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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柔的脚步一顿,缓缓抬眼看向他。

徐平没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自顾说:“他是胎中带的不足,年幼时又伤了眼睛。刚过冠龄的人,脉象乱得几乎摸不出来。”

四下无人,他压低了声音:“救他是大司马的意思,不用宫里的太医约么是害怕走漏了风声。大司马和我们都打过了招呼,说是用猛药也不怕,保命即可,能活过这阵子便够了。”

“猛药?”执柔突然启唇问,“什么猛药?”

她话不多,徐平见她难得开了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照直说了:“阿芙蓉。”

一道春雷兜头滚过,照得执柔乌发朱颜,唯她那双潭水般的眼眸轻轻一颤。

见执柔如此神情,徐平凑近了些:“这不是大裕的东西,知道的人不多。见姑娘的意思,像是听过。”

他脸上虽仍带着笑,眼中却很是冷淡:“阿芙蓉是一味好药,可却容易叫人成瘾的。这药用上了,人就废了,哪怕短时间内保住了命,日后死状只会比现在惨烈百倍。”

“徐平区区草民,对宫里的事不想了解更不敢多问,主子们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收回目光,平视前方:“和姑娘说,也是一时冲动多言,还请姑娘听了权当没听。”

执柔没说话,他们三人便继续往前走,像是一口气顶在喉咙口,紧跟着涌动出一股压抑来。许是在这未央宫里难得遇上和她一样死生都由不得自己的人,无端叫执柔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天悯人来。

一路无话地走到了承明宫门口,徐平正想同执柔道别,却听见里头传来一个少年的嗓音,像是个被捆了手脚的豹子:“混账!放开我!”这声音耳熟,是昭王身边那个叫元享的侍卫。

几乎一瞬间就让执柔回到了那个凉风漫卷的深夜,还有那个隔着无尽灯火“看”向她的那个人。

第5章

徐平来不及多说,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殿内走,执柔迟疑了一下,偏过脸对却玉说了声“你先回去”,而后冒着雨低着头紧跟在徐平身后,一并走了进去。

原本坐在廊下的太医们早一窝蜂地冲了进去,没人注意到衣着普通的执柔。

穿过廊下,迈过门槛,两排中谒者端着漆盒立在门边,哪怕没进内室,便已经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其间又夹杂着一股诡秘的幽香。

屏榻间两名太医按着榻上那人的臂膊,有人单手端碗,另一只手捏着床上那人的下颌,将浓黑的药汁径直灌入榻上那人的唇齿之间,他不肯喝,汤药便顺着他苍白的唇角流出来,没入鬓发间,像是一道暗沉的血泪。

那夜里跟在昭王身边的少年名叫元享,此刻被人按住了手脚,目眦欲裂,拧着身子挣扎得厉害。

一碗见底,方才桎梏齐楹的几人终于松开了手,只余他一人伏在榻上艰难地呼喘。他满头乌发披散在肩上,飘散在榻下的牙板前,汗水濡湿了他的额鬓,几根发丝黏在齐楹的脸颊上,他原本覆盖在眼睛上的丝绦松松垮垮,淡色的薄唇晕开斑斑血迹。

比起那一日,他顷刻间断人生死,此刻的齐楹却活像是个孤伶伶的野鬼。

他艰难地半撑着身子坐起身来,一面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药汁,轻蔑道:“休想用这些脏东西左右本王。”电光火石间,他一手伸向床边的引枕,枕下竟是一把寒芒冷冽的匕首,他仰起下颌,刀锋快得像是一道残影,狠狠向自己颈间抹去。

原本一直沉默的元享终于在此时挣脱开了束缚,他扑上去赤手空拳地握住了白刃,刀锋入肉的声音分外刺耳,鲜血顺着他手臂流下来,他来不及查验伤势,只哽着喉咙喊了一声:“王爷。”

空气凝结成了冰,一片片地掉在了地上。

齐楹的发丝上都坠着冷汗,从执柔的角度看去,恰好有一滴掉落在他脸上,顺着腮边落下的那一刻,像是一滴从那干涸眼底流出的泪。

他全身的力气像是在一瞬间被抽走了,元享夺过他的匕首,齐楹仰面跌在床榻上,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唇边勾勒处一个怆然的弧度。

他胸口起伏着,长发半覆面,薄唇抿得很紧。

元享掌上的鲜血淋淋漓漓地落在地衣上,他指着外头,对着面面厮觑的太医们大吼了一声:“滚出去!都滚出去!”

他双目赤红,好像要杀人一般。

执柔下意识向前了一步,却感觉到一股力道牵动着她的衣袖,转头看去,是徐平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随着众人一道走了出去,立在滴水檐下,徐平对执柔说:“长此以往大罗神仙也抵挡不住阿芙蓉这玩意儿。”他叹了口气,“可没人能救他,他和咱们都不一样,他没得选。”

执柔终于听懂了徐平的弦外之音,她走到他面前问到:“什么叫没得选?”

徐平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无奈地一笑:“太子南逃到了益州当了主子,大司马若不愿俯首称臣,自然要另立新君,你瞧这一屋子的太医都在保他的命,难道还猜不出大司马选了谁么?”

执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永福堂。

却玉拿来巾栉替她擦头发,一面低声说:“天这么冷,奴才替姑娘烧杯姜茶吧。若是此刻病了,只怕请大夫都是难事。”

外头的雨还在下着,丝毫没见减缓的趋势,执柔有些冷,身子也在发颤,却玉把炭盆端得更近了些,又添了几块炭。她起身替执柔换衣服,却看见她怀里抱了许多刚摘的花草。

却玉着实吃了一惊:“姑娘,这是何物?”

“这是紫地丁,我从扶春园里摘的。”执柔把东西抖了抖水,摊开放在桌上:“你去帮我找个陶盆和研钵来。”

却玉回来时就见执柔一个人坐在孤灯下,身上披着件衣服,目光定定地望着灯火发呆。

这些年来却玉常能看见执柔这幅模样,却玉自己不是局中人,又不得不看着执柔深陷其中。

太子到了益州当了皇帝,只怕那起子人早就拿执柔当个死人了。

未央宫里又要册立新君,那执柔的身份便更是微妙了。她算不得主子,也不是下人,最好的归宿就是回薛家去。可和太子定过亲的女子,又哪能说一门好亲事呢。大司马名义上是执柔的叔父,可内里的亲缘分外淡薄,想到这,却玉的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执柔转过头见她满眼的泪,蓦地笑起来:“你哭什么?”

却玉仓促抹了一把脸,摇头:“没哭什么,姑娘。”

执柔倾身去拉她的手,两个人两双手交叠在一块儿:“却玉,你不用担心我。再不济我也是薛家的人,养我终老不成问题。其实这样也好,等过阵子咱们就能出宫去了,去荆州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

她柔和地笑起来,眼睛很是清澈,在这下着雨的傍晚尤显明亮。

却玉泪眼婆娑地点头:“说准了,姑娘可别蒙我。”她虽然看上去精明伶俐,内里却是个实心眼,人也纯善。执柔拿着帕子替她擦脸:“说准了,你信我。”

那夜的雨到了后半夜才将将止歇。

第二日清早,徐平在去承明宫的路上又碰到了执柔,她身上沾着一层露水,显然等了好一会功夫。

“你……”

执柔将一包东西递给他:“这是紫地丁,我昨夜已经焙干了,加进汤药里可以冲减阿芙蓉的烈性。”

徐平轻轻摇头:“单用紫地丁也是无用,还得加兕角。这东西不易得,还得是沙底乌黑色的药性最好。但是宫里缺医少药,我把少府监翻了个底掉,就连劣等的灰兕角都没有。”

执柔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她将一个纸包从里头取出来:“这是南面的兕角,又叫蛇角。”

她嘶哑着嗓子说完话,而后便安静地盯着他看,徐平的眉心攒起,将信将疑地展开纸包。里头当真是一节兕角,约么有寸长,取的是兕角尖上那截,镑片卷曲,色泽乌亮,竟是难得的极品,这传闻中的东西徐平也只是在医书里见过,这么一丁点便足以价值千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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