住,匆忙收摊。过往的行人在一顶顶伞下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他们步履匆匆。

而方子初正逆着他们的方向,高举着伞连跑带走,以便看清楚前面的光景,时不时微微踮起脚尖张望着。

她就这样越过了两叁片街市和几道窄巷,因为拿伞的姿势雨水潲进来更多,下半身的衣服已经湿透,心里也更加茫然了。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这么费力去找肖凉是为了什么。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不是很好吗?可为什么看到那空空如也的床位和收拾整齐的衣物,她霎时间心就慌了?

放眼一望,更加猛烈的雨水激荡起地面上层层的尘灰,整条街上浮动着晦暗的淡黄色雾气。

就在这其中,方子初的眼睛忽然捕捉到了一个正踽踽独行的黑色背影,在视线中一高一低。

她大步跑到那背影身后,看到他全身的衣服都被雨水浸湿,便把伞移到了他的头顶。

前面的人早已察觉到是她,却不吭一声,身体移了一下,与她的伞错开一段距离,任由大雨继续浇着。

方子初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愠怒:“出门为什么不带伞?你不知道自己的伤还没完全好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没事,死不了。”肖凉很快接过话,听着是小孩子赌气才会说的,接着沉默了一下,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又轻声说,“以前被打个半死,哪有什么条件治,不也活下来了。人命贱就是这样,我习惯了。”

“没有谁的生命是轻贱的。人人生而平等。”

肖凉听到方子初这话,轻笑了两声,不是冷笑,也没有嘲讽,如同大人听到小孩子说话,宠溺而无奈。他没有继续这一话题,而是冷淡地问:“你不是要去上海吗?”

方子初垂眸紧张道:“你……都听到啦?”

“你和顾医生关系很好嘛。去上海的打算告诉他,都不让我知道?”

“我对他只是欣赏而已。”

“你是该欣赏他。他长得好看,人又温柔,还是个‘体面人’。”

方子初忙解释道:“不是这样的。其实……”她耳根都有点泛红,才憋出一句话,“我更欣赏你。”

说完,两人都陷入了沉默。她抬起眼皮去瞧肖凉的神色,在这个角度却看不到他的脸。

他在前面更快地跛行,她在后面跟着。好一会儿,她才看到他向后偏过一点脑袋,低垂的睫毛遮住眼睛,显得阴翳。他说:“你说欣赏我,是因为我救了你好几次吧?”

方子初没有回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肖凉说:“也是,像我这样的人,如果没救过你,走在大街上,你也不会多看我一眼。”

方子初撑着伞在滂沱的雨幕之中大声说:“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来来回回的相遇到底是命运的巧合还是早就谋划好的安排!我一开始确实很害怕你,也很戒备。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真心拿你当我最珍贵的……朋友,没有之一!可我想明白了,我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复仇,而是保住这条命,去完成我爹一生的志向,那也是我一生的志向,这比复仇能更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她极少用这么大的力气说这么长的一段话,说完后长舒一口气,仿佛轻松了不少。

前面的肖凉在大雨之中停住脚步,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认识我的。……所以,我们最好还是桥归桥,路归路。”

方子初愣了一下,觉得他这句话没来由的奇怪。可她却下意识地说:“我不会后悔!我们一起历经了生死,怎么可能再回到陌路?”

她看到肖凉慢慢地攥紧拳头,最后松开。他回过头,雨水完全濡湿了短发,双眼下有两道浅浅的水痕,水滴从他的鼻梁滑下去。

肖凉一步步走到她的伞下,遮住了她眼前大片的天光,眼神笃定,对她说:“要不要打个赌?叁年之内,我为你除掉江如海,护你安心读书,完成你的志向。”

两个人在同一把伞下几乎要贴到一起,他黑色瞳仁中的深邃令她身体隐隐发冷。她声音有点发颤:“那我要下的赌注是什么?”

“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如果我输了,一条命任你驱使。”

她定定地望着他,最终说:“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九月末的一个晴天,汉口四官殿码头一家牛肉粉面店的小二竟迎到了一个久违的客人。只见客人依旧着一身常穿的青色裤褂,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

小二展颜道:“好久不见您了,还是老叁样?”

客人找地方坐下后,看了一眼一旁的那位姑娘,说:“再来一碗牛肉粉,不要辣。卤牛肉多切点。”

小二连连点头,正要向后厨开嗓报菜码,又听那客人道:“还有,再叫一碗你们做的那种米酒。”

“好嘞——!”小二自认识这位熟客两叁年里,还头次碰见他一下子说这么多话。

食物和酒都上齐后,方子初看了一眼自己碗内清亮的牛肉汤,再看向肖凉碗里铺成一片的红油辣子,不由得舌尖发涩。

肖凉给自己倒了一盅汉汾酒,抬头一灌,冷冽辛辣的感觉仿佛蔓延至四肢百骸。许久不喝这一口,他此时只觉得浑身上下通透爽利。

见方子初正慢吞吞地嗦着牛肉粉,他把桌上那碗米酒推给她:“这东西对你胃口,甜的。”

方子初尝了一口,酸酸甜甜中带着股淡淡的酒气,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气。她仔细向碗里看去,稍显混沌的酒汤上漂浮着数粒细小的桂花花瓣,但更多的是一种颗粒状的黄色果实,珍珠般大小,嚼起来很弹牙。

“这叫‘珍珠果’。”肖凉看到她那副好奇的样子,主动在一旁开口。他接着又说:“这东西我就喝过两口,酸酸甜甜的,我不喜欢。”

这米酒确实很对方子初的胃口,她端起碗又连喝了几口。见她一副正要“贪杯”的架势,肖凉往常凉薄的眼中竟浮现了点笑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肖凉正打算掏钱结账,忽从店内传出一片喧嚷之声。他们二人坐在小店门前的那片桌椅处,声音源自屋内。

“你说你还是个读书人,怎么好意思舔着张脸赖账?不过一顿面钱而已。”原来是店内小二的声音。

另有一个清亮的男音低声道:“我不是故意的。刚刚不是有个瘸了腿的老乞丐进来么?我全身上下统共就叁十文,本打算给五文的,谁知多抖落出一个铜板……就差一文钱,你就行行好,我下次来肯定一起结了。”

肖凉对这声音竟有点印象,于是站起来向屋内走去,听小二接着说:“下次?全都下次来结这店怎么做生意?鬼知道还有没有下次了?”

“肯定有、肯定有。你要相信我呀。”这赖账的男子侧身对着肖凉,戴着副眼镜,穿着一身浆洗得褪了色的蓝色长衫。

小二好似就是看不上他,不依不饶:“我在这屋里屋外来来回回的,怎么就没见着有个什么瘸了腿的老花子?一定是你早就想赖账了!”之后便端着食盘向后厨走去,边回头说:“你给我等着,我去找东家跟你理论!”

“这位小兄弟,可能是你太忙着顾客人,没看到罢。我不会骗人的。”男子一着急,快步跟上小二。

肖凉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突然开口道:“他的饭钱,算到我的账上。”之后又加了一句,“再给我来壶酒。”

男子和店小二双双转过头看向他。小二只是感到惊讶,而那男子却眼睛一亮:“是你!”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肖凉在汉阳江滩附近遇到的青龙帮的搬舵陈焕生。他不知肖凉的名姓,却一直对他心存感激。此番再相遇,心中竟生出几分兴奋。

“那个老花子我看到了。”肖凉对他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焕生无奈地笑了一下:“唉,没办法,人落魄了就是这样,有时候还真赶不上个花子。”

肖凉看了一眼屋外,说:“一起喝一盅吧。”

陈焕生走至桌前,看到方子初,微微愣了一下。这个姑娘他见过,之前就是和肖凉一起的。

方子初也同时观察了一下他:个头不矮,一张容长脸,五官与一旁的肖凉相比逊色一些,但看起来也是干净舒服的。

桌上又添了一壶上好的汉汾、一盏酒盅和卤味拼盘。

陈焕生接过肖凉给自己倒好的一杯酒,说:“还没请教过兄弟你的大名?”

“我姓肖,单名一个‘凉’。家中排老叁。”

“‘善良’的‘良’?”

“‘凉快’的‘凉’。”

“用这个‘凉’字起名的不多。”

“霜降那天生的,天一下就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焕生点点头:“原来是这个意思。”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方子初,心中虽困惑他二人的关系,却觉得这不该过问。这时又听到肖凉说:“你不是在那个青龙帮吗?”

提到“青龙帮”叁个字,陈焕生还算晴朗的眉目间笼罩起一片阴云:“早散了。”

“散了?”肖凉语气里带着点惊讶,“枪不好用吗?”。

“南大当家一走,叁当家和四当家哪一个都不能服众。枪再好用,也没有人心关键。窝里先乱套了,外面再一击,就散了。”陈焕生回答,仿佛这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被他说得云淡风轻。

他见肖凉默不作声地喝着酒,又笑道:“改天请你去叁当家的那里,他在一个大酒楼做厨子。”

肖凉说:“你还有钱请客?”

“我在花楼街摆摊给人代写书信,只要出摊子,总能挣一些,就是有上顿没下顿的。”陈焕生接着说了个地址,“等我找到一份好工作,肯定请你去搓一顿,到时候常来找我啊!”

“不好找吧?”肖凉又给他满上了一盅酒。

“是不好找。一没背景,二没资历。”陈焕生叹了口气,“唉,别说寻常人找份工作,就是当土匪,也是要有靠山的。就说之前把我们差点连锅端的白虎帮吧,它的总瓢把子和南大当家的当年一个在青龙巷头路卖凉面,一个在巷尾卖桂花油。后来两人一齐落草,南大哥起名‘青龙帮’,他则叫‘白虎帮’,一直处处对着干。一开始他们干不过我们,可后来讨好了四海帮的万锦程,火枪、弹药也供应上了……”

“四海帮?”肖凉一挑眉,表示出一点兴趣。

陈焕生便接着说:“它这两年在江面上可以说算是后起之秀,而且有越做越大的声势。暗地里有人说,四海帮就是替江如海运鸦片发的家!”他说到这里时,刻意压低声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谁?”肖凉面色一凛,眼中精光顿现,“你说四海帮给谁运大烟?”

“江如海,如今的湖北督军。”

清晰地听到这个名字,方子初也不由抬头看向陈焕生。

肖凉思忖了一会儿,将杯中酒仰头一饮而尽,盯着陈焕生的眼睛说:“想不想再干一票?”

陈焕生一惊:“你是说……”

“让青龙帮回来。”肖凉眼中散发出一种笃定。

————

汉口,十里香酒楼。客流汹涌中裹挟着冲鼻的鲜麻椒香,跑堂的拿着空托盘往后厨走,大叫道:“李晋!剁椒鱼头二楼的主顾等了半天了,你还没做完?”

一个略显矮胖的年轻男人把头上一顶旧瓜皮帽往案台上一甩,抹了一把满脑门的汗,粗着嗓门:“今天这后面就可我一个厨子使唤,你且让他娘的等着吧!”

跑堂的因不敢惹毛这个墩子耽误上菜,只得生生憋下一口气:“那你尽快啊。”

待到小二走后,李晋边掂着锅,边嘟囔着:“妈的,当时说好了让我做掌勺,结果待遇连个帮厨都不如。一个个不是娶老婆就是死爹娘告假,菜全让我一个人炒!”忆起在青龙帮的潇洒日子,他不禁慨叹一声“虎落平阳被犬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不容易忙完收工,已是暮色四合的时分。李晋站了一个白天,腰酸背痛,胳膊举起来都费劲,心里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和掌柜的商量自己的待遇,走到了酒楼后面的一个大院门前。这院子是专供酒楼的帮厨和学徒们住的。

他刚抬起胳膊要去摇门环,却不想大门突然被打开,一个铺盖卷拍到了他脸上。李晋一把将其抱住,认出这就是自己的那床被褥,瞪大眼睛看向迎面走来的两个帮厨。

“李晋,卷铺盖走吧!这里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两人齐齐轻蔑地看向他。

“怎么回事?”李晋有些发懵。

其中一个帮厨得意地一笑:“你不知道吧,今天你在后厨骂娘的那位主顾,就是大师傅的丈母娘!哈哈……”

另一个说:“大师傅让我俩通知你,赶紧走人!”

李晋累得嗓子都哑了:“哎……不是,我的去留,得掌柜的拍板吧?”

“掌柜的回湖南老家了,现在大师傅就是掌柜的。”

“那我的工钱得给结了啊!”

“掌柜的回来你再找他要吧!”两人迅速把院门一合,留下李晋泄气地一屁股坐在门外的石阶上。他扶着额头自言自语:“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激灵跳起来,连拍着门向里面喊:“我的小黄鱼!把我的麻辣小黄鱼还回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喊了好一会儿,也没人理。他坐下来,打开铺盖卷,打算清点一下自己的物品,却看到一个棕色坛子正躺在被褥里,完好无损。

李晋忙抱起坛子,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小黄鱼啊,到哪里都不能没有你……”

正当他和自己腌的麻辣小黄鱼“浓情蜜意”之时,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两双鞋子,一双陈旧得发灰,一双却是簇新的黑鞋。

李晋抬头一看,正是原先在青龙帮里和他不对付的“四眼”陈焕生,另一张脸他也认得,是之前把他弟兄都打倒了的那个小子!他们俩怎么混在一起了?正要开口问“四眼”,却听他先说:“这位要入伙咱们帮,他要当老大。”

陈焕生说的“这位”指的正是这小子。

要搁之前的李晋,准要攥起拳头说“你想当老大,先打过我再说!”,可他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人,现在也没力气。况且他是真不想再去酒楼打工被人家当狗一样呼来喝去了。

可他就是看不惯这小子,没好气地说:“入伙?青龙帮早就没了。再说没钱拿什么建帮?船都让人抢了,弟兄们都散了。”

“谁说没钱。”肖凉语气淡然,“我自有办法。”

李晋虽然有点讨厌他,但从第一次见这人就隐隐觉得他不是什么池中之物。他看了肖凉一眼,站起来潇洒地拍了拍屁股:“那去找林隽吧。”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这个林隽就是青龙帮之前的四当家,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南方人。离开青龙帮之后,他找了份给绸缎铺做账房先生的营生。

而肖凉他们也从林隽那里得知,之前的枪支弹药皆被他完好无损地保管在一个偏僻的废弃仓库里。

关于建帮的资金来源,肖凉打算变卖自己名下的全部房产。

然而他还不知道全知堂有没有忘记他这个叛徒,如今他不愿惹事生非,况且还有方子初这个牵绊在,则能躲就躲。

于是他托陈焕生替自己去办理手续,当时在一旁的林隽提出他擅长这方面的事,愿一同前往。

几人约定隔一天后的戌时叁刻在废弃仓库见。

到了那天夜里,方子初也跟着肖凉来到了仓库。

令肖凉感到意外的是,林隽竟雇了一个老汉在看门。他审视着这个身材矮小、皮肤白净的南方人:“为什么不把这些东西卖了?能赚很多。”

林隽无奈地笑了:“来路不明的东西我怕惹麻烦。我不像哥哥你有本事,随便几个人都能把我撂倒。”他早已和看门的打过招呼,老汉见这几人进来,便拎起酒壶回家了。

肖凉随手翻动着木箱里的枪支,大部分仍是崭新的,看来青龙帮之前的人不太会用枪。他顺手撩起一支“八八式”步枪,端起来将子弹上膛,歪头半眯右眼盯着准星,对着二十米开外的一张老旧桌子就是一枪。

他身后的陈焕生正在案台上准备结拜所需的用品,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得手指一抖,转头去看,那桌子上的一个瓷杯已经被打炸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再去看肖凉,见他端详着手中步枪,自言自语道:“枪,有时候就是比刀好用。”

虽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陈焕生还是接过话头:“毕竟是‘汉阳造’。”

“关键是能不能打得准。要不再好的枪,在手里也会变成烧火棍。”肖凉说。

“哼,”李晋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木箱上,“就你厉害。”

肖凉和陈焕生都没再说话,气氛瞬间转冷。

这时,林隽拎着个手提箱冒出来,跟肖凉交代了一下卖宅子的结果。他把箱子放在地上打开:“我嘱咐了买主都用现大洋交易,现在各地银票流通混乱,有的都贬值到七成。”箱内躺着一摞摞由胶纸紧包着的银元。

肖凉用眼睛大概清点了一下,听李晋道:“钱是有了。可就咱们这几票人,”说着又看了一眼方子初,“还有个姑娘家。搞么子鬼咯?”

林隽细声细语地开口:“之前那些下了船的弟兄,我这两天七七八八都联络了一通。以入股的形式来,不少人都动心了。”

这下连肖凉都不禁暗叹他做事的效率,对这个原本没什么存在感的年轻人另眼相看。

“等船置办好,至少还能有十几个人再入伙。”林隽展颜一笑。

“那可不一定,他们大多是碍于情面,嘴上答应你一下吧。”李晋又出言打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陈焕生皱眉:“你到底要不要入伙?净说些丧气话。”

“我可提前说好了,我是受雇给你们当伙夫。就按十里香酒楼大师傅的标准来,一个月四十块就成。”说完,李晋脑袋上就挨了一记石子,他看向陈焕生,咬牙道,“四眼,你现在有了新的大当家撑腰,有种了,还敢打我。”

“还张嘴要四十大洋?放心吧,一个子儿都不带给你的。”陈焕生将剥落掉漆的关公像放在案上,“赶紧上香喝酒,把老神拜了。青龙帮就算又立起来了。”

李晋斜瞥了肖凉一眼:“我不跟他拜。毛都长得没我齐的小子,凭什么认你作大哥?”

空气一下子静默了,陈焕生气得直呼他大名:“李晋!”却见肖凉向他摆了摆手,轻声说:“随他去吧。”

于是肖凉、陈焕生和林隽叁人走至关公像前,案台上放着一碗倒好的汉汾酒。

肖凉首先掏出自己的短刀,在左手中指的指肚上轻轻划开一个小口,将手掌置于酒碗之上,几滴鲜红的血落在酒中,四散成如雾般的浅红色。

接着,陈焕生与林隽也逐一割破手指。叁人的血液在碗中融到一起。他们又各自饮下一口这碗血酒。

之后,陈焕生给其余两人分发了叁柱半的香,引燃后,关公像前烟雾缭绕。

叁人对着关公拜了叁拜。陈焕生道:“南大哥,你若在天有灵,一定要看着我们替你和二当家的报了这个仇。”

林隽也开口,声音不同往常,中气十足:“请您保佑青龙帮以后一定一帆风顺、一路腾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只有肖凉不语,只是默默地低头再抬头,来回拜着。

彼时,他还预料不到,那一晚这个破落仓库中的叁个男人将会成为他一生中最真挚的兄弟。

一旁,方子初坐在木箱上,心道,就知道跟着他,会过上这么……刺激的生活。她不自觉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庆幸了一下项上人头还在。

————

叁日后,方子初再一次来到了鹦鹉洲,因这片江滩原本就是青龙帮曾经的地盘,肖凉他们也打算先从这里起家。

几艘叁桅帆船泊在江边,木板上新刷的油漆在阳光下亮闪闪的,都是新置办的船只。

方子初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什么,心底里油然地生出些欣喜,好像她失去父母后终于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去看看吧。”肖凉也难掩眼底的光芒,“东边第一个是我们住的船。”

方子初提起裙摆小步跑过去,用眼丈量船身,约么有十几米长,脚踏上甲板,四下里一打量,顿觉宽敞舒心。

船舱不似乌篷船那般低矮,只要略一低头便可走进,她弯腰向内看去,竟然通透明亮,原来是棚顶支起了一个天窗。

阳光洒在干净的床榻上,些许的尘埃在光线中浮荡着。除了床榻外还有一大片可以回转的空间,地上放着一个四方矮桌和两个蒲团,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走到床前,摸了摸柔软的被褥,鼻间还能捕捉到棉花的馨香,其中混杂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花香。她向床边看去,香气的来源正是一盆被放在矮柜上的菊花。顺手打开下面的柜门,里面是空的,她正琢磨着以后买书了要放到这里,背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有哪里不满意的吗?”

一回身,肖凉已站在咫尺之内。方子初不假思索:“已经很好了。”

“你想买什么,知会我一声。一个人上岸不安全。”肖凉接着说。

方子初乖乖地点点头。

之后她又去看了一眼肖凉的房间,里面除一张简单的床外没有其余的装饰,倒是有一张长条桌案,以供商议帮内事宜。船舱一般是一通到底的,可肖凉单独和船工谈了在中间加入隔板一分为二的设计,这样他既能照看到她,彼此也方便。

方子初回到自己房间后,正整理着私人物品,准备把它们放到柜子里,忽然翻到了之前秦韵笙留给她的地址。

她想还是要跟这个父亲的好友打个招呼的好,虽然搞不清这位秦伯父为何如此神通广大,汉口发生了什么事他在上海便能一清二楚,但既然他向自己表示了善意的关心,那就不要让人家担心。

于是,她从柜子里拿出前两天刚买的纸笔,在脑海中大致思索了一个礼貌而诚挚的措辞,便开始动笔。

等她把信写完,迭好放到柜子里,打算过两日寻个时机到岸上寄出时,耳听得外边甲板上也热闹了起来。

走出船舱一看,原来是林隽召集的帮众来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林隽说话靠谱,果然来了将近二十个弟兄。

这些男人做惯了江匪,再去当可丁可卯的苦力,便觉辛苦,还挣不了几个钱。听林隽一说,现在入帮到时候还能分成,就都来凑凑热闹。过来一看,这个新老大真是阔气,别的不说,置办的新船就够气派,都纷纷拜过这个肖老大。

肖凉也明白他们大多是看上了如今优渥的条件,并不是真心服他。这也是他下血本往这上面砸钱的原因,人无利而不往,他现在恰恰需要人手,以前单枪匹马的作风要稍微改改了。

这帮人与肖、陈、李、林四人又在船头烧香拜了神像,做了个简单的立帮仪式,宣布了一下各大当家的和大致的分工:陈焕生为二当家,李晋和林隽还是以前的排位。哪几人负责探查放哨和设置关卡,哪几人又负责看管物品和冲锋陷阵。因为人数还少,所以几句话便分配完事。

只是,在陈焕生宣布草拟好的帮规时,帮众中爆发了激烈的反应。原来在以前的规定如“不准奸淫妇女”、“不准劫掠穷弱”等外又加了一条“不准吸食大烟,违者格杀勿论”。

抽大烟在当时的社会是再常见不过的事,上至军阀富商,下至贩夫走卒,“老烟枪”数不胜数,烟馆更是遍地开花。这帮人里也有两叁个沾上大烟瘾的。

陈焕生昨日听到肖凉提出这个新帮规时,也是有点吃惊,还没听说过有哪个匪帮把“不能抽大烟”当作规条,可他是如今的大当家,陈焕生不能提出异议,只能猜测肖凉对于鸦片似乎存在着某种仇恨。

帮众里有人小声说:“别怕,有以前的陈搬舵和两位当家在,到时候他也不会拿咱们怎么样。就是唬人的。”说着看向关公像前为首的肖凉,也不知他听没听到下面的议论,只见他一脸淡然,好像这些喧嚷都与他无关。

方子初倚着舱门,听着这一切,心道:可别小瞧他,他可什么都能做出来。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李晋抱着坛麻辣小黄鱼在甲板上溜达,陈焕生问他:“你饭做完了嘛?在这里转悠什么。”

“哎呀,放心,在十里香的时候,我这手速就锻炼出来了。一会儿保准给你们上一顿‘满汉全席’。”

陈焕生听他在这里吹牛皮,不禁“嘿嘿”一笑。

李晋看他正整理着一堆东西,凑近了便问:“这是在搞么子?”

这是李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湖南话,陈焕生还是能听得懂的:“这是大当家的定做的旗子,还有十字钩。”

李晋盯着那“十字钩”,摸不清它的用途,听陈焕生解释:“大当家的说,这钩子袭船的时候用。你看它连着这么长一段绳子,抛过去,钩子一固定在木板上,就可以借着这根绳子攻船。”

李晋嗤笑一声:“这个‘小大当家的’岁数不大,花架子可不少。”他给肖凉起了个专属外号,叫他“小大当家的”,因他看着嫩,还姓“肖”,所以给取了个谐音。

陈焕生看了一眼李晋怀中的坛子,笑道:“你不是总说,这麻辣小黄鱼能成真的‘小黄鱼’该有多好,你且看着吧。我看人一般不会有错,这个肖老大就是个变戏法的。你不是一直想开自己的大酒楼嘛,我看快啦。”

“你可得了,我看他就是个小少爷,么子都没搞出来,就先整上些花把式。”李晋掀开坛子的盖,递到陈焕生眼前,“拿一个不?”

“我最近不爱吃辣。”

“嗨,无聊。”李晋目光扫到正凭栏远眺的方子初,颠颠地走过去,“妹妹,尝尝哥哥做的小黄鱼。”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看向坛子里,一条条小鱼上沾满了辣子,但又不忍心开口拒绝,硬着头皮拿出一个,嚼了两口刚要咽下,就被辣椒呛到,猛烈地咳嗽起来。

“对不住……对不住,妹妹。”李晋见状忙去给她找水喝,刚把水杯递给人家,就听隔船有人喊他:“晋哥!你过来把帐对一下。”

只见林隽端着个算盘,手中的笔上还滴着墨汁。李晋越过栏杆,跳上隔船的甲板,边自嘲道:“唉,颠勺的就是干不过打算盘的……”

李晋在做饭上似乎真不会吹牛,这场“开伙饭”十分丰盛,大大小小、鱼蛋肉蔬、楚湘淮川叁四十盘菜肴在天黑之前统统摆在了长条桌上。

二十几个人围成一圈,肖凉和其他叁位当家的坐在首位,方子初紧挨着肖凉。

陈焕生拎起酒坛子递给这帮弟兄们:“这可是头一天大当家的请咱们的,市面上最好的汉汾酒。以后跟着肖老大好好干,有喝不完吃不完的好酒好肉!”

大家都笑嘻嘻地拿碗去接,闻着扑鼻的酒香两眼发直。

在动筷子之前,按规矩大当家要首先讲几句话。但肖凉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不愿在这种场面扯着嗓子讲什么如“兄弟们吃好喝好”的话,然而陈焕生已经在旁边拿眼神示意他两遍了。这帮弟兄们也等着动筷子,焦急得直搓手。

肖凉最终还是说了几句,声音不大,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如今青龙帮的规矩就是:敢于往上冲的必定重赏,无论结果怎样。违反帮规、偷奸耍滑、临阵脱逃的人,别怪我不留情面。”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都答好。这“众人”里并不包括李晋,他嫌肖凉讲的这两句过于严肃,直接越过二当家,率先端起酒碗开口:“咱们上次在帮里吃的是散伙饭,这次是开伙饭。大哥和二哥的仇,咱得给报了,不能再让别人把咱们给欺负了!”说完,一仰头将碗里的酒喝了个见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两句话引出了弟兄们心里的仇恨与愤懑,大家互相碰碗,喊出声来,真可谓是鼓舞了一拨士气。

肖凉此时却注意到方子初正艰难地伸手去够远处的一盘糖醋鱼,他就把它和面前的椒麻鸡调换了一下位置。李晋做了好几个酸甜口的菜,他又把这些都摆到了她眼前。

帮中不少人都在心里猜测这位姑娘和新老大的关系,带着个女人上船,其中的暧昧可想而知,但又见二人相处之间没有丝毫狎昵,便觉得他们是兄妹。

李晋做的饭是真的好吃,和方子初以前去大酒楼吃过的菜是一个味道,她平时食量少,也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米饭。

众人也大快朵颐,喝得面酣耳热,就在觥筹交错之间,门口的一个弟兄突然听到岸边有异动,紧接着同时听到这声音的其他人也一齐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门帘被一把撩开,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人探身进来。他穿着一身讲究的长袍马褂,上面却贴了好几块补丁,一开口,公鸭般的嗓音含混不清:“哟,这么热闹,老夫也来跟着乐呵乐呵。”

他咧嘴一笑,墨镜后一双鼠目打量着首位上的肖凉,啧啧了两声:“这位就是新的大当家吧?哎呀,长得倒是不错呀。”看到他身旁的方子初,又眯起眼。

接着,他向身后一招手,两个手下各抬了一个大酒坛进来。他抱拳道:“这位新大当家的应该还不认识老夫吧。鄙人乃是白虎帮的搬舵,这两坛‘竹叶青’,是我们大当家的多年珍藏,今天拿出来以贺肖大当家立帮之喜,还望笑纳。”

见肖凉依旧冷着一张脸,这老搬舵又道:“不要紧张,我不是来找茬的。大家在一条江上讨生活,都不容易。只是这地盘还是要划分清楚,井水可不要犯了河水。”

这话里有话,在坐的男人们都听得出。李晋立刻站起来,不忿道:“你他妈说谁是井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过来可不是给友帮的兄弟们找晦气的呀。只是来提醒一下新大当家的,可要看清楚路过的船上有没有挂我们白虎帮的旗子。”老搬舵继续微笑道。

陈焕生盯着他的嘴,和一旁的肖凉低声解释:“你知道他说话为什么不清楚吗?你看,他缺了颗门牙,跑风。”

“跑风”两个字一下把方子初逗乐了,发出莺啼般清脆的笑声。肖凉不禁侧目,他很少见到她如此开心地笑,于是心情大悦,也不管老搬舵挑衅的话,一挥手让门口的两个弟兄接过“贺礼”。

待老搬舵抬脚走人,有人献宝似地往肖凉的碗里倒“竹叶青”,等着老大尝完后再赏给他们。

肖凉喝了一口,就把酒碗扔在一边:“不够劲。”

一江之隔的武昌沿岸,白虎帮的船泊于此处。

大当家正喝着小酒,就着炒花生米,看到老搬舵回来,眯起眼:“青龙帮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老搬舵哼了一声:“那个姓肖的新当家一看就嫩得跟豆芽菜一样,不足为惧。”想起进去后看到的场景,他墨镜后滑过一道淫邪的光,“倒是那小子还搂着个女伢,白白净净的,秀气得很。”他说话添油加醋惯了,没搂着也要说搂着,还偷偷去看大当家的反应。

大当家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哼,这么小就有女人了,也不怕把身体搞垮了!老子想女人的时候,也要上岸去找窑姐!”

“可不是吗!”老搬舵在一旁煽风点火,“您在这里一个人花生米就酒,他却在那边大鱼大肉、骄奢淫逸的。那两坛竹叶青送过去,他还不领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好日子,估计要到头了。”大当家冷笑一声,“可别惹到我,否则老子给他连窝端了!再把他那个小女人抢过来。”

“对对对……”一提到女人,老搬舵眼里直冒光,殷勤地对大当家笑着,“等那女伢抢过来,也让老夫尝尝滋味。”

————

且说青龙帮众人当日酒足饭饱之后,一个弟兄解手时感到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飘过来,提灯一照,发现是艘货船,却漏了看上面挂着哪家的旗子,向各位当家的一报,连肖凉也起了兴致,毕竟这将是他成为江匪后干的第一票。

这货船属江西帮,之前早已在长江上打通了各处关节,这次一路上就一个伙计并两个船夫跟着,刚行过汉阳,听到船板上“嘎吱”一响,正奇怪着跑到甲板上去查看,就见从四周跳上十来个人。

那江西伙计一看,这些人腰间都系着绳子、挂着枪,那绳尾是一把铁钩,刚才船板上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他常走水路,当然明白这是什么阵仗,只是疑惑船上明明挂了江匪的免收旗,怎么还有人上来打劫?脸上却赶紧挤出一个笑容:“各位好汉,有话好好说,可别动手。”

李晋听出他的口音:“哟,原来是江西老表啊。船上什么东西?”

“这上面都是些瓷器。”老表连忙答道。

李晋一听,大摇大摆地走进货舱,掀开货物上的被褥,拿起一个青花盘子瞧了瞧,咂咂嘴说:“这玩意不错啊,拿回去盛菜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哎呀,这可使不得,都是四川那边大掌柜订好的货,碎了一个都不好交代啊!”老表在一旁直抹汗。

李晋压根没理他,眼角扫到旁边一个上宽下窄的深口容器,看到瓶身上精美的花鸟图样,眼睛一亮:“这个拿回去腌咸菜好啊,就是缺个盖子。”

身后陈焕生冒出一句:“你那眼睛确实该治治了,那是痰盂。”

李晋再定睛一瞧,嫌弃得筋鼻子:“娘的,原来是尿盆!”

这屋里的几个人,老表也分不清哪一位说话算数,只说:“各位爷行行好,除了瓷器,相中了什么都可以拿走。”

这时,一个之前一直没有开口的年轻男人突然说:“一句话,要钱还是要命?”

灯光明灭之下,江西老表这才看清他的脸,一晃神,想起自己早些年在四川一家瓷器行做学徒时,偶然遇到过一个袍哥,据说手中人命数以千计。面前这个男人和那袍哥的脸一模一样,这种相像不在于外表,而是气息。

他盯着你看时,身上就不自觉地开始发冷。

老表抖着声说:“要钱……不、不对,要命!”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自从那晚江西帮货船被劫,肖凉他们收了一拨保护费后,半个月内江面上也没什么动静。青龙帮和白虎帮仿佛真的“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了。

其间肖凉领着弟兄们又干了数笔,他拦船从不看上面挂着什么样的旗子。

江面上大大小小匪帮的生灭就像叁镇的天气,变换莫测。之前的青龙帮不过短暂地消失了两个月,原本属于它的地盘就立刻被蚕食干净。所以,新帮要想得以立脚生存,就必须去抢其他帮派的生意。

方子初在给秦韵笙的信里写的地址是林隽之前当账房先生的绸缎铺,于是便估摸着信件往返的时间,打算去绸缎铺看看有没有秦伯父的回信。

她也想去武昌的各大书局买一些中学教材,之前的课本很快就自学完了。

这天,肖凉陪她去武昌买书,二人吃完饭后过江到汉口,已是下午。绸缎铺在汉正街上。

汉正街是汉口上形如卧帚的一片最集中的商市之一,河街、后街、夹街等大街小巷纵横相连,里面各行各业商品云集。

方子初已经很久没有同人一起逛街了,之前爹爹闲暇,又逢周末自己没课,一家叁口倒是会出来去酒楼里奢侈一把,顺便上街看看时兴的衣裳。

如今的方子初会刻意在脑海里回避那些画面,仿佛那已成为上辈子的事了。

此刻物是人非,走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连结的人,却也带给了她同家人一样的心安与温暖。

走进升基巷,沿路各色饭馆酒楼里的菜香撩动着她的味蕾,可想起自己已经吃过午饭了,于是她盯上了一家糕饼店,见那门上挂着的木牌写着“桂花糕”,这叁个字勾起了她的回忆。小时候在江苏外祖母家常吃这种糕点,软糯香甜,里面混着细碎的花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她进去买了一包,出来时站在门前,先拿出一个尝了一口,竟和江苏小镇上的相似八分,于是满足地眯起了双眼。

肖凉看着她餍足的小模样,觉得稀奇又可爱,眉眼含笑地瞅着她。

方子初吃完一块,抬头见肖凉双手各拎着一摞书,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步掂过去,将一块桂花糕放到他嘴边。

一对长相不错的年轻男女当街亲昵的举动,在当时往往会引来路人的侧目。

肖凉感受到了他们的目光,一向对什么都冷淡不在意的他却霎时红了耳根,就是不肯张嘴。

他最终单手拎起两摞书,另一只手接过那块糕点,放在嘴里嚼了一口:“太甜了。”如此说着,却还是把它吃完。

到了绸缎铺,果然有上海的来信。方子初顺手拆开信封,纸上写着一段简短的文字:“你说在汉口遇到了个可靠的朋友,我为你感到欣慰。但要记住,这世上任何人都不可全然托付,凡事还要多靠自己。”

肖凉比她高半个头,不动声色地去瞄信纸上到底写了什么,方子初把信折起来,他就佯装去看货架上的商品。

绸缎铺不止卖布料,也会进一些时令的衣帽成品。

现在已是十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要入冬。这里的冬天虽不似北方漫天风雪,却也是透骨的冷。

肖凉想起前几日看到方子初坐在船栏边,有时会瑟缩着脖子,他眼睛便往货架上的围巾上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掌柜对客人的视线变化极其敏锐,恰到好处地开口:“这是从上海新进的羊毛围巾,上面还有呢帽子,都是最时兴的款式。”

肖凉说:“都取下来试试。”

方子初慢吞吞地戴上掌柜取下递过来的围巾和帽子,都是米色的,和她的气质很配。

肖凉看得满意,示意店家包起来。

掌柜的又道:“这位妹妹肤色真好,要不看看我家的新料子。”他抽出一匹烟蓝的织锦缎,“要是相中了,隔壁就是我弟弟开的成衣铺,到那里量一下尺寸,再给您加上灰鼠皮的里子,一件就能过冬!”

一路上一直都是肖凉买账,方子初已感到十分过意不去了,但那绸缎的颜色实在很合她的心意,却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不作声。

她的小心思又如何能逃得过肖凉的眼睛。

“去量一下。”

方子初连忙摆摆手:“不用了……”可一看到他的眼神,又诺诺地缩回了手。她一直在心底里对他有所惧怕,尤其怕他这样盯着她看,即使如今对他信任无比。

和隔壁成衣铺的师傅定好了来取衣裳的日子,两人就渡汉水回汉阳去。然而,刚回到青龙帮的船上,吵嚷声便入耳。

“人都欺负成这样了,还不抄家伙去找他们!”这嗓门,一听就是李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你等一下,大当家的就快回来了。”陈焕生劝道。

“等他?黄花菜都要凉了!我就说他是个少爷身子,现在估计正和他那个小相好在街上卿卿我我呢!”

“你别乱说,他们两个不是你想的那样……”陈焕生这才看到门口的两位正主,话停在那里。

李晋也看到了肖凉,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肖凉看到地上用白布盖着的两个人和一旁不知从哪里请来的江湖郎中,问:“怎么回事?”

陈焕生向他解释,原来是弟兄们照旧劫货船时,白虎帮的人来说他们坏了规矩,掏枪打伤了两个人。他赶忙去岸上寻来一个医生,但由于伤势过重,无济于事。

肖凉掀开白布最后看了一眼这两个平时跟他接触很少的弟兄,说:“找两口棺材埋了吧。”又转头对陈焕生说:“准备好,去找他们。”

他留下林隽,让他守好方子初,便带着剩下的人乘小船划到对岸。

叁艘小舟还没靠近白虎帮的阵地,对面船上就黑压压地聚集了一片人。

白虎帮的大当家坐在船首:“肖大当家,老远就看到你们了。不知今日来有何指教?”话音刚落,只听头上一声枪响,他抬头一看,原来是船上悬挂的旌旗上那只老虎的眼睛被打穿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眯起眼看向那几艘小船上飘摇的青龙帮旗帜,上面神气的龙正腾着云,似要飞出,又见肖凉举着枪立于船头,恶生生道:“黄口小儿,老子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肖凉对一旁的陈焕生说:“头船我来负责,剩下交给你们。”

头船就是大当家所在的船,上面人不算多,但基本上都是一帮的精锐。陈焕生表示担心:“我带几个弟兄跟你一起去吧。”

肖凉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我们人本来不多,带两个就够。”

于是,陈焕生叫上两个帮里枪法最准的,四个人凭借十字钩荡到船上。

大当家见状,冷笑道:“就这么几个人,太小瞧我了吧。”

陈焕生扫了一眼船上人的脸,挨着肖凉低声说:“你有没有发现少了一个人?”

肖凉说:“之前来送酒的那个老东西不见了。”他心里隐约浮现出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

肖凉又撇下她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知道,在战场上,她反而会成为他的绊脚石,所以自觉地留在了帮里。

林隽和她同坐在舱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几句,打破等待中的沉默与焦急。

突然,他们都听到了船与船之间接驳的声音。

林隽首先出舱,看到白虎帮的那个老搬舵正迈开腿踏上他们的船。

这个老家伙后面还跟了叁个手下,他笑着说:“他果然留人了,但看着也就你一个。”

肖凉把林隽留下,不过是以防万一,而且青龙帮相比白虎帮人数尚少,战力基本上都要带过去。

林隽掏出枪指着他们:“你们来干什么?”

“来问候一下你们大当家的宝贝。”老搬舵咧嘴一笑,露出门牙上的洞,哼了一声,“你以为就你有枪?”

说罢,身后叁人纷纷掏出枪来。

方子初在船舱内听着外面甲板上的动静感觉不对,去柜子里摸出枪别在后腰。一推开门,就看到林隽左右各被一人挟着,另有一人举枪对准他的脑门,而一旁,之前见过一面的老搬舵嘿嘿一笑:“小妹妹,好久不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看向林隽:“想救他吗?拿你换他怎么样?”

林隽无奈地冲方子初摇了摇头。

方子初则对着他坚定地点了下头,好像在说她有办法。然后她和老搬舵说:“好,你们可要放了他。”

老搬舵呵呵笑道:“小姑娘果然够仁义!”

————

白虎帮的几艘船上,众人早已乱作一团。

李晋躲着子弹不断向后退,半只脚已腾空在船的边缘,忽看到肖凉和陈焕生他们从头船前来支援,心中大喜,却不知自己已一脚踩空,才想起他本就是一个旱鸭子。

他双手慌忙抓住船的边缘。看到和人打斗着的肖凉离这边越来越近,不由大叫:“大哥救我!”

然而肖凉好似压根就没听到他的声音一样,李晋只得用两手艰难地僵持着,他也想去招呼陈焕生,可那个四眼离得更远。

白虎帮的一个人眼尖,看到敌人落难,来到他面前干笑两声,伸出脚往死里踩向他的手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这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李晋不得已松开手,直往下坠,却眼看那人被飞来的十字钩嵌住头皮,瞬间被甩飞。

紧接着,自己的后衣领被一把提起,抬眼一看,肖凉一只手扒着船缘,另一只手拎着他,胳膊一抡,就把他砸到了甲板上。

李晋趴在上面,疼得呲牙,看着脑袋上的瓜皮帽在甲板上滚了两圈,忙伸手去捡,边戴上边自言自语:“这可是我老爹留下的唯一遗产,可不能弄丢了!”

回头见肖凉也轻巧地跳了上来,李晋竟摸着头僵硬地笑了笑,连着向他点头:“感谢、感谢。”

肖凉没有理会他。

白虎帮的大当家早已被肖凉制伏,绑在头船上由两位弟兄看管。

鏖战将歇,肖凉不打算杀掉他,如今青龙帮正缺人手,能加入一撮势力更好。

这大当家也不得不服这小子身手好,可他依旧冷笑:“你小子未必能走长久,在江上活下来,光靠打架行不通。”

肖凉把短刀架在他脖子上:“那你说靠什么能活下去?”

大当家冷哼一声,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肖大当家!”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嘶哑混沌的喊声。

肖凉转过头,隔着一二十米远的一艘帆船上,站着的正是那不见了的老搬舵。

他看清老搬舵所在的船,手中的刀轻微抖了一下,那是他和方子初住的船。

老搬舵脸上带着抹不去的笑意,拍了拍手,两个人押着方子初从船舱里出来。

肖凉这才听到身后的大当家说:“现在你知道靠什么才能活下来了吧。”

老搬舵一手搂过方子初的腰,一手举起枪指着她的脑袋:“肖大当家,我劝你手下留情哟,我老了,手要是不小心一抖,你的小女人可就没命喽!”

他的手沿着方子初的腰际一路攀上她的肩膀,手指又摸了摸她的脸蛋:“真滑。这女伢嫩的很,不愧是你的宝贝。我可尝过了,小嘴真香。”

肖凉将老搬舵淫亵的举动尽收眼底,眼中滑过一瞬的厉芒,保持着举刀的姿势,不动声色道:“我会放了你们大当家,但你得把她还回来,一根头发丝都别少。”

“你以为这就完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带着你这帮弟兄,滚出这片江面!”老搬舵喊得激动,注意力早已不在方子初身上。

方子初盯着这个老家伙一开一合的嘴,心道等的就是此时,一只手慢慢伸进后腰的衣襟里,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枪,把枪口怼在一旁老搬舵的腰侧,动作轻得不能再轻。

“咚”一声闷响,老搬舵感到自己后腰上的肉好似炸开般火辣辣地痛,不可置信地看向身旁的女伢。他疼得直咬牙,声音含混不清:“你个小……婊子……”刚要对准她的脑袋扣下扳机,可对面船上的肖凉早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瞄准了他,一枪将他打倒。

船上的另外两个手下见状要立刻对方子初开枪,却被从身后突然冒出的一个人击倒,原来是林隽一直凫水跟在船后,刚刚上船时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几步走上前,狠狠踹向老搬舵,嘴里骂着:“老淫虫!”又对方子初道:“对不起,是我没能力看顾好你。”

方子初表示谅解:“当时那个情况,我知道你也没办法。”

林隽看着地上被他踢得直咳嗽的老家伙,怒从心生,举枪要了结他,却听到头顶上肖凉的声音:“等一下。”

肖凉已乘小舟靠近了他们。他踏上甲板,手中的刀亮开刃,上面还沾着刚刚杀死的白虎帮大当家的血迹。

他一脚踩在老搬舵的胳膊上,蹲下身,刀口抵在老家伙的右手腕处:“你摸她应该用的是这只手吧?”

肖凉话音刚落,老搬舵还没来得及回应,就从嘴里发出一声嘶哑而凄厉的长音:“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方子初连忙用手掌遮住眼睛,可还是清晰地看到了让她毛骨悚然的一幕:老搬舵的右手被活生生地砍下来,人手分离,血肉模糊。

她惊得轻叫了一声,又看到肖凉挥刀向老搬舵的嘴唇削去:“你说过,你亲了她?”

看到他正要利落地砍下去,方子初赶紧说:“没有!他没亲我。他胡诌的。”她对这个老家伙嫌恶透顶,但实在不想再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肖凉听到她的话,放下刀看向老搬舵,中枪后奄奄一息的他又被割下右手,喊叫得没力气了,疼得直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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