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1 / 1)
('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干护摇头,“我也不信。”
“饥民运气好的就卖身为奴,”陈旸说,“雍州各郡官府不仅不赈灾,反而到处抓捕流民,挑选出壮丁和妇女买卖……”
陈旸不再说了,干护想起蒯茧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饿毙的饥民,因反抗被虐杀的流民,在雍州境内遍地皆是,百人以上的尸坑随处可见。”陈旸说,“有心存善良的人,请了术士,将他们的尸骸聚集,堆成白骨塔,以求超度。可是死者的怨气凝聚,反而转化为山魈。山魈就是受这些难民的怨恨驱使,来报复世上的活人。”
干护听了陈旸冷冰冰的叙述,不寒而栗。只想尽快进入到陈仓小道,离开雍州这个人间炼狱。
在沙海里,崔焕护送廷尉周授的队伍,朝着西方的平阳关前行。当走出沙亭十里的时候,周授突然停住马匹,崔焕立即催马凑到周授的身旁。
“凤郡的郡守,”周授问得莫名其妙,“你认识吗?”
“两郡之间经常有公务。”崔焕立即禀告,“凤郡的郡簿蒯茧,跟我是旧识,我监护沙亭亭民,是他在雍州与我交接。”
“我有一份书信要写给凤郡郡守姜璇玑。”周授说,“你马上派人送过去,让信差双马加急。”
崔焕立即照周授的吩咐办了。
干护带领着沙亭百姓,在蒯茧的监护下,行走了七日,抵达凤郡。凤郡的护军伤者在路上又死了十六人。而沙亭轻伤的亭民,勉强跟随队伍到达,重伤的二十七人,也支持不住,死在了道路上。干护连掩埋他们的时间都没有,只能扔进路边尸坑。
现在沙亭的百姓还剩下四百三十人整。
凤郡的郡守姜璇玑不允许沙亭百姓入凤郡休整,蒯茧把沙亭亭民指定在凤郡城墙外一个土丘上扎营。亭民都又饥又渴,劳累不堪,但是凤郡丝毫不肯拿出粮食补给。
在干护的命令下,亭民开始杀骆驼充饥。沙亭的骆驼在路上已经折损了一半,在进入雍州之后,骆驼变得十分虚弱。干护知道,这些骆驼进入中原之后,不会坚持下去,与其在日后的路上病死,还不如趁现在活着的时候,杀了制成干肉,在路上当作粮食。好在进入到雍州境内,不用再为饮水发愁。可是沙亭的百姓从前几日开始,就纷纷腹泻。干护亲眼见到,在亭民取水的溪流里,有时候能看到漂浮的尸首。干护内心愈发沉重。很明显,瘟疫已经开始蔓延。这也是姜璇玑不愿意沙亭百姓入城的原因。
干护站在土丘的最高点,看着巨大的凤郡城池,城池里灯火辉煌,人流熙攘。干护之前以为定威郡繁华非常,城池广阔。现在看到凤郡的城池,比定威郡大了几倍,人口也更多。
陈旸自从在路上,跟干护交谈几句之后,一直都没有露面。现在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干护身边。干护对陈旸说:“我真的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繁荣的城镇。”
“跟长安、洛阳相比,”陈旸笑了笑,“这个凤郡连一座城都算不上。”
“不知道这辈子有没有机会能去洛阳、长安见识一下。”干护唏嘘,“听我父亲说过,我们干家的根源就在长安。”
“我是来提醒你的。”陈旸说,“我们今晚就要走,绕过凤郡,进入陈仓小道。”
“没有凤郡护军的监护,沙亭百姓不能自行迁徙。”
“你不觉得一路上蒯茧对沙亭亭民的态度有变化吗?”陈旸问。
“在山魈袭击之后,他们对我们不再那么欺压了。”
“凤郡的治下,饿殍遍地,但是凤郡城池之内,却繁华如两个世界。”陈旸终于说了实话,“他们并不只是贩卖流民为贱奴。”
干护隐约意识到陈旸要告诉他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不敢问。
陈旸慢慢点头,“你猜得没有错。凤郡官兵在辖境内劫杀流民,抢夺财产,早已经不是秘密。”
“凤郡的郡守难道不怕朝廷治罪吗?”
“不怕。”陈旸说,“大司马郑茅早就给了凤郡郡守姜璇玑自主剿灭乱民的权力,这也是姜璇玑在连续灾年迅速成为天下巨富的原因。我们今晚就得离开。”
“我不相信。”干护拒绝了陈旸的建议。
第二日清晨,干护醒来的时候,发现凤郡的军队已经把整个沙亭亭民的驻地全部围住。干护意识到,自己没有听从陈旸,连夜离开,是一个十分错误的决定。但随即又想到,即便是听从了陈旸的建议,以沙亭亭民行进的速度,也会在两天之内,被凤郡的守军追上。
沙亭的亭民已经被凤郡守军的马嘶声惊动,看到摆出了进攻阵型的护军,都知道大难临头。
干护硬着头皮,走向凤郡守军,看到阵中主将位置的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穿着黑色的官服。大景制度规定,只有郡守以上的官员才能穿黑色官袍。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郡守姜璇玑无疑。
干护走过守军的阵前,朝着姜璇玑的方向慢慢行走过去,距离姜璇玑面前七八丈远的时候,姜璇玑的亲随用长戟将干护拦住。
干护远远地看着姜璇玑。
姜璇玑命令亲随放干护过来。
干护想起了陈旸昨晚说的事情,向姜璇玑跪下,“沙亭亭长干护拜见郡守大人,我愿意将沙亭百姓所有财产献给凤郡,以求赶赴巫郡。”
“沙亭的亭民,瘟疫已经开始蔓延。”姜璇玑也并不掩饰。
干护回头看了看身后土丘上的四百三十名亭民,他们的生死全部在面前的凤郡郡守的一念之间。
可是现在干护也无法想出任何说辞,来改变姜璇玑的决定。他为刚才用沙亭百姓财产贿赂姜璇玑的作为感到羞耻。姜璇玑带领守军将沙亭百姓全部屠戮之后,财产就是他们剿杀造反流民的战利品,哪里需要自己的贿赂。
干护站起来,转身向亭民走去,他放弃了,沙亭百姓死在凤郡城外,未尝不是解脱。
就在这个时候,凤郡城外,通往定威郡的官道上奔驰来了两匹骏马,其中一匹马上趴着一个信使,已经累得虚脱。信使奔驰到姜璇玑的马前,翻身下马,呈递了一份军文,“廷尉周授有书信给姜郡守。”
这个事情,已经跟干护毫无关系了。干护走到沙亭百姓中,向所有人摇摇头。凤郡的守军,已经开始准备策马斩杀了。干护环视一下四周,想看看那个能够预警危险的陈旸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是干护没看到陈旸的身影。可能他昨晚劝说自己不成,半夜就带着两个儿子偷偷走了。
干护把眼睛闭上,与所有亭民一起,等待就戮。可是等了很久,那爽快的一刀迟迟没有到来。干护听见了马蹄杂乱的声音,睁眼看的时候,凤郡的守军竟然在向后退去。只留下姜璇玑,还有蒯茧,策马来到干护面前。
“沙亭亭民里,”姜璇玑问,“有没有一个叫陈旸的人?”
干护只迟疑了片刻。姜璇玑就不再理会干护,而是转头向蒯茧下令:“拿交接的沙亭籍册,一个个清点人头。”
蒯茧连忙掏出与定威郡交接的籍册,姜璇玑又扭头对着干护,“你先把死在路上的亭民名单报给我。”
干护被凤郡郡守在须臾内做出的决断十分佩服,更增加了对姜璇玑的恐惧。姜璇玑不仅心思缜密,而且决策极快,他担心干护包庇陈旸,让陈旸冒名一个去世的亭民。
陈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干护心里好奇,看情形姜璇玑没有接到杀死陈旸的命令,反而担心误杀了陈旸,因此收回了屠杀亭民的决定。
干护随即想到,当姜璇玑找到陈旸的时候,沙亭百姓就大难临头。
蒯茧首先命令所有亭民按照方队排列站立,然后把人数清点了一遍,向姜璇玑禀告:“四百三十人,大人要找的人,还在亭民之中。”
干护听了,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陈旸竟然没有走,他和两个儿子还躲避在亭民中。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