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对象分手一年后发现一直在用他的亲密付(1 / 2)
('2007年经融危机之前,范建在江苏的橡胶厂包了四万平方米工业园,不到半年时间在浙江开了分厂,翻得风声水起,几个孩子在三块五冰糕都嫌贵的年纪里,托了橡胶厂的福,天天都有补习班上。亲爹范建年底之后在老家湖南一夜宿醉,嚷嚷着说想要改名,被前包工头李云潜摸走身份证不说,原来寄在家边养着的干儿子范闲也被连带着扒上了去北京的火车。
清醒过来之后的范建自然是震怒,老家亲戚都还走光了,留他一个人在紫粉色破蚊帐内闻着炖过头的鸡蛋和发酵后的黄馒头的味道默默瞪眼。他心里倒是还记得李允潜昨晚陪他喝猫尿的片段,他当时戴着圆片薄底眼镜,白得像莲花爪子瓣儿,坐在浑身混凝土焦香肥脖上缠着一根腌黄瓜似的领带的范建旁边,精致得像个提拉米苏蛋糕。范建只喝了两口五粮液,犯浑问他“庆牌”儿工厂倒闭后李云潜去了哪,李云潜闭闭眼睛说教书。范建问教什么,李云潜说都有,晚托班奥数,新概念英文,基础物理,他说你老范想不到吧,大学辍学前我考了教资,本想着一辈子用不上没想到一语成谶,现在不靠着这个本是吃不上饭了啊。
他说“吃不上饭”的时候还有点儿往范建身上看的意思。老同学、老同事胖了,原本是大学一枝花,现在成了工厂一桶油,范建眉眼里还有当时剑眉星目的遗存,但是脸颊上的肉一涨那就万事成蹉跎了。正趁着后者一边听收音机五音不齐的唱《红日》一边挥舞着手上仿玉制塑料小酒杯与范若若生母某年某月某日在义乌旅游时购得,瓶底还有一枚淡淡的“不合格”标记的节点,李云潜甚至还有空起身往厨房里炒点菜,半碟狮子头很快就被扫荡一空,他吩咐范思辙端着瓜子领着其他几个兄弟姐妹们上隔壁房看电视去,自己又拍了二两蒜泥黄瓜,冰箱里头的叉烧也坏了,塑料膜下好一幅油绿的人造景观,他踏着皮鞋轻巧走出去甩进垃圾桶里,说实话那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真是个在晚托班里持证上岗的人名教师,范建认为他有一种气——大学时他称之为霸气,现在的话他更愿意认为这是阴气:一种夺人性命的阴森感。酒过三巡李云潜的掌心还是凉的,范建的脸则好似刚出笼的包子,还有一点儿要爆汁的意思:不知道为何一直稀里哗啦流着口水。
李云潜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将范建扶到沙发上,细致地用软布擦了范建的舌头,顺道还检查了一下他两边的牙齿。范建醉得眼睛都睁不开,鼻子胡乱抽着气,只能发出几声哼响。他将范建领子上的扣子解开透气,又将他扯进卧室里,关上房门后,范建只感觉仿佛被一只黑猫踩中腹部,不断揉搓着他的脖颈。
他张开四肢抱怨:“要干嘛,啊?”李云潜坐在他床旁边,翘起一只腿将兜里的烟摸出来。范建一听到打火机“叮”得一声便跳起来,险些将蚊帐扯飞。他说:“李云潜,室内抽烟,你疯了?你别把我被子烧个窟窿,我孩子还在隔壁睡觉呢?”昏黄中只见李云潜将细烟从两指之间取下来,范建直勾勾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嘴唇,直到一股浓烟将他的整张脸喷没。
他真瘦,瘦得像只野狼。李云潜觉得他被烟呛得直咳嗽的样子笨得好玩,索性将抽了几口的烟丢在床头的烟灰缸里去。范建见他真的听劝不由得松了口气,不过没过几秒李云潜就将台灯一关,只听得那“啪”的一声响,范建被李云潜扑在床上,他被这一扑混着酒精晕得差点吐了出来,鸳鸯绣花棉被看来是朝不保夕。
他说:“多年没见,你这是要打我?”
李云潜在他身上屏息沉默了一会,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之后,范建只听得一句话:
“老同学,”他的声音绵长又悠悠,像很软的一张油纸画卷慢慢摊开来。“借我点钱。”
范建很惊讶:“怎么的,你不是还在当教师吗?”
李云潜在黑暗中,酒精的缘故让范建双目通红也看不清楚那精致的面部轮廓。
“没钱了,还有什么钱。”
这话说完后他一顿,从范建身上翻滚下来,砰一声砸在旁边的床垫上,仿佛没什么分量。将刚刚的这句话说出来攒足了李云潜一路而来的所有勇气和面子似的,熄灭的烟味久久萦绕在嘴边,舔也舔不到。身侧的醉汉还有点懵,只是眨眼,他们互相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这是好事,因为不久之后李云潜又往牌桌上拍了两张大小王:
“我赌了。”他伸出一只手来侧过去,细细梳着范建被汗浸湿的鬓角。“我欠四十万,人家要我的命。”
范建被摸得口干舌燥:“人家是谁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云潜细长的手点到他鼻子。
“你不需要知道。”
老实说,范建在李云潜开口向他借钱的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扒光然后把银行卡里的钱全部都转到李云潜名下,这种反应就和巴菲特让你往A股投资一样,你会毫无顾忌的带着全部身家绑着火箭撞到南墙上。他心目中的李云潜是两个人,一个是大二上学期在人才市场扛着一沓五颜六色的传单,站在门口公交车站前抽了三支烟的高挑背影;二是陈萍萍二十七岁生日出车祸后,在医院急症室门口蹲着按爆所有通讯录借钱的李云潜。那时候他还没有离婚,范建也还没认养范闲,直到李云潜开口轻声问他借钱,范建才意识到这一切又一切的事情发生了多久,久到他已经必须再旁生一个李云潜第三,以充当此人真实面目的虚像之一,此前他已经疲于这么做,因为李云潜比起伙伴对于他来说更像一次坚固的、将感情投入的机会。
这让他也侧过身来,两人隔着黑暗遥望彼此的脸。那时在饭桌上喝酒的时候,范建不敢看的东西终于模糊地具象化了,他意识到那些微青的眼袋和未精心修剪的胡茬是真实存在,而不是因为他过量饮酒而虚化了。他贪婪的呼吸着两人之间的空气,试图让更多的氧气输送进不甚清醒的大脑中,以此厘清刚刚几句话里勾勒出的可怕的关系。四十万。李云潜这是掐准了他不会拒绝,数目上来说不是小钱,三个孩子加两个大人一年的开销,橡胶厂九个月的收入,柳如玉自然是不会对这说什么,李允潜的岳父是同时也是她的舅舅,一家门里出的事情,不至于见死不救。范建的“好”字就快要脱出嘴边了,李云潜的眼睛里闪出一道沥青色离奇的光,忽的让他将舌头咬住了。
“李云潜。”他喃喃,“你……你他妈的还欠你嫂子一个道歉呢。”
2004年他怀抱仅出生七个月的范若若站在两个坟墓上,范建因此在床上瑟缩了一下,仿佛立刻被当天的秋风击中。他还记得若若在葬礼后饿得大哭,他在好利来便利店四处寻找奶粉和尿布,最后用公共水管里的热水冲了奶粉疙瘩,狂喝一整瓶尖叫过后,小心翼翼的将那黄白色的液体倒进塑料瓶里。他就这么一点一点挤着给孩子吃,祈祷兜里的手机能突然响起来,来自李云潜或者任何人——他尴尬的不断折叠着手中仅剩的五十元人民币,直到那粗糙的纸钱变成一块小豆腐块也没决定好今晚能在哪里落脚。范建稍作打算,最后领着一袋子七零八碎的坐火车拐回了老家:原本属于他的那个家已经不再温馨,也不再安全了——那一年里正红过半边天的歌手叶轻眉死了,他妻子死了,若若的哥哥也死了。陈萍萍瘫痪了,李云潜失踪了,连带着他的两个儿子。范建打电话给他那个身份显赫的妻子,却得到对方冷冰冰的答复:
“我们分居了,”她说,“恕我不能过多透露,我和云潜正在打官司。”
范建揪着半截电话线,愣是没说出来什么,他膝盖上摊着一本图画版《故事会》,若若撕下来一片就塞进嘴里。他也是中产子弟,小时候可谓是半点家务活不做,再次回家时父母都已年迈,范建舍不得让他们知道这些事情,干脆就将若若寄养在老家这边,等到他在湖南灯泡厂住了仨月野战宿舍,李云潜才姗姗来迟一般向他送出简短的声明。
“正在置办新厂,陈萍萍与我都在北京,他提到你,来吗?"
范建只看得心里酸溜溜的。那心情和现在也相似。
黑暗中他只感觉面上一片湿润,不知不觉中竟委屈的哭了起来,李云潜也是一愣,伸手出来刮到他下巴。范建一怒将他拎过来,很霸道的占着他身子说:
”今晚先陪我睡。“说完将热辣辣的脸塞进李云潜胸口。后者轻叹一声,不到三分钟范建便呼呼睡着,那声音和积年累月之前曾在他上铺熬夜复习的声音无异:
”对不起。“他轻轻道。用手指在范建脸上戳了个窝,老同学也蓄起胡子,被他弄得眉头轻轻一皱。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他觉得范建有时候有些愁苦的脸色尤为陌生。似乎是二十六岁之后常有的状态:看着那皱纹深了,黑发变白,走路拖沓;他身上是中年人很深的那种潮气:每次来内殿请命的时候庆帝能从那精明的大脑中嗅闻出来。他喜欢范建的精明,那代表着他还是聪明的、他的大脑是尚未停转的,无病无灾的,相比之下他逐渐厌恶与不与陈萍萍往来的原因是陈萍萍身上非潮而死的气息,他能从他的掌纹中窥探到鱼死网破的意味。但范建是纯粹的,他人生的一半在市井的高层,一半是游离的官僚,他很难过上隐居的生活——即便他翘首以盼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们远远的离开京都和与京都相关的所有惹是生非,但庆帝不会允许。他不会允许范建在他死之前过上他们曾经梦想过的日子,至少,梦想中的之一,在帝国与权力腐朽之前,他希望范建能用市井的语言帮他描绘一个尚有活人气味的皇帝。
他只需要站在旁边说,站在旁边做,站在旁边向他递一支箭。那支箭从神庙的最外端刺过来了,很具象的在庆帝的眼前乱飞:他说我救范闲,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我已经杀死过你的一个儿子,我不想再夺走另一个。他在这句陈述句里撒了两个谎,挑了三次衅,他看见范建用一种介于恼怒和嗤笑之间的表情在很近的距离之内看着他,那表情是庆帝这辈子见过最令他感到胆怯地表情之一。那表情的意思不是要杀了他,而是一种彻彻底底的失望,这令他意识到范建甚至有可能很早之前就意识到,那些勾肩搭背和愿打愿挨并非毫无根据、毫无理由,他们加在一起说过的谎比一整个池塘的鳞片加在一起还要多,当他站在权力的最顶端注视一个从小被宠大的孩子当上了热爱家庭、宁愿过毫无物质保障生活的模范父亲之后,这种与血亲斗争的日子愈发无趣。
无趣催生出扭曲的代价,他不记得多少次范建过来只是站在他的床前说无意义的话,这时候他会看着范建,范建也会看着他。庆帝意识到自己仍然很爱他——但有可能这个人从来不知道也从来不关心——这爱不是很久以前就有的,那时候是叶轻眉殒命的时候,他知道那个死在寝宫里,被人斩成两段的婴儿就是范建的亲生儿子:足月的时候他来府上探过,那时候范建还不知道如何正确的将婴儿抱在怀里。他想起那张红热的、幸福的、忧惧的脸,每一分每一秒,范建都用一种忧心忡忡的眼神盯着他看,那种仿佛像是永远不准备将他看明白的、根本不愿意花时间研究他,但是又不得不迫于生命与他人安危的提放他的眼神令庆帝感到抓狂。他一个人的时候好奇过这样一件事:先杀了范闲,再杀了范思辙,再杀了姓柳的妾,再杀了范若若,他想知道如果这是一系列无法避免的漫长的痛苦的屠杀,范建能坚持到哪个环节再立刻死去。因为这正是庆帝自己正在完完全全的经历的事情,只是没有人意识到,甚至连那些再也不开口的死者们也未曾了解。
他想象范建躺在他床上,从先想象范建死了开始。
他都说不上来究竟是嫉妒谁:范闲还是范建。他们每一个人都本应该与庆帝建立更良好的人际关系,他们本应该是家庭的一份子,他们本应该相爱;但是他们都没有,他们离开了他,并且在他们自己之间建立了更强的纽带。庆帝记得自己对范建说:如果你儿子不死,你也得不到这么好的范闲。他说这些残忍的话就好像在棋盘上随地落下一子一样轻松,而范建站在他旁边看他——甚至陈萍萍也在场,他的眼睛就好像很长的很漂亮的水晶帘子之外一只飞舞的蜻蜓。他也记得那之后陈萍萍劝范建不要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他说陛下老糊涂了,陛下只是因为你不怎么再来宫中难过了,你改过就是,他听见范建很冷的哼声。他说谁在乎。这些都是当着他的面说的。
是的,是的,当然了。
他当然不害怕庆帝,当然了,他当然不担心陛下会真的将刀抵到他脖子上,他当然有一万个办法不让庆帝折磨他或者他的家人。当然了。他当然还以为自己是那个曾经在小时候因为三颗稀有颜色的琉璃弹珠就对他大打出手的孩子王,他当然还以为他们曾经这么久的——这么久的注视着对方发着一辈子也无法实现的毒誓依然生效。他说范建我真想要你的一块无名指的骨头,我想要知道他在烛台上的效果有没有在你手上的时候这么美。范建说陛下自己为什么不砍下来看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很微妙的与他坐在一起——很久都没有过的一次,他们距离近得令庆帝感到恐惧。他就像孩子一样,陌生人来到家里,就下意识的要把自己锁在家里最远的屋子里。
他说范建我希望你对我的专注多一点。
范建说,我当然是全身全心——全心全意——都属于——陛下。
这真是极其色情。庆帝心想,这真是极其作弊的事情啊。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我父亲的臂弯遗留残存的温暖,像雪夜毙亡的兔子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拱翻的草垛,带着垂死时精疲力竭的劳累,拼命的抽搐着轰出热气。我挣扎着、翻动着眼皮想要坐起来,我察觉到昨晚的睡眠称不上安慰,在做出成千上万个光怪陆离的梦之前,关于我上辈子死的诸多记忆也就幻化成了魔鬼、此时此刻跳了出来:我梦见我父亲范建骑着比亚迪牌的电动车在天津街头疾驰,买了一锅烧饼,敲着我的房门;然后我梦到了雅加达奥运会,我梦到父亲站在鸟巢的尾端、一个贵得离谱的烤肠店外向我招手;我梦到竖笛、内蒙古连环杀人案。我因为热,自然而然梦到了十八岁高二的期末考试,梦到足球里窜出来的蜥蜴、梦到不再有星空的夜晚和一场彻彻底底的爆炸。但梦里的主角总是父亲,我的目光随着范建伫立在前方的影子攒动,他永远像墓碑一眼僵直的站立着,直到我触摸到他的脾脏,他才仿佛松动一般、抖落身上的雪。
他像是——要吃了我一般、或者要被我吃了一般——露出一幅崭新的爱。这联想和数百个梦、自然而然与我睡前几小时内做出的事情有所瓜葛,我与父亲范建同床共枕,是因为人死后带着之前的记忆复活永远是一件危险的事情,但是我已经试错千百次,像猫一样丢失一条尾巴、这令我得以窥探到生死之间充满荒谬的漏洞。我的死,我曾经的死令我反复意识到,人伦不过是胆怯的错觉,当我想要一件事到了极致的时候,那所谓的死就再也不存在。
我把西西弗斯的事情细节讲给我父亲听,关于一个神搬运石头的故事,我父亲在听到他被鹰啄去的眼球时瑟缩了一下手臂;他理解所有的东西都很快,接受度也很强,我估摸这大概半数受我娘的影响,我爹也太容易将一桩闻所未闻的荒诞归咎于自己浅薄的见识了。我每晚都挑选一个故事讲给父亲听,是《一千零一夜》吗?《一千零一夜》的契机就是,国王会杀死身边每一个陪他过夜的女人,但是当一个公主出现的时候,她每晚就给国王讲一个故事,以至于国王不舍得杀她,每晚都推迟到第二晚,以至于最后与她结了婚,再也不杀人了。父亲也喜欢听故事,比画画、听曲儿、写字都喜欢。我意识到见多识广的父亲、在朝廷中举重若轻的父亲,这辈子最远的距离也未曾到达香格里拉,就觉得他身上充满令我感到可欺的冲动:他是多么的——天真!我无论编造多么邪门荒诞的观点,他都只是犹豫着接受。
有些关于父亲的记忆也像梦的,令我渐渐分不清虚妄与真实。在某年某月某日,他从膳房带了一盒麻绳系着的糕点,十个指头小萝卜似的冻得通红,站在宫廷御马壮硕的胸前像我微笑。那日我父亲罕见的穿着虎皮——保暖也漂亮,他裹得过分的美,像是一张沾水的湿画,很有对比度的、很显眼惹火的跳进我的眼睛。思辙在我身边诽谤:“我看那点心上已经写了你的名字——爹真是偏爱你!”我屏住呼吸,直到范建走到我身前,他没有和我和思辙任何一个人说话,自顾自打开那盒造价不菲的糕点,从脆生生的油纸中间挑出一个樱花色的膏状食物,飞快勾起来仰头吃下。我看着他一边快速的、像是得了腥的啮齿类动物一般快速的放到一边腮帮子里咀嚼,一边讲食盒推给我:“拿去给姨娘和弟妹们分了去吧。”他一边说,一边拍着手上的糖粉。思辙大声欢呼,高喊爹最好了,然后蹦跳着抢过来,我的眼睛一直留在我爹身上,我不由得说了一句谢谢。
爹这一辈子,不知道“谢谢”这个词。就跟他不知道什么是“八卦”什么是“水粉”什么是“经济”什么是“歇斯底里”一样,他不知道这些改革开放和日占时期各种各样带着古味儿但实际上是新编字典里的词儿,只能勉强懂我的意思。我私下里不认为这是捉弄,毕竟父亲有时候也挺享受这云里雾里的感觉——昨晚便是一个例子。我亲着他很薄的唇,简直是明目张胆的撒娇,他却像个不知所措被拽起来的玉米蛇一般,僵直着搂着我。我很主动的脱他的衣服,他却有点害羞的问我身体检查一定要在晚上进行吗?我有点幽默的开着玩笑,说晚上的时候看的最清楚,免得日思夜想。我听姨娘和陛下提起过,爹年轻时完全不如现在这般纯良,所以有时候我也拿这件事揶揄他,我问他小姑娘的事情、什么是青楼,怎么把手指放到正确的位置、怎么抚摸、怎么调情。他摆弄出一幅不耐烦的样子,实际上着急忙慌的讲答案隐藏在一连串的“大概”和“也许”之间,我顺着他的意思用力,他又很快口齿不清的表达赞许。他说闲儿学的真快,比爹年轻的时候上道多了。
我有点哭笑不得——爹你怎么什么都能夸我?我要是放火把府上烧了,你是不是还得说我制作火药的技术精良啊?父亲咬着嘴、亦是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对于他来说,对我的肯定是对他的无知的一种宽恕,因为当他肯定我的时候,他就可以假定自己明白我刚刚说的一切,即便他毫无头绪,完完全全处于下风的时候,他也能因此扳回几分颜面。
现在趁我父亲还在因为昨晚的折磨熟睡,我想说说我和我父亲在某处乱坟旁的记忆。
我有点不明白到底是时空错乱还是上帝在编写我的程序的时候出了差错——按照上辈子的记忆,我分明是1990年左右出生的人,但是自从我来到京都以后,前朝的记忆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劈里啪啦掉进我的脑子里。我在这一连串毫无逻辑的梦中,接二连三遇到京都的人,我梦到蒙特利尔、我梦到两晋、我梦到《弥赛亚》,京都我遇到的这些熟悉的面孔都非常恰如其分的贴到我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渐渐的,我倒是也能分辨出来,知道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荒诞臆想,权当时空错乱对我脑子上的发条,现实生活倒是容易,夜晚面对自己的时候才更难堪。所以我那一次梦到父亲范建在1970年被一枪打死的时候,我以为那也是梦之一,他大概是扮演了一个什么比较蛮横的人,在一个非主观的时代了遭受了所有人的审判,因此很快的被推上了刑场。
但是很快,我意识到一件令我非常惊讶的事情。在之前的所有梦中,我都扮演一个旁观者的角色,但是这次不一样,我父亲认识我。范建穿着很整洁的藏青色中山领外套,带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细框眼镜,与现在一样蓄着微微翘起的漂亮胡子。他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皱纹少了,笑容多了,直到死前的那一秒还在笑。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我,他很玄妙的冲我微笑。他说你不想承认的话就不用说,他的语气温柔得令我的心狂跳,几乎是立刻就流下额汗。他身上连一个烟盒都没有,与我在一起的一个同伴将一块口香糖递给他,让他面色苍白的嚼了一会儿吐掉。他很文雅的吐到一个纸团上,捏住,然后继续用那种温柔的神情看着我。
我有点毛骨悚然。我说怎么了?为什么看着我。
他旁若无人的叹了口气。因为死了就见不到了啊。他的语气里有一抹很坚定的成分,令我感到一丝慌张和沮丧,这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认识我?可是这不是梦境吗?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盯着我看?他为什么要死?我大口喘着粗气,像是要把肺里的什么东西吐出来。就在我与自己搏斗的时候,我父亲——我不知道改用什么名字来称呼他——依然软软的跪着,背靠着墙,他身后走出来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严肃的男人,他环顾四周,最终眼神落到我身上,快步向我走来:经过范建的时候他的脚步反而加快了,仿佛路过一堆腥臭的垃圾。他将一把四二口径的左轮手枪交给我,并且诙谐的表示,今年开始砍头的法案被废除了,只需要一粒花生米就可以送我父亲上路。我很在意他说“花生米”这三个字的方式,仿佛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新词,让他一天要说上个三五十次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我问:为什么是我行刑?那人说:“你怎么了?这不是之前说好的吗?你别担惊受怕的,这可是专门为了你——”他突然戛然而止了,一脸严肃的看着我。因此,我只好应承下来,说我知道了。他说完便转身,心情很好地离开了,我握着沉甸甸的手枪心虚的站在桌前,而我父亲范建全程只是将头轻轻抵在墙上,闭眼休息。在他的脸上我看不出对死亡的恐惧,我觉得他和京都的范建出奇的像,特别是在气质和言行方面,有一种可爱的威仪、也不至于让人听着压力倍增。我对他即将要死这件事感到难过,但是我别无他法。大概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外面的人敲着门说可以枪毙了,我牵着范建身上的绳子出门,外面很黑、雾气很重,那个时候我大概猜测到了年份,周围的人都像猫头鹰似的瞪大了眼睛看着我,和我手上的囚犯。
我在狂风作怪的日子里用一颗子弹结束了我父亲的生命。他倒下的一瞬间我醒了。
他死的时候手也松开了,我看到他原来手中一直握着一个纸片,那个纸片是他的罪名。
这个梦令我坐立难安,甚至回到京都的现实也难受得吃不下饭,我想吐,但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吐出来。我父亲很担心我的情况,听说我躲在府中不出来就过来很忸怩的送了这个那个,都是我平日里喜欢的稀奇玩意儿,还有一只鸟。我没有生病,只是心里恶心,在父亲面前把那只鸟放了,看他红蓝相间的羽毛很快的消失在彩云之间,父亲范建喜忧参半的望着我,他很高、很结实、但是他看着我的时候总有一种可怜的模样,这模样令我心烦意乱。我在房间里走着,最后才说我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的事情。然后我说我在梦里将他杀了,他听完之后觉得很好玩,还硬要出门找解梦的,说这是个彩头啊,人做的梦越是烂,生活的运气越是好。
我看着他背手愉快的走来走去,金绿色长摆飘来飘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枪杀、福特汽车、同性罪名。
在那样的情况下,我抱住了我父亲范建,轻轻的吻他身上的每一处地方。他很快安静下来,用我喜欢的方式安慰我,他知道他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舍命也要保我下来,我一而再再而三告诉他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只是围着我转。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他爱我是这个世界序列的一环,而我爱他是致命木马里无解的病毒。
我作为错误的因子,是注定要燃烧着呼啸着向着最深的深渊滑落的;我是无法被拯救的、注定消亡的;我是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在黑洞面前我是白矮星,如果这世界也有上帝,我是宙斯肩上站着的雷电。
而我的父亲是陌生岛屿的居民。
他站在1971陕南大运河流通的山村门口。搬着一张木凳子小心翼翼地剥着毛豆,四岁的范思辙用新长出来的牙撕扯着一张深红色的糖纸,在他父亲身边像只小狗一样爬着——我仿佛看见他的手掌里飞快地跳跃着美丽的绿色。
他站在古罗马斗兽场的观众席。衣着华丽,行为古怪。他很快的下注了,眼睛疯狂的转动着,贪婪浮现在他浮肿的脸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站在我经过的每一个街角。有时候戴着手表,有时候提着书包,有时候坐在车里,有时候停在岸上。
他卧在床上。将我搂在怀里。
2008年北京世博会。
我已经确定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发生的一切。因为我的泪水飞速滑过我的脸庞,将我的全身都浸湿了。我切身感受到父亲的微不足道、他死了就不会重生了、他死了就再也不能重新来过了、他死了我就再也见不到了,他和世界上所有人的一样,但是不!我可以死,我可以让他为我伤心,因为我们还会相见不是吗?我亲吻他的时候那个人真的是范建吗?我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是不是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一下子变成冷冰冰的数据?我永远也见不到我的双眼看不见的东西,我父亲的头发白了,我在这里究竟度过了多久?难道只有我们拥抱的时候我才能确定他是真实的吗?如果世界是一个巨大的计算器,那我的父亲范建就是那毁灭一切的木马病毒。他让我陷入疯狂、陷入荒谬、陷入自证的漩涡,我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对任何人胡作非为,唯独不能对他那样。
六个月后庆帝死,新城荒凉。范府举家搬迁,我和弟妹们留在京都。同年北齐来犯,四顾剑病亡,我父亲在山崖修养,思辙的行当于全国上下铺开。三皇子上位,新生儿多如繁星。后来我与婉儿的第一个孩子在危难中出生,我也当上父亲,留了胡子。范建听后从修养中前来看我,他拄着漂亮桃木拐杖,头发盘得干干净净。我愣愣盯着他,感觉他病、老、弱,骄傲、有城府、但正直。他依然是我爱得如痴如醉的模样。
而我胆怯、狭隘、阴毒,被命运捉弄得毫无还手之力。
川历八年我父亲与姨娘在院子里去世,思辙爱妻诞下双胞胎,若若也离开我前去无人之地试炼。神庙荒废,蛛网、蝙蝠漫天飞舞,我去东宫烧了我娘留下来的画像,送五竹进入休眠模式,他至少会再沉睡三百年;其实世上本就不存在神兵,人有了野心,芦苇也能毙命。我撤了户部侍郎的职位,宫中此后再无人姓范。然而我的死亡还是一眼望不到头,父亲葬在山脊,我留了他常戴的玉佩在身边,直到我儿范良成年才教给他。
我想起父亲臂弯的温度,他在我的身边沉睡时世界的雨水都向我落下。
END.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中秋之后,父亲从不知道何人手上带回来一幅画,画上的裸女躺在花丛前,微微抬起一张被吃空的脸。她的下巴上长着一颗鲜红的痦子,身下压着晚清宫女一般鲜艳的衣服,雪白的阴部处连接着一根紫色肿胀的蝎子尾巴,很高调的卷起来缠绕着被她夹在两腿中间的竹竿;范建将原本那副虾蟹宴群臣吃蟹黄的图拿下来,换上这幅画,自己则很怡然自得的继续钻墨读书,那张黑色的、外翻的恐怖图像就静静立在他身后,夜晚的穿堂风经过之前,烛光已经被那无法说明的阴戾激得瑟瑟发抖。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范闲——倒不如说他早该意识到这一点——他父亲与其说是封建与慈爱合为一体的产物,不如说是风流与淫秽相接的苦楚;越是在京都府上呆着,范闲越是意识到自己的保守,比如他绝不会将裸女图挂在书房,整日坐在那玩意跟前办公画画,但是同为范建爱子,思辙倒是很欣赏父亲的风格。“那张图是真的有格调;”他很肯定的说,“我一辈子也……我父亲做的每一桩事都让人羡慕。”
羡慕在哪里?范闲完全理解不来。他曾亲身跟随范建前往距离京都中心几里之外的偏僻处,在本应无人的、杂草丛生、毒虫与野兽栖息的地方,父亲很令人惊讶的快速融合进一小簇衣着华丽、说着首都口音、手中攥着银钱的人们中去。他们看起来个个来头不小,但是范闲真的一一去问,又完全没有听说过名字;与李、范、甚至是陈这些姓都毫无关联,几乎是翻空脑子也想不出范建与他们的瓜葛。匕首已经揣在兜里,范闲心想,我爹不是被什么山妖迷惑了吧。范建倒是全无紧张,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一群人簇拥着他们带到广场中心,被小木棍支起来的帐篷中间,赫然挂着三四幅大胆美艳的图画。范闲惊叹一声,父亲却轻笑起来。他听到父亲是这么说的:
“薛画家,画女人不是这么画的。面上涂了唇彩,鼻子就不会像这样撅起来,会吃到粉。”
话音未落,角落里一个穿金带银的、面容微胖的女人走了出来。她微微欠身。
“女人自己都不会画女人。”她说,“您的眼睛比镜子都实在。”
他们两个人一起选购了三幅画,全让当儿子的背着,范建仿佛走入樱花乐园一般快乐的背起手来,他走得很快,一幅画只给几秒钟的时间就决定要不要,角落里那群范闲定义为画家的人们此时都停下说话,他们的眼神告诉范闲,这帮在他看来华贵不凡的年轻人们,估计就是范建此前绝口不谈的门客。范建倒也是好玩,别的皇子们养的门客不是杀人绝活就是轻功大侠,他父亲一年雇上这十几二十个缺钱书生们就关在这破地儿画画,个个还忠心耿耿,只画爹爱看的。范闲一脚踢开脚边一个纸团,他父亲走到第三幅面前的时候微微停住步伐;范闲正汗流浃背地整理着衣襟,小帐篷内祭祀一般的升起温度,他恐自己背上的汗糊了父亲喜欢的作品,所以才肩膀攒动着动个不停。当他意识到父亲的呆愣,此时此刻也抬起眼睛,注视着这至少有一人高、非常务实的点满彩墨的画布时,他也如父亲一般立刻屏息停下了:本来婀娜多姿的女人们被替换成了一个强壮的男人,与之前几幅的主题完全相反,这个粗壮的、似乎是干农活的男人,正在用力抓挠着他腿上不知何时缠住的两只水蛭;画家静心描摹了男人粗糙的指头和豆大的汗珠,面部的每一个褶皱都被圆润的描写出来,风格极像平面年画,那种一小块一小块用金粉装饰的,但却充斥着野蛮和愤慨的味道,那两只黑色的长虫也沾了画家的光,连背部折射的油腻的光泽都刻画出来,像是马上要扑在人脸上。范闲几乎是惊悚的站在一旁,想要躲避男人愤怒喷薄的眼神,但是他却躲不了,直到范建微微推开他。
“把它拿下来。”他对范闲轻轻说,范闲能明确感觉到父亲身上的气息一变,原本那种很快乐的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他感到下流的激动。“带回家去。”
范闲心惊胆战的接过,将男人的头往另一边盖住,仔细压在原本的木板上。他不爱看到那样的眼神,前五十年他活过的地方没有这样的东西,邪魔一样,父亲倒是一张口全吃下。他静静挺直腰背站在一边,最慢的一条马背上稳稳摞着四副画,他远远看着父亲挨个和穿着漂亮的小年轻们道别,有几个面上兴高采烈地,估计是今天被范建买走了画。那一幕是他关于父亲与画的最后的记忆,那次回去的路上他极其沉默,范建看到他一幅被吓得魂不守舍的模样,只是默默叹了一口气。他喝了三壶奶,到家便倒头就睡了,也没说画怎么样。范闲休息一阵后回看,马连同画都一齐不见了,父亲简直是一肚子谜团,他翻墙监视范建,此人睡得正香,水仙花轻轻盖过额发。
京都从未有什么东西能如此吓到我,范闲思量。帝位阴谋、手足相残,即便有悖人伦,我却从不担忧。为何父亲前去观看下流的画就能让他迷茫好久,简直是匪夷所思。
范思辙依然直白得令人心烦,范闲将父亲的门客、买画与田野里的男人的事情跟他这么一说,他除了很嫉妒范闲能和父亲一起去之外也没什么惊讶,就别提恐惧了:“你也太保守了吧!我都是父亲的妾生子了;爹啊,对男女之事都不感兴趣。”他手上玉牌这么一把玩。“你也是呆人一个,父亲都带你去了,不就是想让你说几句话、提提意见?他老人家一个人逛来逛去都无聊了好几年了,二妈对这个也没兴趣。我倒是想去啊,可我太会惹是生非了,爹就是不放心我;你可是第一个和爹一起去看画的人啊!你这家伙。”他鼻孔里出气,手里牌一扔,仿佛越说越难堪了。
“什么叫爹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范闲怒道,“爹买的画,不是裸女就是蛮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所以呢?看裸女蛮人的画就是淫乱啊?你也太……”范思辙大大的嫌弃,不过他估计不知道有个词叫封建,“你也太无趣了!按照我爹的手段,男男女女谁不能买上床?你莫非以为我爹是为了脸面……但如今朝上议事,又有谁敢参我爹指鼻子骂一顿老范你不检点的?”
范闲被便宜弟弟说的语塞,轻轻叹气。
“你不懂,这实在是不合适。”他喃喃自语,感觉自己仿佛犯了头痛。“我爹怎么会看那样的画?”
“看那样的画怎么了?这么说吧,我是我爹和二妈生出来的吧?为了把我生出来,那我爹和我二妈得行房事是吧?都行房事了,那我爹他当然是要看——”
“好好好行了,”范闲急忙捂住范思辙的嘴,“下流!别说了。”
“你要是这就下流了,我爹也下流。”范思辙翻起一个白眼,倒是把范闲说愣了。“哥,不是我说你,真瞧不上你那样。早跟你说了有什么心里话就直接跟爹讲明白,自己在这里猜来猜去的,你像个七十岁老奶奶!”范思辙被他哥怒拍了一下脑门。范闲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往门外走,碰巧姨娘迎面走上来,很亲切的拉住范闲的手,问他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范思辙在后面嘟嘟囔囔,范闲只是摸了一把脸,说没事,接着问爹在哪,天色不早,吃饭了吗?姨娘往里头瞧了一眼,只看见范思辙磨磨唧唧收拾牌九,她轻笑道:“老爷吃了。此时在书房里画画呢,说这几日书不好看了,我刚为他拿了库房里的水彩。爹也是好几年没有自己亲手画画的人了,你去看看?”
听到范建在画画,范闲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说好,脑子里轮番闪现被吃光了脸的蝎子女。那敞开的雪白的大腿之间探出的紫色蝎子尾巴,他爹温柔如水的坐在案前,仿佛全天下最无辜最没野心的人儿一般的画着。他不知道这恐慌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与范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的时间,范建对他永远是日落江边退潮之前最后的温暖,他不敢想象这样的温暖反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他到底害怕的是,害怕的是范建像个活生生的人一样站在他面前,没有流言蜚语和万箭穿心,他像神话里的幻变的妖怪一样赤裸的站在竹林里,他是彘、他是蛊雕、他是瞿如;他害怕真正的他,因此情愿这仿佛天上掉下来的无缘无故的父爱能体贴他再久一点,除此之外,真实的、有人情味的范建是什么样,他却愧于去了解。因为他无法接受——宁愿像个五岁小孩一样被蒙得更久,比如父亲爱吃芹菜不爱吃菠菜、爱吃水煮不爱吃红烧,爱穿青色胜过褐红色。他见过父亲坐在一个石棺上很寂寞的吹笛子,等他靠近了又说没有人死,范闲很狐疑的再去看,范建却坚定的拉开了他。他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眼神对范闲说话。
你胆子太小了。范闲仿佛听到了这句。你禁受不住这样的真相。
太阳沉寂下去了。
范闲不情不愿地扒过米粒已经过了七点,等到了范建书房,父亲早已点了栈香,枸杞茶在旁边细火煮着。龙牙造型碟子里摆着桂花糕,范建并不吃,只是等着放凉,拢起袖子很熟练的调配颜料。范闲本来在堂下站着,范建挥手叫他近点,他就很不情愿地靠到台阶前来;范建说:“怕我打你?”他才坐到父亲身边。父亲正画着女人,那人不是柳姨娘,也不是庆帝隔间里见过的、隔着一层雾气似的叶轻眉,那只是一个陌生的、平常的女人,嘴里叼着弯曲的发箍、将两只胳膊弯起来举到头上,头回过来用眼睛盯着蜷起来的脚趾。她被画得矮了些,所以腰部着不上力气,只是向后倾着,范建将笔斜停,点在前发上,这才仿佛锚住支点,画里的人终究没有活过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范闲将头低得很低。他说:“父亲又画这些……?”范建点了点头,很雀跃的,他转身过去喝了口茶。那女人,只有脸,没有身体;只有脖子,没有手指;只有跨部,没有腿。那女人的凄厉愤恨的感觉和吃空了脸的蝎子差不多。范闲想到这里,咽了咽口水,向后看去,那幅他恨不得一把火烧掉的画现在还在那里。
“你没有什么事情要问我吗?”范建还停着笔,面上没有表情的盯着范闲看。不过这表情范闲倒是熟悉,他稳稳心情,说道:“父亲身居要职,每日上朝都是严肃威仪,不是不妥,只是很少见过父亲的这一面。”他指着范建刚画好的画:“这女人为什么少了许多部分?”范建沿着他的手指往下去,眼睛与指尖重合,然后又回过头来看范闲,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表情,和之前几乎没有变化,但是动了动眉毛,从淡定变成了一幅讽刺的表情。“为了美。”他那很严肃、不怒自威、很凌厉的父亲,此刻柔软说道。“好看、漂亮,像花一样。”他捻了捻衣袖,坐得心安理得,与范闲互相跪着,令后者恍惚了。
“那日门客作坊里挂过一张男人的图,”他喃喃,“农夫与虫,田野,父亲买了,挂在哪了?”
范建说:“床底。”
“为什么在床底?”
范建笑了。他将范闲掉下来的一缕头发夹回耳边。
“挂出来怕吓到你。”他说,“那天买的时候,你不就吓到了吗?”
“有什么好怕的?”范闲怒道,“您都挂裸女了,男人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范建将茶碗一盖,对着范闲仔细看了一会儿,后者答不上来正噎气着,范建一笑,倾着前身忽然一把抱住他。范闲惊恐万分,大声道:“父亲,您要干嘛?”一边小心的不使出力气真伤到范建。父亲缠得他很紧,几乎是胸贴着肋骨那样狠狠的盘抱住他,范闲瞋目结舌,仿佛自己从某个砍头刑场被调换身份,一转眼刀下的人就成了自己。他怕立刻推开父亲会伤到,只得一点一点掰范建的手,后者忽然又松开了。他笑起来,令范闲胆寒,他笑得是多么的正常、多么的光明正大,好像根本没察觉到有什么好烦心的。范思辙说的话正在范闲耳边回荡……范建忽然开始脱起衣服,那时范闲才意识到,今日夜晚父亲穿的比平时在大殿上见到的轻松多了。象牙白色通体的长褂,他将所有不了褪到腕边,露出轻微褐色的、有着严重晒痕的皮肤。范建的筋肉比范闲预期的要结实多了,它们很紧密的、忠实的排列在一起,令胸部两块肌肉非常显眼的鼓胀起来,小腹处还留着早年训练的痕迹,但他父亲真是一道伤疤、一点淤青都没有,完美得令人震惊。就算是岁月的痕迹,都如同雕塑家的刻刀、而非庸才手中的菜刀,将细纹和这周刻的精亮,他父亲的腰板更细,此时微微扭曲着,将肚脐拧成一条窄窄的细缝。
范闲张大了嘴,瞬间出了一身的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父亲一边脱着衣服一边质问他:“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这是我、你父亲范建,你现在很害怕吗?你想逃走吗?”他父亲很有力的摸到他的手:“你也把衣服脱了。”范建说,他的眼睛里跳着火苗,险些烧着范闲苍白的脸。
都是画。
都是这该死的、淫秽的、难登大雅之堂的画。
女人阴部长出来的蝎尾直挺挺的戳着他父亲的肩膀。
范闲僵直着没有动静,范建就去拉他的衣服,后来他也不知道怎么了,半推半就着跟着父亲一起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衣料掉下来的一瞬间他就觉得冷、简直太冷了,四面八方全是寒气,他喘出一声气音,被父亲冲上前,一把搂进怀里。“孩子,”他听见范建仿佛泫然欲泣的说道,父亲的胸膛里积攒着火炉一般的温度,烧得范闲浑身都痒了,他用力的钻进范建的怀抱里,亲吻他的肩膀,他的肩胛骨,所有与骨头相连的肉和筋,他仿佛感觉父亲的眼泪砸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流到脸颊,他没有哭,一心一意的吻父亲的皮肤,那仿佛萦绕在嘴边的咸味——“你受苦了。”范建真心实意的说,被范闲一把带到桌下,有一层薄薄的挡板,范闲长发散了,将范建亲到桌子尽头的三角死区。范建轻声哎呦起来,他仿佛这时候有点高兴了,红着眼睛无辜的看着范闲,麻木的裸着、像画一样作出怪异的姿势,手放到一边,腿侧,张开着向上,仿佛在祈求谁拉扯住他,否则他的灵魂很快就逃走。但是范闲不管这些,欺身而上只是吻他,飞快地以此填补恐惧,他感觉到父亲的脉搏,仿佛从心脏一侧策马奔来,飞速跨过嘴唇旁边的经线,将喷涌的冲动压制在践踏的马蹄之下。他心跳得很快,父亲却跳得很慢,他从他很慢的喘息、很慢的眨眼、很慢的轻轻附和他的举动中可以看出来。“父亲不要画画了。”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绝望的,“父亲画的太好,门客都是傻瓜。父亲不画完整的人,是怕这些人附到父亲身上。”
画龙点睛。他喃喃自语,范建在身下微笑,这词儿造得好。他说,他说这话的表情让范闲想生吃了他。联想。他将范闲轻轻举起来,腿侧的手一抬就握住胯。原来是在等这个。
范闲不管,低头继续亲他。范建用手握住,范闲第一次感受到范建的手原来有几分可爱的粗糙,就比如不是铁匠或者握剑的手那样凹凸不平,有的地方有老茧有的地方没有:父亲的手是平的,全部带有毛毛的小刺一般的瑕疵,他两个手都握住范闲的,一边侧着脖子被养子亲吻,一边快速的攒动起来,把范闲摸得太硬,所以得忽然将腰抬起来“嘶”一声,将脸深深埋下去叹气。
范建停下来。“你耳朵红了。”他宽容的说,“不想就不做了。”
“这时候又说这种话了!”范闲没有办法不发脾气,“之前怎么问问我想不想?”
“因为你之前对自己不诚实,”范建说的很中肯。“很美的画你硬说不好看。你这小孩,人都说你才貌双全、学富五车,大殿之上这么多人,诗词像雪片一样随便就掉下来,每一个都妙得能传唱百年;怎么看画的眼光就这么差呢?还不如思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不好看就是不好看。”范闲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莫非诗词是提前背好的?”他亲到他脖颈,范建喉结一动,只是自言自语,范闲却流汗了。
什么都躲不过您。他压住范建的双腿,阴茎顶住父亲的小腹。他今天不想太专注,免得邪火作祟,把爹做废了;范建还一脸茫茫然的感动,仿佛有几分期待在里面,范闲诽谤,父亲又在这低估我……他心想,思辙是这样,我可不。他咽下口水,反正时日有多,他又不急着走,范建压着青玉金色水光透亮的长袍,真有几分画上的意思。范闲闷哼一声,扯起范建,后者听命于他一般的也起来,两人头低着头、胸贴着胸、再次抱在了一起,范建有些累态、手抱不住就贴在养子身上,后者深吸一口气,贴着爹的肉体就飞快的动了起来。此刻他一直觉得下流的东西、一种不敬的、古代人的东西,因为父亲的呻吟烟消云散了。但是范闲依然不觉得美,只觉得这是一种暴力,这是他施加在父亲身上的暴力,范建与他观念不同,先前没以为有多严重,实际上比他想象中的更具有毁灭效应。
父亲的唇舌是真正的剑。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门客们画画中的女人,突然多了一个五官端正、身形健硕、漂亮的小麦色的男子。为什么他一脸愤怒地盯着水稻里的蛭。为什么父亲一脸雀跃的路过其他人,但最终在那副画前停了下来,范闲从未看过那个人的脸,也从未细想思辙到底在埋怨他什么。那日马车里欲言又止的父亲,他擦拭汗水的方式、他在朝堂之上的怒吼。
范闲仰起头来叹息,感觉父亲的头正抵在他下巴上呜咽。
栈香栈香。
风从湖上吹来,还披着斗篷。画中的女人是个魔鬼,他大声地说,也不论范建听不听得懂,父亲,白毛巾?子弹落下来都掉进白毛巾里了。
END.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坐着看http://m.zuozhekan1.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早饭过后他爹坐在小阁荷花坛前读书,仰着脖颈仿佛砌到一半的神像,范闲觉着最近后厨配粥的酱蟹醉得太过了,过后七八点钟他父亲脸颊上还有不自然的酡红,有几分荷花蕊的意思,不过太阳底下的反色应当更浅,像是夏季白鹅发情时羽毛尾端奇异的粉色。他距离范闲的窗口有些距离,但腰背挺得很直,大概是早上近距离观察过的缘故,因而使得这般早晨的、朦胧的、暧昧的注视过后,这挺拔的剪影依然凸显几分老态,他是四处摇摆的旗杆,读着二手水浒,范闲太渴望他读到荒谬情节时的轻笑,以至于连续幻听到喜鹊踩着枝头的咕哝。
但是他爹终究是没有笑,或者说笑的声音太轻他实在无力听到。范闲这才惊觉父亲范建近日仿佛被牢牢笼罩的忧郁,连带着脸颊上可疑的红色一道露出些不好的征兆。姨娘昨日挑着针线同兄弟二人抱怨,说范建近来瘦得太快,裤脚都来不及收上,新衣服也等不到定制,正发愁着老爷莫不是生了什么心病;思辙在旁边一拍脑袋,说这个问题他有答案,他说姨娘你想啊,我爹之前只有三件事可干,上朝下朝揍儿子,每天搁家里头吃吃喝喝也不咋动弹,自然圆圆胖胖;不过这几天范闲出息了,我自个儿也少惹事儿了,当爹的清闲不少、不必再被陛下四处召唤,因此到外头溜达的时间多了,瘦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嘛。
范闲说,但爹看着不是很开心呢,总像揣着什么。范思辙说嗐……我爹嘛,心思比面上看上去重得多,天下大事等着他操心呢,嘴上说着不日就到儋州养老去,从来也不见他挪过屁股;他说范闲你就别操心了,爹这张脸人尽皆知,就算真出了什么事儿,上下也有这么多人保护着。你要是真的不放心,自己抽一天时间去看好了,范闲手里握着姨娘用下的线头,只默默盯着嘴快的弟弟看;姨娘这回倒是一句话没说,很快转移了话题:有时候思辙抛观点抛得太快,她和范建基本上都接不上,心里知道儿子大概是说了一通屁话,就直接过滤掉了。
不过范闲过后左思右想一通,居然真有些听进去的意思。他爹的行踪和故事他从不好奇,但是范闲不喜欢爹背着他有所隐瞒。这个秘密可大可小,但是就是不能不让范闲知道。他自从从三甲医院急救室转换成上帝视角,对身边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类似的焦虑,所有人当中对范建最甚,即便深陷在所有繁琐的日常,他父亲只充当精神抚慰剂的作用,但那时从陈院长口中得知他父亲为他假死的焦急,范闲依然感到一阵深深的快意。他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在意和爱感到复杂——正因为这感情来的太容易,所以他不能容忍这种纯粹被改变。
范思辙说的很轻松: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自己跟过去看看?范闲道:“恐怕这样不好吧,爹是爹,儿子是儿子,爹也要有自己的一些秘密。”范思辙语气平静:“我还以为你至今没把爹当成爹呢。”“什么意思?”范闲问。“你有点儿——”范思辙转着眼珠子:“你有点儿——多管闲事。我是说,之前上朝的时候也是,我可不是嫉妒了啊,爹之前也邀请我去过朝中看看的,只是爹到哪你都要跟到哪,爹根本没有什么自己的时间。就算在自家画画写字,什么时候不是你的管辖范围内了?你对爹是有点儿、看得太紧的意思,也难怪爹有不想让你知道的事情。”
范闲给了范思辙一个心虚的白眼。
今日恰好没有上朝的议程,父亲游手好闲——穿的又实在漂亮。父亲每天都穿的非常漂亮。他在穿衣上有点傲慢,这傲慢完美的传染给了范思辙,但是又很谦逊的不想让别人知道,只穿了绿色,橱里还有一套漂了金线的,范闲都一一勾览过。他眼瞧着父亲午饭前合了书,思辙不知去哪打牌去,三个人吃了点切丝鸡蛋云吞面,姨娘早早落筷子午睡去。范建吃的极慢,范闲只好又添了二两,狼吞虎咽前看见他爹很在意的对他笑了一下。
他脑子里还嗡嗡想着范思辙对他说的话,只擦擦嘴:“怎么?”
范建道:“吃慢点儿,多陪陪爹。”他从碟里夹了块鱼干,筷子撑着犹豫了一下,最后夹进自己碗里。范闲吃的太快,被噎的直瞪眼,只能瞧着爹细长的手又摸到盘子里,给自己掰了块蒜,碗里肉沫炒得焦香,范建很自然的将蒜瓣递给他。范闲傻笑:“是,吃面不吃蒜,滋味少一半。”他爹严肃的点着头:“还真是这么回事。”
范闲想趁着机会问范建最近总一个人出去,却瞥眼见他又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斜斜的半闭着,慢慢的扒拉碗里剩余碎碎的面条。这表情真熟悉,范闲心想,在哪见过呢,赖御史被活活打死那天之前,朝上皇子争斗之际,斜眼看过去,他爹就是这幅懈怠温驯的模样。这表情看的他有点急,但是又不好意思直说,这会儿要是再兴师问罪,就有点欺负范建的意思。当然了,他爹的内心戏没有他这么多,毕竟范建总有点像机器人,靠着一副规定的程序指令说话,总是110010101,范闲必须得知道他在程序之外做了什么,不能逼他撒谎。
夕阳西下,侍女前来收拾餐桌,他爹拿鱼干喂了鸭子。
不过,逼他撒谎?说不定他直接问,范建也就坦坦荡荡说了,为什么要先假定范建会对他说谎呢。只是借口回书房后枯坐了半个小时,范闲静不下心来写上一行字,范建为了让他练字的帖子还摞在一边,名家写的、父亲自己的,那书有桑叶的气味,纸薄都暖洋洋的。他假死回来之后,屋子里古色古香的东西倒是越囤越多,父亲喜爱的玉器、字画、珠宝堆了小半屋子,倒是都恰如其分的布置好了,也不显得凌乱,一看就是出自屋主本人只手,建造得和主卧风格无差。他心想哦,那时大概是范建思念他,布置了这屋子,有点像新手父亲布置婴儿房的模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院门吱呀一声,街上人烟稀了,范闲抬眼望去,他父亲竟又匆匆出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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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起初还在心里偷偷骂自己傻。
遁上屋檐的那一刻他还在静静的开导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父亲的安全,所以范建做什么事都是范建自己的管辖范围之内,如果自己真心想像一个儿子一样爱他,就不应该多管闲事。这是范思辙教给他的道理,这对理解父子感情大有帮助,范闲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有大量从不告诉范建的秘密,完全是因为想要保留在范建心中无害羊羔的形象,这也正是他在乎范建的表现——所以假若范建有重大的事情不告诉他,那也是为了保存形象,在意范闲对他的观点罢了。
因从他隐藏了行踪,不动声色的追了范建几条大街开外,直到范建走进一家灯火通明的点位,他爹选的角度很巧妙,那小门眼瞧着就不是正门位置,也没人上来迎接——他爹可是司南伯!范闲无奈目送他爹上了二楼,几步轻盈跳到街对面,睁眼便看到一群身材曼妙的女子嘻嘻哈哈的坐在三楼弹着琵琶,身上穿着薄如蝉翼的衣服,寒天也没有一个叫冷,很没有才艺的随手弹奏几下,无怪乎范闲刚刚连听都没有听见。
他有点汗颜:这好像是一家极其廉价——如果他没有估计错的话,一家极其廉价、无任何美感的、几乎类似诈骗窑子的——青楼。
到这儿他还只是有几分挂不住面:怪不得爹总得瞒着他。范闲真是傻瓜一个。他爹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这当然很正常,简直再正常不过了。退一万步来说,他爹就是喜欢和廉价粗俗的女人保持肉欲关系,这也是生活中非常适当的平衡,这和为他写字赋诗的父亲有着微妙的平衡关系。范闲心想,实在是没什么好看的,我应该现在就回去,然后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难道真的想要看父亲流汗的模样吗?父亲什么模样我都看遍了。就差一点儿,一点点,翻墙上去对我来说不费劲,爹绝不会发现……爹绝不会知道,我也绝没有嫉妒。
我绝没有嫉妒。
这俩字就像火烤一样在他心里面跳。怎么会生出这么个词儿来!
天啊,我很爱父亲。范闲心想,这爱大多出自于我的卑劣。我并不是那么纯粹——只是讨厌本来应当全身心为我着想的人讲纯粹的欲望覆盖在他人身上,我在这方面没有资格恨任何人,任何人倒是都有资格来责怪我来,但是范建恰恰是——
手脚比意识先一步攀上楼梯。范建的位置很好找,右侧第三间房灯光晦暗,传来的仿佛是范闲今早极力想要捕捉的声音:他父亲读到荒谬情节的笑声,那种极其类似气音的呼吸,他太熟悉了——比幻听更为真实。他又被自己的敏锐惊讶到一次:他究竟理解多少范建的习惯?
只看一眼。他对自己说,只看一眼。只想像记忆卡一样存下父亲新的面貌、新的声音、然后回家做梦,集中销毁。只停留一小会儿,再也不好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窗户漏风,仿佛就是为他偷窥用的。
一点点空隙——并不瓷实,勉强能看到里头的光源,像是近距离观察一颗恒星一般亮眼。范闲屏息将裂缝撕扯的大些,很快就意识到没有必要这么小心翼翼的——床上两人贴的太近,耳边只有对方的声音,乌鸦却被他惊到,乌泱泱啸叫着飞过一大片,床上的人瑟缩了一下,露出很红的耳朵来。
范闲叹息,自己竟做到如此地步了。
窗子在房间南侧,不是近枕的旁边,因为稍远的关系,倒是看得清晰。范闲仔细分辨了一会儿才好不容易认清父亲,那个喘得很急促的嗓音,来自于匍匐在年轻人之上的身体,他找不到父亲将很漂亮的衣物放哪了,连桌子都邪恶的铺洒着银子,这屋子里没有父亲的气味,但那很坚毅的、很结实的曲线令他不得不承认是他父亲范建。
范建正在流汗。透明的汗水像是流淌在岩石上的眼泪一般飞快的从他的肩膀上滑落下去,范闲饥渴的顺着父亲的嘴去看他吻的人,只能依稀判断出那人的年轻,光滑到完美的脸上也同样直勾勾的盯着他父亲范建的看,有时候看他的眼睛、有时候只是虚浮的盯着他父亲眉毛之间的一个圆点。那人用力勾着范建的两臂,乌黑的头发轻轻的摆动着,范闲至少花了五分钟才理解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他心想,我父亲是在青楼里和一个年轻男子上床了吗?
他连假定的力气都没有,直到那人被范建顶得叫了一声,这房间终于不再是他父亲一个人的喘息。范闲由此确定了,他父亲确实是去青楼点了个男妓。他视若道德模范甚至温驯可欺甚至带着点愚钝的父亲,竟趁夜色出轨一个与他范闲年纪相仿的男青年。范闲在意识到这一点的一瞬间,浑身的血都凉了,一抹说不上来的眩晕感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仿佛一道雷打了下来,令他连两人的声音都听不清了。
这很糟。
他心想,我居然真的在嫉妒。
男青年叫起来,像发情的狐狸,又细又软,咬着范建的肩膀,他看见范建将眼睛闭着:又是那朝堂之上很正经的假寐的表情,将那男妓很凶猛的钉在桃木床上,纱窗都被摇得一阵一阵,他从未看见过他爹背部肌肉此时活跃的窜动起来的模样,令他想起野虎扑食时饥饿弓起的后背,范建做爱时鲜少发出声音,也不咬着牙齿,如同不紧不慢的吃着热汤面一般将小青年细吮个干净,也像抿一条多刺的鱼,青年被他操得尖叫,手指从背部抓挠着放到胸部,像是试图将范建与他的间隔拉开一点,很快就遭到高官激烈的报复,他朝思暮想的、甚至一厢情愿与之暧昧的父亲,伸出写字的那只手来死死掐住男妓手腕,任凭另一只手胡乱在他的乳头之间抚摸,范建将男人提上来,交合处被被子掩着,范闲只能从动作上揣测年轻人此时被卡上了一个能让他爽到失去意识的步骤。
他听见范建发出一声类似于宠爱和叹息之间的声音,他说:“你想叫就叫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男妓立刻发出长长的——哀嚎一般的嘶鸣,像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后腿。他是孤儿,不知道从哪个野地方进了青楼,营养不良的脸却抹着鲜红鲜红的唇。男妓长得还算好看,是那种一看就是乖孩子也不会太无趣的,不过范闲认为,他一看就是没怎么读过书的模样,一举一动忸怩造作,那手骨也是没了力气的,说不定连握笔都不会。他父亲在范闲身上倾注了多少时间——教他权谋、督促他练字、保护他被群臣围攻,如今在这么一个粘土塑的孤魂野鬼身上被夹得如痴如醉……他太细瘦了,被范建操得浑身通红,而他用指甲给范建留下的印子倒是很快便变成了威慑力稀缺的粉红色。户部尚书的背依然弓得匀称得惊人,他爹在力竭前可爱的小动作——勾肩搭背或者无措的摸摸男人的细腰,范闲看不见身下的状态,只能看到范建在射精前他脸上红彤彤的欲望,那份原始的欲望推着他像是野狼一样与陌生男人贴合在一起。后者的手挣脱开来,捂着自己的脸,范建将头埋下去,直到耳朵也沉没到男人的下巴旁边。
范闲听到那男青年发出不可饶恕的声音。
“爹——”他断断续续的、邪恶的、楚楚可怜的叫道,“爹、疼得很。爹。你多给我点儿,今天到这儿好不?”
///
他扬手力道用的分明轻的很,不知道为何落下父亲就疼得蜷缩;范建走时是下午,宵禁前回来,在门口遇见战得笔直的范闲,后者邀请他去自己的书房小叙。正是那一花一木都是范建费尽心机摆弄好的地方,范建再次回来脸上会恍然出现范闲假死消息传来时那一抹惊慌失措的恍惚。范闲请他坐到里屋,面前正摆着练到一半的字画。
父亲脸色潮红:早上读书时也是这么红吗?范闲一声不吭的盯着他看,后者倒是完全毫无察觉似的,指着范闲练的字一个个的点评起来,他说你写《中庸》呢?我以为你会继续写诗。葡萄美酒夜光杯……他摇头晃脑起来,这是范闲上个月刚给朝廷出的文诗,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来的。这会儿范闲倒是没空计较这个,只是平淡道:”写这个消火容易些。“范建抓起贴在裤腿上的长袍,一副大家长模样,柔声问:“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真受不了。
真受不了这个。
刚做完爱就回来关切他。范闲心上说不上厌烦或恶心,只是觉得深深的恐惧,仿佛他内心很卑微的、很“现代人”的那一部分被唤醒了一般,令他想要直接大喊着让父亲为他之前的那些假惺惺的爱道歉,又想哭着抱着他逼他承诺世界上最爱的儿子——甚至抛开思辙和若若不谈——是他,是他,只有他而已。他可是克服了生与死的距离来做他儿子的,凭什么?范建不该在对他展露出了这么多突如其来的爱和友善之后,在故意不让他得知的角落里如此自然的越轨。
他父亲范建脸上依然带着一抹泄欲之后的餍足,因为红润和兴奋,他看上去健康又活泼,不停的在范闲的脸上看来看去,然后将目光转移到这房间中的瓶瓶罐罐中去,见范闲说不出话,自顾自又开始讲起园艺知识,说要为范闲种几株吊兰放在房间里,夏天招不了虫子。他一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见范闲还是不理他,这才后知后觉,坐在床上有些紧张的问:
“是为父做错了什么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的表情。他假死后第一次见到范建的时候,他就经常拿失而复得的欣喜当做挡箭牌,一而再再而三的逾越的关心他,甚至于任凭范闲将其曲解为暧昧。而如今他要将这些关心平分了,即便对方只是一个虚伪轻浮的妓男,万一范建走后他散布那些谎呢?万一他留下一点证据来要挟他父亲呢?难道范闲能眼看着他父亲就这样落入圈套去?难道要到那个时候他才能假装突然醒悟、失望的对父亲说“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问题接踵而至。哪种人?范建喜欢女人也喜欢男人。范闲噌的一下站起,将范建吓了一跳,尚书刚想跟着站起来,却听得范闲冷冷道:
“坐着吧,爹。腰不难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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