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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错了。

戚姬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是不断地挥舞着袖子,婀娜起舞,只穿着薄薄裤袜的脚底很快被磨烂,隐隐有鲜血流出。

但那又如何,这支舞,她只想永远都没有停歇的一刻!

刘盈在心中长叹。

他从戚姬和刘邦的神情中,突然明白了俞伯牙为何会摔琴谢知音了。

忆昔去年春,江边曾会君。今日重来访,不见知音人。但见一抔土,惨然伤我心……此曲终兮不复弹,三尺瑶琴为君死!

那个世间唯独欣赏自己,自己也愿意让他欣赏舞姿的人就要不在人世了,此时不跳,更待何时?

哪怕,脚底磨破,血流满地!

渐渐地,太阳缓缓落下,余晖给远处巍峨的秦岭镶嵌了一道金光闪闪的边框。

“真美啊……”

刘邦轻声呢喃,只是不知在说夕阳之美,还是戚姬舞姿之美,亦或是二者兼有。

他微微侧过脑袋,看着始终蹲在他身边的刘盈:“闲着无事,给我讲讲你那庞大的帝国……”

刘盈笑着说道:“是爹的帝国。”

刘邦只是不断喘息,没有言语。

于是,刘盈开始絮叨起来。

从西伯利亚的土豆,说到新大陆的小麦、大豆……

从南极的企鹅,说到北极的白熊……

喋喋不休。

从黄昏说到深夜,又从深夜说道黎明。

他虽然声音沙哑,但却没有一刻间歇。

因此,刘邦始终注视着他。

如果可能,他愿意就这么在刘邦的注视下说上一天,一月,一年!

但可惜不能。

漆黑的夜色中,刘邦模糊的眼睛里隐约看到许多身影,那些身影似乎和记忆里无数个身影重叠、分离……

渐渐地,他昂扬的脑袋开始低垂,呼吸也变得很慢,很长。

终于,他的脑袋垂下不动,胸膛也不再有丝毫的起伏。

针落可闻的寂静中,带着几分哭腔的声音响起。

“太上皇归天了……”

“太上皇归天了……”

“太上皇归天了……”

……

远处,钟声飘荡。

丧钟,为这个开创了一个崭新且无比强盛帝国的男人而鸣响!

灰蒙蒙的天空中,一轮红日跃然而出。

天亮了。

但刘盈觉得,自己心中的太阳永久的落下了……

番外 天命

距离丰邑向西百里之遥的地方,是一片雾气缭绕的沼泽。

此刻,沼泽地旁边篝火点点,很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男人凑在火边取暖,若隐若现的火光照在他们脸上,满脸麻木,双目无神的他们看起来有些不似活人。

或者说,他们已经死了,但还没有埋。

这些人是本年度第二次从沛县前往咸阳,为统一了六国的始皇帝修建皇陵的劳役。

在现如今的秦国,千里服劳役,无异于被判决了死刑。

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一个高鼻梁高额头的男子正在喝着闷酒。

此人姓刘名邦,字季,是沛县泗水亭的亭长,也是此次押解劳役去咸阳的队长。

天色渐晚,远处涂道上出现一个背着盾牌,腰悬长剑的青年,那人肩高腿长很是魁梧,双目炯炯有神,除了皮肤黑一点,身上脏兮兮外没有缺点。

“大哥,没找到他们!”

“没找到你喊什么?”

刘姓亭长没好气地说了一句,旋即咕咚咕咚的又灌了几口闷酒。

但酒入愁肠愁更愁。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悲苦起来。

说实在的,他是真的很倒霉。

少年时,他梦想做游侠,然后离家出走前往大梁,意图投奔那个名满天下的游侠教父,信陵君魏无忌。

但走到外黄县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他心中的爱豆早已逝世多年……

然后他就跟着一个据说和信陵君很熟稔的外黄县令张耳混。

可没过几年,秦军来了……

然后,他就回了老家。

可祸兮福兮,就是凭借着这段经历,让他成了沛县的名人,然后通过选拔当上了亭长,从此捧上了秦国的铁饭碗,又娶到了一个美丽且贤惠的女子为妻,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不仅如此,约莫着再过几个月,他就会又多一个可爱的女儿或者讨厌的儿子……

但就在他准备安安稳稳渡过小确幸的下半生,并且和自己的父亲逐渐和解的时候,偏让他摊上了这么一档子事!

嗯,他负责押送的劳役,半路上跑了好多!

按照秦律,除非他将这些人抓回来,否则他后半生就完蛋了!

但现在这个叫做樊哙的狗屠带着人去追了一圈,却一无所获的回来了……

他。

完蛋了!

刘姓亭长满脸悲苦的又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酒。

在他对面,烤着火的樊哙吞了吞口水。

“大哥,哪来的酒?”

“买的。”

“哪来的钱?”

“萧主吏掾给的!”

“他不是说自己没钱?哼!等回到沛县我就去找那厮将欠我的肉钱要回来!”

“……”

“大哥给我喝一口呗!”

刘邦虽然黑着脸,但还是将酒葫芦递了过去。

樊哙接过,美滋滋喝了两口,抹抹嘴:“虽然兄弟没把那些逃跑的家伙抓回来,但却给大哥弄来了点别的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大哥等下一看便知!”

樊哙神秘一笑,旋即手指远方:“来了来了!”

刘邦凝目望去,见到的是月色下向这边走来的四五个壮汉,为首一人同样是前去抓捕亡人的卢绾。

此刻,他们肩上扛着几条不知是狗还是鹿的动物,正有说有笑向这边走来。

渐渐地,刘邦看清楚了。

是狗。

樊哙笑呵呵说道:“等下我将狗肉烹煮给大哥享用!这样,咱们也做个饱死鬼!”

刘邦黑着脸:“人你抓不回来,狗你倒是能偷到!”

“谁偷了?”樊哙叫起了委屈:“这是野狗!”

刘邦脸色愈发难看:“这油光水滑,膘肥体壮的是野狗?”

樊哙瞪着眼睛:“就是野狗、就是野狗!”

此时卢绾走了过来,笑着说道:“是野狗没错,好人家的狗怎会出现在野地里?”

刘邦点头:“说得有理!”

于是,旷野之中很快飘荡起炖肉的香气。

……

饭食毕。

刘邦剔着牙,看着那些虽然吃饱了饭,但却满脸了无生机的劳役,大声说道:“各位都走吧,从此以后我也不回去了!”

刹那间,周围寂静无声。

一双双满是震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剔着牙的大胡子。

刘邦再度说道:“没听清吗?”

“我说,你们可以走了,只是不要再回家了,免得再度被抓去关中给皇帝修坟……”

卢绾瞪着眼睛:“那你呢?你怎么办?”

他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跟随刘邦一同押送徭役的亭卒刘贾、孔聚、单父圣、虫达、周定、王吸、薛鸥、董渫、庄不识等人也满脸惊疑的望着刘邦。

“不知道……”

刘邦摇头叹息:“先去芒砀山里躲着吧,等哪天官府把这件事忘了,我再回家……”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秦律严苛残酷,士民动辄得咎,要想让官府忘了他几乎不可能!

但没办法,现如今这个局面,只能先跑了再说!

而且,这些劳役多是沛县之人,他放了劳役,就等于对他们有救命之恩,那么劳役的家属必然会善待他的家人!

想到这里,刘邦再度摆摆手:“快走吧,别等我改变心意!”

那些终于缓过神来的劳役在面面相觑之后,大哭着跪倒在刘邦面前,重重磕了几个头,旋即转身离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唯有那些亭卒,以及十多个无家无业的劳役站在原地没动。

“尔等为何不去?”

“我们家里已经没有亲人了,在哪都是混,不如跟着你刘亭长,至少还有狗肉吃!”

刘邦哈哈大笑。

“既如此,留下的都是兄弟!”

“我刘邦在此立誓,有我一口肉,就定然有你们一口肉,有我一口酒,就定然有你们一口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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