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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下了。
许是白日里谈及裴邵,当夜程慕宁便做了个梦。
梦里是三年前,程慕宁离京当日。
都说树倒猢狲散,当时她自知眼下处境,也无意牵连旁人,于是在拜别过自幼教导自己的太傅后,便随意挑了个日子悄然出城了。
本以为此行不会再有人送别,谁料马车刚刚出城就被人拦了下来。
拦得还格外突然。
马儿发出尖锐的嘶鸣,车厢随之倾斜,“砰”地一声,程慕宁撞到了手肘,她疼得倒吸一口气,“银竹,怎么回事?”
“公主——”不待银竹说完话,车帘就猛地被人揭开,由于力道太大,几乎扯烂了一半,窗外的人气息未定,声音冷戾而急促:“公主要去哪儿?”
程慕宁愣住:“裴邵?”
那时程慕宁与裴邵尚还情浓,因此倒不是惊讶于裴邵会赶来拦下她的马车,而是他此时根本就不该在这里。
自新帝登基后里外状况不断,两个月前金州刺史通敌叛国,勾结外族破了朔东防线,以致整个朔东陷入险境,裴公腹背受敌,裴世子不知所踪,裴邵奉旨赶去支援,整整两个月,直到前几日前方才传来捷报。
邸报是快马加鞭送来的,裴邵就算再快,这会儿也该还在路上。
程慕宁瞥见他身后那匹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再看他满身风雪,铁甲都还没来得及卸下,脸上那道崭新的伤痕都被冷风吹得裂开,血还在往外渗。
看起来比她这个被迫离京的长公主还要狼狈。
连日奔波,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我都听说了,你跟我回京面圣,我来同圣上说。”
果然是知道了京城的变故。
程慕宁不动声色地掐了掐掌心,被程峥软禁数日都不及此时来得令人心酸。
她极力稳住才没在这时失态,故作轻松地扯出一抹笑:“你要同圣上说什么,替我求情?要是求情也没用呢,裴小将军,你难不成想抗旨吗?”
“我若想请旨呢?”裴邵道:“请圣上赐婚,如今公主孝期已过,可以成亲了。”
饶是程慕宁准备了再多搪塞他的话术,也还是冷不丁被呛了一下,“什么?”
少年将军神色坚硬,“他能赶走自己的长姐,却不能随意动我裴家妇,圣上再如何,也不敢不给裴氏这个面子。”
程慕宁攥紧的指尖都僵住,看他竟不似在说笑,脸上那点僵硬的神情忽然一寸寸落了下来,半响才道:“你能保住我,那能保住沈文芥么?”
裴邵明显蹙了下眉。
沈文芥,新科状元郎,翰林院最年轻的文官。
同是太傅的学生,他曾经还给程峥讲过几日课,和程慕宁更是交情匪浅,这次被程慕宁牵连的官员中便有他,且作为唯一一个被程峥押入大牢的倒霉蛋,足以看出他与程慕宁素日往来有多频繁。
甚至京中也流传过他二人之间的艳闻,只不过被裴邵的风头压了过去。
过去裴邵也不是没听过此事,但程慕宁总有法子能哄好他。彼时她总说闲言碎语当不得真,她和沈文芥之间郎无情妾无意,那副恨不得对天起誓的样子,简直坦荡至极。
可现在看起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程慕宁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想必也已经听说圣上扣了沈文芥,我若不遂了圣上的愿,沈大人的前程便会因我白白断送,裴小将军,你能保他吗?”
梦里的少女格外冷心冷肺,她抱臂往后一靠:“你能保他,我就嫁你。”
两人对视间的沉默显得无比漫长,就听裴邵沉声问:“公主为了他,那我呢?”
……
马车一个颠簸,稳稳停了下来,纪芳贴着车厢轻喊:“公主,公主,咱们到啦!圣上派了人在城门迎接,都在前头等着呢。”
程慕宁迷迷糊糊睁开眼,只觉得心口一阵闷痛,回想梦中情境,一时竟记不起来那会儿她到底还和裴邵说了什么……
外面人催得急,程慕宁脑子里乱糟糟的,头重脚轻地起了身,待弯腰钻出马车时方想起纪芳刚才说,圣上派了人来——
她倏地僵住,抬头望去,忽然透亮的光线刺得她微眯了眯眼,只见城门口齐齐站了好几排,为首的那人果然是,“裴邵……”
程慕宁恍惚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失神的片刻,裴邵已经走上前了。
三年未见,他的身形比梦里更加高大,模样似乎也比从前凌厉,眉眼间多了几分搅弄风云的沉着,那是和少年征战沙场截然不同的雷厉风行。他抬眼看过来,礼节性地牵了牵唇角,一个字一个字道:“长公主金安,我等奉旨,恭迎公主回京。”
程慕宁微微一滞,她想起来了。
当初她好像是对裴邵说:
“若不是因为你姓裴,我根本不会来招惹你。我心里的人,一直只有沈文芥。”
第3章
决然的言辞如犹在耳,程慕宁不由哑然,交汇的视线蔓延出一阵诡谲的静谧。
直到纪芳浮夸的嗓音响起:“殿帅怎么亲自迎驾了,奴才走了两个月,不知宫里和京中可一切都好?”
“纪公公真是忧国忧民,难怪圣上倚重。”裴邵说着话,视线却不曾从马车上移开半分,“差事办得也漂亮,一去一回,半日也没耽搁。”
纪芳在旁不敢居功,忙摆手说:“这都多亏公主配合,就是这一路跋山涉水,苦了公主,呃——”他顿了顿,顺着裴邵的视线看过去,眉梢一挑,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往后退了几步,低声提醒道:“公主、公主!”
随着纪芳的视线,众人齐齐看向马车上的人。
程慕宁当即回过神,她麻木地睨了纪芳一眼,随即面不改色地下了马车,语气温和道:“没想到今日竟劳烦殿帅接驾,许久未见,还没来得及恭贺殿帅高升呢。”
纵使居于苦寒之地三年,这位长公主仍旧仪态端庄,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十分自然得体,那嘴角恰到好处的弧度,瞧不出半分当年冷情决绝的模样。
裴邵盯着她,亦淡淡勾了唇:“长公主言重了,都是御前当差,哪有什么高不高升的,倒是公主如今身负重任风光归来,才是可喜可贺的大事。”
程峥在这个关头召程慕宁回京,其中缘由众人心照不宣,裴邵那身负重任四个字里的嘲弄亦是不言而喻,程慕宁知道,如今在他眼里,无论她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的故技重施。
但她无可辩驳,因为的确如此,至少当年她接近他时确实居心叵测,而如今,也并非全无企图。
顶着裴邵极具压迫感的目光,程慕宁声调愈发和气,“眼下殿帅才是圣上跟前的得力干将,往后还要仰仗殿帅多多关照才是。”
她话里三分试探七分示好,然而裴邵并不买账,他鼻尖逸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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