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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捷远立刻蹙眉,“这等奸佞之徒,休要提来败了食欲!”
谷梁初蹙眉斥道,“一则谨记耳目二字,再则孤便纵你,也当记得你在王爷身边,刚还不太记得,怎地一说纳迎便是奸佞?”
弓捷远拉着张脸沉默不语,择了鱼刺蘸酱吃了。
谷梁初望着他问,“还鲜美吗?”
“王爷尝尝。”弓捷远说,“我爱食鱼,因此觉得甚好。说不定你就更喜欢肉。”
“常在塞上之人嗜好鱼鲜,”谷梁初说,“可是因为稀罕?”
“稀罕什么?”弓捷远说,“辽东近海,湖泽亦多,鱼爱野生,倒比猪羊还好得些。鱼干且易藏储,常为兵士熬冬之用。不过这点儿口福指望不上朝廷,我爹卸甲不穿的时候就是个领头的农夫,今儿种稻明儿晾鱼,什么都会干的。”
谷梁初凝神听着,点了点头,“涤边将军为了塞上防事,可算鞠躬尽瘁。”
弓捷远闻言吃兴立刻淡了,看着筷子说道:“你爹也会这么想吗?”
谷梁初又去帮他夹鱼,不答这话。
第17章 恶罡风火舔府门
“我已不太记得母亲了。”弓捷远慢慢地说,“六岁之前的事,许是记性不好,许是刻意忘了,总之我不大想得起母亲的相貌也不大记得与她相处的情形。自懂事起,好像就只有弓涤边可以给我踏实安稳,有他在就什么都不必怕——会不会有偷袭的敌人,会不会打赢这一仗……我甚至曾经想过如果能和父亲死在一起,即便活不到成年也不怎么要紧。爹说打仗的人不能得道成仙,那过地府的时候也有他领着我,担心什么?”
谷梁初似是听不下去,便用筷子推推弓捷远那个装了鱼肉的碟子,“好了,不说这些。”
“可是弓涤边不光生了儿子,还有他自己的理想。”弓捷远却偏要说,“他这一辈子几乎都在边塞。开武皇帝将他派到了辽东,那本是个苦寒之地,根本不是肥差也算不得有多器重,可他就把边塞当家,数十年里都如初去,天天过得都是差不多的生活。穷,冷,没吃的,衣敝缊袍,就靠一个为国为民的信念撑着度日……不但只身扛起辽东军务,还想给胶辽兵将谋到一份可怜的安稳,想为那些不得不流落在塞上的边民争取一丝活路。只要能在营城苦干到死他便心满意足,奈何这个世上还有一种战争叫做朝堂之争,还有一个需要时刻小心戒备的人叫做皇帝……生为他的儿子,弓捷远能不成全父亲那点儿奢念?为此便就不能跟着他了!我已经长大了,哈哈……为了镇东将军心里的国家和民族,弓捷远就得留在你这王府里面,仰头望天低头看地,只瞧不见我豪迈忠贞的父亲……”
“孤说不要讲了。”谷梁初瞧着弓捷远眼里泛起一点儿泪光,声音也渐高了起来,威吓地道。
不管身处何地,说这些话都是大逆不道。
“我们却得分别到什么时候呢?”弓捷远根本就不理谷梁初的震慑,“要多少年?这辈子,我还能靠在他的胸前睡觉枕着他的胳膊聊天了吗?他既以身许国,谁能许我一父?”
“小孩子才总要爹要娘,”谷梁初强硬地打断弓捷远的话,“涤边将军既然心怀壮志,你的牵挂就是他的羁绊。”
“可多会说?”弓捷远轻轻笑将起来,笑得又好看又恶劣,又可怜又坏心,“到底是谁让他心生羁绊不能全意扑在防务上的?谷梁初啊,你们父子将人玩于股掌之间,当真只觉舒服快意吗?你就不会妒忌我吗?我爹这会儿走得远了,够不着了,可我毕竟知道他极疼我,从不疑忌隔心。你的爹呢?倒是近在咫尺,却总把你当成一个会咬人的老虎崽子,行动皆要派人看着。父子之间还有耳目这种东西,为什么啊?还不是既怕你不中用又怕你太中用,废物了将来不能接替皇位,太聪明了又恐立刻便夺权柄?哈哈,如此扭曲,生生要将个活儿子削成出鞘在鞘全凭他意的刀剑武器啊!谷梁初,你有爹吗?什么父皇,是皇就不是父,你也只是有个主子而已……”
谷梁初豁然起身,抢到弓捷远的身边劈手就是一掌,准准地削在他的后颈之上。
弓捷远见他动作本要躲避,却不敌其出手迅速,后颈受力登时软倒。
谷梁初不让弓捷远滑在地上,伸手接住他瘫萎的身体,蹙眉扬声:“梁健。”
梁健闻声进来,见状微微讶道:“王爷这是?”
谷梁初狠狠阴沉着脸,“没给他酒便喝醉了。与孤丢到寝殿去挺尸吧!”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开始都是大雪里骑马的弓涤边,不苟言笑的向高时和虽总严肃但亦非常宽厚的姜重,军士们的青甲也都染了白色,他们携在一处毫不留恋地行远了去,始终不曾回首。慢慢地,面前又出现了泪眼婆娑的弓婕柔,她牵着满脸悲悯的继母,哭着问他,“兄长,你为什么不回家?又为什么不同爹去?”到后来混沌轻去隐隐觉出后颈疼痛,弓捷远竟又神奇地梦见了母亲,这是许多年间未曾出现的事。时间好似还是六岁之前,那时爹是开武皇帝最为宠爱的武将,雄姿英发,母亲也很年轻,正是最美的年纪。她轻轻地哼一只歌儿,幼小的弓捷远弯腰伏在母亲膝上,给她那只温暖细嫩的手儿缓缓揉着颈项。“挽儿不痛。”母亲说道,“只是以后要听话些,你是做了兄长的人。”
虽在梦中,弓捷远也想起来娘亲应当尚未生育婕柔,自己怎么就是兄长了呢?不由疑惑抬头,看向母亲的脸。母亲对他笑笑,抚在脖颈上的那只手掌便不见了。弓捷远只觉后颈立刻火辣起来,刚要开口询问,眼前的母亲却也如同沙影遇到了风,慢慢地飘散了,终于不见了。
弓捷远心里大急,用力嘶喊一句“娘亲”,人已醒转过来。
睁眼之处哪有爹娘妹妹,只有映在黑暗中的雕花床棂。
那般精美的影子,却只显得深殿静谧,一屋子的幽黑诡异可怖。
弓捷远怔怔坐在铺了锦褥的榻阶上面,只觉周身冰凉喉口苦痛,想哭不能想吞不下,燥得想要拔腿狂奔而去。
“司尉当真是个娇儿,”榻铺上一个声音幽幽地道,“都睡着了还喊娘呢!”
弓捷远觉出后颈兀自火辣,便哼一声,“我是怎么睡的?王爷不知道么?”
谷梁初翻了个身,也不介意他这态度,只淡淡道:“怎么睡的便该喊娘?孤虽从不教人靠近书房,你也实是过分鲁莽,如此下去必生祸端。”
弓捷远刚要再说,忽听外面嘈杂起来,不由惊异,立刻起身出床,走到门边探头查看。
谷梁初也已抿了中衣襟带,出来门前唤人,“谷矫?梁健?”
谷矫未应,梁健跑来禀道:“王爷莫忧,只是后院角门走了点水,势头不大,谷矫已经带人去了,须臾之间便整顿得……”
谷梁初闻言脸色立刻难看,“如何会走水的?”
梁健简短答道:“园子还有一点儿景致不曾修完,挨着角门堆了一些木头,此时走水是因过失还是有人刻意而为,等得天亮属下便与谷矫一起细细盘查。”
谷梁初面沉似墨地听着,却未再说什么,挥手示意梁健去忙,自己扭身回了殿里。
梁健伸手要关殿门,眼见弓捷远还在原处站着,便说了句,“不干司尉之事,且陪王爷安寝。”
弓捷远瞧着他把殿门关好方欲反驳——什么就陪王爷安寝?我不只管上夜,若有刺客进来杀他剐他,叫喊叫喊抵挡抵挡便可以的?说得倒似他的床欢面首一般。
只是人已去了,外面乱营似的,追着斗嘴也没意思。弓捷远只得忍耐转身,坐回床间里去。
谷梁初也在铺上靠着,见他久久没有再睡之意,虽阴着脸,仍旧开口说道:“角门甚远,莫说火势不大,便烧毁了也不碍着这边,你且不必害怕。”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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