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4页(1 / 1)
('
和其他所有上奏此事的奏疏都不同的是,于谦上来就直接将此事的矛头指向了宋文毅,将其斥为仗势乱法,掠夺无状之辈,随后,他长篇大论的开始讲宦官专权的危害,劝谏天子不可为宦官蒙蔽,更不可放纵宦官扰乱法纪。换而言之,其他的奏疏,最多落脚点在宋文毅身上,甚至连宋文毅都触及的不多,绝大多数,都是将重点放在具体执行的宦官身上,可这位于少保一步到位,直接把话怼到了天子脸上,就差说这是天子信用权宦欺压百姓了。心中把于谦这个倔脾气骂了八百遍,面上俞士悦还是扯出一丝笑容,道。“陛下,宋文毅一事,投告之人不少,甚至顺天府衙门也接到了状子,无论如何处置,总该是有个说法,不然的话,朝中舆情迟早会蔓延开来,如今的这几本奏疏,已经隐隐有此迹象,所以臣才特意进宫向陛下禀奏此事。”这倒勉强算是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事实上,这也是俞士悦把这些奏疏一同都带进宫的原因所在。于谦毕竟是六部尚书,他的奏疏递上来,想要压是压不下去的,所以,就算再怎么拖延,最终也会送到天子的面前。而且,他还不敢耽搁,不然的话,保不齐明儿于谦就自己在早朝上说了。这奏疏当中言辞如此大胆,天子就算是宠信于谦,肯定也会不免心生怒意。更紧要的是,于谦此番作为,就算是俞士悦看来,也确实有些小题大做。既然压不下去,也瞒不过天子的眼睛,那他就只能想办法,把于谦的举动稍稍合理化一些。虽然奏疏的内容是一样的,也肯定会让天子生气,但是,故意小题大做和防微杜渐,避免舆论扩大,性质上有本质的不同。后者本质上来说,还是为天子着想,只不过手段用词上,可能不甚恰当,以天子的心胸,气一阵也就过去了,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若是被天子觉得,这是于谦故意在小题大做,那事情可就严重了。要知道,如今于谦在朝中本就权势日盛,兵部又刚刚结束了整饬军屯的大政,算是在履历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于谦亲自奔走,说是为朝廷立下大功也不为过。这种时候,更是要小心谨慎,恭顺谦卑之时,否则稍有不慎,便有恃功自傲之嫌。事实上,上回于谦驳了天子的面子,自己答应要去十王府致歉的举动,俞士悦就觉得十分不妥。诚然,在当时的状况下,诸王咄咄逼人,于谦这么做,是能够平息争端的最好的办法。但是问题就是,天子当时已有回护之意,他这么做,怎么说都有几分跟天子对着干的意思。怎么,就你于廷益之道维护大局,天子一片好意,反倒成了不是?朝堂之上,有些时候,过分的‘一心为公’,真不是什么好事,在俞士悦看来,大事无缺,小事上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事实上,这也就是他和于谦最大的不同。在俞士悦看来,无论是诸王逼于谦致歉,还是这次的宋文毅一事,最坏的后果也都在可控范围之内,所以,顺从天子之意,保证君臣不生嫌隙更为紧要。但是于谦显然不这么觉得,所幸的是,天子能明事理,也清楚于谦的性格,所以能理解于谦在十王府一事上的态度,是出于稳定朝堂,息事宁人的考虑。可就算天子再明事理,也架不住他一回回这么整啊,君恩有时尽,这段时间下来,俞士悦明显能够察觉到,更准确的说,是自于谦回京之后,天子对于谦的态度,明显和出京之前有所不同了。偏这种时候,于谦自己还不肯安生,真真是让人头疼的很……刚刚这番话,已经算是俞士悦尽力在转圜了,但是显然,天子却并不买账,敲了敲面前于谦的奏疏,道。“这件事情,和兵部并无牵连,地方衙门受了状子,便让地方衙门去查去审,锦衣卫和东厂那边,朕也下了旨意,会再去查明,如今桉情未明,朝堂之上有此舆论,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扇动所致。”“诸臣时常谏朕不可偏听偏信,朕以为人皆应亦然,道听途说,未经实证之事,贸然上奏定论,若非为利,便是邀名,此朕所不能纵也。”“朝廷庶务繁忙,各司自有执掌,诸臣工尽忠职守,朝局自然安泰,皇庄之事,朕心里有数,次辅退下吧。”这番话一出,俞士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看来这回,天子是真生气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各家顾自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事别瞎操心。更让俞士悦心惊的是,这次天子的用词,也不似往常那般温和。……有心人在背后扇动……若非为利,便是邀名!这两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大臣的身上,都是不轻的罪名。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是隐隐却有此意,可见他之前的感觉,并非是毫无来由,无论是出于何种想法和缘由,但是总归,于谦的一再冒犯,已经让天子的耐心渐渐被消磨了。心中如此想着,俞士悦也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恭敬一礼,道。“臣告退……”走出殿门,俞士悦眉头紧紧的拧起,站在廊下想了半天,考虑着要不要去跟于谦谈谈此事。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他能想到的,于谦不可能想不到,但是这位老友,自从出京一趟回来之后,性情之上,也有几分变化,比原先要固执许多,甚至于,有些时候,他做的一些事情,让俞士悦也看不透。又或许,天子对于谦的态度变化,也并不能说全是天子的原因,平心而论,近来于谦在朝上的举动,也确实有几分恃功自傲的嫌疑。如今再回头想想,刚刚天子的那番话,虽然是在说于谦的事,可何尝又不是在告戒他,守好自己的摊子,不要过多的插手别人的事。春日渐暖,头顶上旭日初升,但是,俞士悦立在这太阳底下,却越发觉得,这日子变得比以往要难过了……数日后,早朝上。“……陛下,臣闻矿税太监宋文毅,指使手下宦官强夺百姓田产纳入皇庄,肆意欺凌百姓,诉状递到县衙,府衙,皆无官员敢受诉状,四周百姓求告无门,衣食无着,却反被威胁欺凌。”“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实乃令人触目惊心,如此奸宦,无视法度,巧取豪夺,败坏陛下声誉,实则罪大恶极,请陛下务必严惩,切不可姑息纵容……”看着站在殿中面沉如水的于谦,俞士悦默默地叹了口气。果然,在奏疏返回到于谦的手中之后,这位于少保对于天子敷衍了事,回护内宦的态度十分不满,于是,他没有选择再度上奏,也没有选择私下找天子劝谏,而是直截了当的在早朝上发难。这段时间,于谦在朝堂上还算低调,除了年前那次十王府之事外,他倒是很少在朝政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军屯的手尾还没收拾完。因此,这次早朝上如此直接的进谏,倒是让在场的很多大臣有些意外,尤其,还是为了这么一桩事。随着于谦出言谏奏,御史队列中,也出来了几个官员,随附上奏,他们本就是曾在宋文毅一事上递过奏疏的,但是天子将此事搁置不提,他们自然也不敢主动冒头出来。如今有了于谦这位兵部尚书牵头,自然是都跟了上去。上首天子见此状况,也不由皱了皱眉,道。“此事朕之前已经接到了禀奏,也命东厂锦衣卫查过,回奏上来,说是并无强买强卖之举,宋文毅是奉旨管理皇庄,其中田地多是先皇及太上皇当初赐下的皇田,既非官田也非军田,为皇家私田,近来朝廷日用颇多,内库银钱不足,偶有买卖,也是常事,诸卿不必如此大惊小怪。”这话一出,底下顿时议论纷纷,变得略略有些喧闹。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次天子的态度,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