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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忽然笑了下,怔然:“是啊,但我们其实连堂都没拜完。”
徐时瓒不喜欢听这些。
母亲,父亲,亲朋,好友。
后两个没有,前两个不重要,与他而言,都是十分叫人疲倦的存在,谈不上恨还是爱。
只是偶尔会在被欺辱时想起来会短暂地皱一下眉的存在。
“我很爱她。”他没理会徐时瓒,自顾自说下去:“可你知道,所有相爱的人都会两看相厌的。”
男子这时候终于意识到徐时瓒不愿意听这些了。
他把刚刚杀了爱妻的剑柄递给徐时瓒,攥着他的手握住。
是很无奈的语气:“是了,我和你说了许多次,你该烦了。”
辛晚心脏好像久久没跳过了似的,脑子发痛地消化着所有信息,半晌,她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望着那柄剑。
果然,下一瞬。
又是一片温热覆在身上。
徐时瓒的身上一时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血污——自己的,父母的,那群不长眼的魔的……
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仿佛他一出生就是带着洗不干净的血污和罪孽的。
男人握着自己儿子的手,将自己也送入了地狱。
临死之前也要将自己仅有的血脉一同拖入黑暗。
辛晚的心猛得被攥紧,下意识确定徐时瓒的神情。
他好像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只是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手上的剑柄,感受覆盖在自己手上逐渐冰凉的体温。
他的眸子一片死寂。
父母双亡,却没有掉下一滴泪。
辛晚试图扒开那个男人覆盖在徐时瓒手面上的手。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她气得牙齿都在轻微的发着颤:“王八蛋!”
徐时瓒终于迟钝地反应过来了。
他浑身带血,在一大片的血泊里抬起了头,出神地望着窗外。
声音淡得好像和他这个人一样,要散在空气里。
他说。
“果然最讨厌下雪天了。”
窗外的雪密密麻麻、严严实实地下着,仿佛一直到时间尽头都不会停。
第70章 大梦
辛晚的心一抽抽地疼, 只觉得被人用尽全力攥紧了似的,没有一点空隙,只剩下几声紊乱的喘息, 然后隔着虚无的空气,抵尽全力似的抱紧徐时瓒。
尽管作为一缕虚魂, 她的所有触碰都抵达不了想要去的那个人那里。辛晚的怀里始终空荡荡的, 好像只是罩住了一片不属于她的空气。
徐时瓒在她怀里安安静静了一会, 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窗外的雪。忽如其来地想到那个人——自己应该叫父亲的那个人,执意离开的那日, 雪一样大。
徐时瓒安安分分地站在他身后, 看着他如同自己计划里的离开在这片雪地里, 没有一丝犹豫, 仿佛这里从来就没有叫他值得留念的地方。
结局显而易见。
母亲十分生气,当然,这一切也都在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把他抓了回来, 折断了天之骄子的一双翅膀作为报复——她挑断了爱人的脚筋,让他这辈子再不能离开自己身边。
其实是很无聊的故事。
徐时瓒想,扔掉手里的剑。
因为被死去的父母紧紧的、密不可分地环着,他瘦小的身子想要站起来便有些困难。于是只好用瘦削的手指一寸寸推开靠在自己身上的尸体,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最后望了一眼掌心粘腻的血, 扭头走了出去。
殿内空荡荡的,光亮几乎没有,偶有寒风从窗外灌进来, 会将他的衣袍吹灌起来。
徐时瓒的背影于是单薄又纤细,好似被那寒风无意卷进来的一片雪花, 轻而易举就容易破碎。
辛晚费劲地眨眼,才压下眼眶的酸涩,她跟着追出去。
看到他推开沉重的殿门,动静在室内响起来几道回声。
拖长——又沉寂下去——
殿外的雪很大,四周都铺了厚厚一层雪霜,压得整个世界一片银装素裹样。
徐时瓒赤着脚,踩进雪地,步子很慢,沉甸甸的。
他一双眼沉静而死寂,仿佛一滩死水,投再多石子都不会有动静。
半晌,徐时瓒好像终于反应过来似的,他点点头,慢半拍地蹲下,一双漂亮的手埋进雪地里。
举起。
复而几次。
手掌带出来的雪全都化成了冰水,水珠顺着手指每一寸肌肤和关节,冲刷掉上面覆了一层又一层的肮脏粘腻的血,只留下冰凉的温度和通红的肌肤。
徐时瓒终于放心了,他很淡地弯了下嘴角。
十二岁的徐时瓒还没有那么八面玲珑,也不知道虚情假意的笑可以解决世界上八成的问题,因此这个笑显得十分不熟练和僵硬。
作为一缕虚魂,明明是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体会不到所有的触觉。
辛晚却觉得,自己仿佛也跟着他一起,回到了数十年前,那个寒冷的雪天。
所有事情终于解决,徐时瓒撑着身子,身影一点点,消失在漫天的飞雪里。
自此不久,世人发现魔族上任魔王一脉均毙于魔殿内。同年,凌招宗掌门座下多了个天资聪颖的首徒,一剑惊洲,叫人艳羡。
*
四周的景象须臾之间好似又成了一片迷蒙的雾,叫人抓不住也离不开,只能徒劳地在雾里绕圈圈。
辛晚追着徐时瓒走了几步,无果,四周绵密的雾气将她团团围住,不得片刻喘息。
她只好一只手挡在身前,另一只手试图挥散周遭的迷雾。
在一片迷迭不见的景象中,她恍然看到青年时期的徐时瓒,面容褪去了几分少年意气,眉目温柔,伸手轻轻摘下一串糖葫芦,然后偏头,朝她不经意笑了一下。
下一瞬,糖葫芦被递出去。
辛晚的心没由来地跳了几下,想跟着伸手,接过他掌心的糖葫芦,迷雾却散得突然,所有景象褪了干干净净,她仍站在漩涡四周,举步维艰。
“欲晚”剑在她身侧铮鸣,方将她的思绪拽回来。
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大梦一场。
*
伤口处的血汩汩涌出,实在叫徐时瓒头疼。
衣服脏了,说明出去不能第一时间见辛晚了。
起码得重新换一身衣服。
可事实上,出不出得去另说,辛晚愿不愿意让他再见也另说。
徐时瓒拉了下嘴角,发现自己实在是笑不出来,于是只好垂着眼睫,静静地感受鲜血和生命的流逝。
命盘中央其实是一片虚无,抬头望去,顶上其实有很多细长的丝线,每一根,都代表不同的人的生命轨迹。
想在里面找出一根无异于大海捞针。
何况事由天定,擅自改变他人命运轨迹,可是要遭天谴,入地狱的。
只可惜徐时瓒不信天,也不怕地狱,仅剩一点全都皈依了辛晚。
他撑着伤口,无力地靠在这个狭小空间的一角,没由来地又想起来刚刚看到的很多事。
大海捞针虽说不易,可是只要有心,总还是能成的。顺着一根又一根的命线,徐时瓒终于还是找到了辛晚的那根。
她温暖而热烈,像冬日里的太阳,连同她的那根命线仿佛都比别人的银光都亮几分。
徐时瓒经了数十次的轮回,往前的每一年,没有哪一辈子见辛晚众叛亲离,被宗门视为眼中钉。而这辈子她的不幸原来全是因为自己。
数十道轮回里,徐时瓒孑孓一身,瑀瑀独行,无人伴风雪,做了不少恶事,也难怪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魔。
这辈子多了一个辛晚,反而让她的命盘和自己的紧密地系在了一起。
也大抵是凌招宗那群自诩名门正派用什么秘法看了命盘,恨不得连同辛晚也斩草除根。
徐时瓒会一同因此憎恶起自己,大抵是因为自己的缘故,会让辛晚遭受本不应该她承受的一切,让她受到众叛亲离的苦楚。
可不可否认,他的心里同时生了点隐秘的欣喜,因为辛晚和他的命盘绑在一起,仿佛有根密不可分的细线,将两人栓在了一起,叫他有种他们本身就是天生注定而又不可分离的错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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