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页(1 / 1)
('
他想到的是那天夜里,公主站在树下,梅花落在她鬓发上。
夜色深沉,灯影缭乱,那梅花的颜色都不甚清晰,可没来由的,他此刻竟神使鬼差回忆起来,那白猫仿佛也是梦境中混乱零碎的某个片段,慵懒叛逆,古灵精怪。
不,不是古灵精怪,是奸诈狡猾。
这是一只奸诈狡猾的猫妖。
陆惟看着小伙捏好了的,活灵活现的小白猫,沉默片刻。
“长得太过于乖巧了。”
小伙笑道:“小猫不都是这样,要不脚底再给踩个皮球?”
“算了,就这个吧。”神韵倒是还不错的。
陆惟付了钱,拿过小猫。
没走几步,前面施施然也来了个人。
从步履上看,对方悠闲自在,似乎很享受晒太阳的乐趣,哪里有半点公主架子。
陆惟已经快要想不起她在张掖永平城外刚下马车的情景。
那怯生生,穿着旧衣裳,柔弱的公主,与眼前判若两人。
这是彻底不装了。
因为此地都是熟人,也没有再装的必要,若去了长安,陆惟估摸着她还会愿意重新装一装那柔弱无害的温柔公主。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公主也看见他了,笑吟吟打招呼,“陆郎君看上去精神不错,这是伤势大好了?”
陆惟看了一眼她手里捏着的一根咬了一口的红糖糍耙。
“殿下好兴致。”
两人并肩漫步。
“周逢春死了?”公主问道。
这几乎是可以预料的结局,他再蹦跶下去,还会引来南朝人的注意,现在死在流民军作乱的上邽城,也是很合理的。
陆惟嗯了一声。
“他交代了一些事情,但都是许福提过的,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他顿了顿,“要说有,就是他想用数珍会的宝库钥匙来换取自己的性命,但我没有等他说出来,就让张合动手了。”
公主点头,无可无不可。
以周逢春的狡猾,肯定不会轻易交出这份钥匙,而是要以此要挟交换性命安危,如果答应了他,那无疑是给自己找了个大麻烦。
更何况数珍会宝库里的财货,必然是辰朝太子的秘密资金,就算周逢春这个三当家知道钥匙所在,他们也不一定能找到,周逢春不过是想利用陆惟他们的贪欲,来拖延时间罢了。
贪欲一起,就容易被人拿捏,只要开了个头,后面就不会结束。
正如周逢春自己找死,也是如此。
“杨园那边呢,反应如何?”陆惟也问。
推行科考的主意是他们俩讨论想出来的,算是对九品官人法的补充修改。
两个聪明人,夤夜在灯下冥思苦想,竟是如何让既定运行的世俗秩序乱起来,以此剪除世家势力。
用陆惟的话说:公主殿下如今越来越像个反贼了。
公主反唇相讥当时就:近墨者黑,毕竟我与反贼朝夕相处,很难不沾点恶习。
斗过嘴之后,两人依旧需要面对问题。
当今之世,想要打破世家垄断,很难。
改朝换代是没用的,正如陆惟说过的,皇位上换了人,世家门阀们依旧安稳,新的天子为了笼络世家势力,还得做出一定的妥协让步。
世族是杀不完的,历朝历代多少皇帝,找了许多借口,对世族下手,有的发现杀了一户之后,还有其他世族补上,只能罢手,不敢动摇统治根基,有的不管不顾,杀完一茬又一茬,最后被造反推翻。
因为天子的利益与世族门阀的利益有重叠也有冲突,杀得狠了,皇帝的江山就会被撼动,其他世族兔死狐悲,肯定群起攻之,但如果放任不管,庞大的世族群体,就足以将天子当成“儿皇帝”来玩弄,说立就立,说废就废。
公主的父亲,也就是光化帝,已经意识到这一点,但当时内外交困,他很难也没有魄力去改变,只能听之任之。
可以说,稍微有点脑子的帝王,都能看见这些问题,至于能不能改善或者破而后立,就看帝王的能力和时运了。
但陆惟想要的天下大乱,某种程度上,在秦州,通过方良的手,实现了。
上至世族门阀官宦富户,下至庶民百姓走夫贩卒,全都被这场风暴卷了进去,无一幸免。
唯一走运的是杨园,他阴差阳错逃出生天,但他属于世族里的异类,虽然享受了世族的利益,却不可能为了维护利益去跟其他人抱团。
这场大乱使得秦州因缘际会,重新变成一张干净的白纸,外来势力一时半会插不进手,那就可以展开改革。
“杨园赶鸭子上架,问题应该不大,他本身就有些能耐,只是需要有人督促,不然就是抽一鞭才能走一步。但这件事在秦州好办,其他地方,恐怕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公主漫不经心道,又咬了一口红糖糍耙,被风刮过的糍粑有些冷硬,不像刚出炉的口感那么好了,她不由微微蹙眉,嘴巴里那块嚼也不是,咽也不是,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吞下去,竹签上剩余的却无论如何不想去动了。
陆惟看出她的纠结,嘴角微微一扯,没让她看出来,嘴上却道:“这红糖糍粑不好吃吗?先前魏解颐铺张浪费,殿下可是说了她的,总不好不以身作则。”
公主看了他一眼:“你吃吗?”
陆惟:“我不吃。”
两人又走了几步,公主“不小心”将糍粑掉在地上。
“哎呀,这下沾了灰,雨落肯定不让我吃了!”她故作讶异和可惜,又高高兴兴捡起来,“如此只好拿回去给官驿后面圈养的小鸡小鸭吃了。”
陆惟:……
他不认识从前的公主,也不知道她未出嫁前是什么样子的,但陆惟觉得,十年前,公主一定是个古灵精怪让人难以招架的少女。
十年时光过去,这份古灵精怪足以变成奸诈狡猾,这才有了今日的狐狸。
他方才不应该让那人捏小猫的,应该直接捏只狐狸才是。
想及此,他将掩在袖中的面人递过去。
“方才路过顺手买的,殿下拿着玩吧。”
公主先是讶异,而后露出惋惜之色。
陆惟以为她不喜欢,正待收回,却见对方拿过去。
“怎么不是橘色?”
他这才想起公主养了一只橘猫。
“谢谢陆郎!”公主甜甜道,又是变成“陆郎”了。
“我没什么与你换的,不如……”她望向手里那根沾灰的红糖糍粑。
陆惟抽了抽嘴角:“小玩意罢了,殿下喜欢就好。”
“你觉得,李闻鹊会不会听我们的劝,不带兵马入京?”
公主捏捏面人小猫的耳朵,若有所思。
陆惟挑眉:“殿下好像很笃定李闻鹊能很快就平定梁州何忡之乱?”
公主歪头看他:“你在怀疑李闻鹊的实力?”
陆惟:“殿下对何忡了解多少?”
公主:“我只记得,他也算是三朝元老了,我在柔然时,曾听路过的商人说过此人,还是天子眼皮底下的长安令,结果十年过去,他非但没有升迁,反倒沦落梁州当了刺史,虽说一方诸侯比京官自由些,但像梁州不上不下,又地处西北,应该是他得罪了人的后果吧?”
朝中百官,要说都是世家出身也不尽然,也有不少寻常门第的官员,但这些人想要更进一步,必得依附大树,靠山过硬,就算如此,升到某个职位,也就止步了,很难再往上。
除非像严观海那样,有个争气的妹妹,又能给皇帝诞下儿女,还能笼络一批勋贵站队,才勉强能爬到右相的位置,跟赵群玉分庭抗礼。
但,别人想要复制严观海的路,实在太难了。
何忡就属于既没有美貌妹妹,也没有美貌女儿,更没有名门父亲的普通人。
“何忡心思缜密,性情沉着,他任长安令时,曾一月之内破十桩陈案,为冤者昭雪。后来是因为追查一桩连环失窃案,搜查京中当铺,查到博阳公主那里,惹了公主大怒,上告天子,何忡这才被发配梁州的。” ', '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