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法者疯疯疯疯兔(30)(1 / 2)
阿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父、父亲。
雪川白马茫然地看着他。
我、我没死。阿光说,您、您看我,我好好的啊,我没死。
雪川白马摇了摇头,又抱紧了画卷,因为抱得太紧,那画卷发出脆裂的「咔嚓」一声。
画中的人像早就不见了,那就是一张空白。
阿光伸出手,想要抽走那张破画。
雪川白马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在阿光即将把画抽出时,这位老父亲才浑身一凛,像是他生命的某一部分正在被抢夺,他腾地一下就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以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整个人往后掠去,这世上谁也不能碰到他的宝贝。
可阿光没松手。
于是「撕啦」一声,画卷被撕裂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诡异的寂静。
啊啊啊
雪川白马竟然哀嚎了起来,好像被撕裂的是他自己的灵魂,却嚎不到一秒钟就只剩沙沙的冒气声,大概是在爆炸现场吸了太多焦烟,他的嗓子已经哑了,阿光赶紧倒了一杯水给他。
接过水杯的那一刻,雪川白马竟然老泪纵横,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缘故,阿光看到父亲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清明。
父亲!是我啊!光!阿光趁热打铁,我是您儿子!我没死!我回来了!
雪川白马流着眼泪望着他。
父亲!!
雪川白马伸手抚上了阿光的头顶,像是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出,他张了张嘴,哑到冒烟的嗓子里用力地蹦出半个「你」字。
是我啊!父亲!阿光也要哭了,对不起我骗了您!这些日子跟在您身边那个人,他不是阿光,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可能是人工智能,可能是奇术替身,总之他不是您儿子,他不是活人,我才是我这个胆小鬼才是
像是听到什么扑朔迷离的案件真相,雪川白马瞪圆了眼睛。
阿光不顾父亲的反应,又抱着他哭着说父亲,对不起,我知道那个阿光很好,他才是您心中真正想要的儿子,我不配,我又笨,又胆小,又没有天赋,总也无法做到让您满意的程度,对不起,是我想逃离您身边,逃离这个家,我以为有他替代我,您会更开心,我也会,我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不知道,您失去了他您会那这么难过对不起
雪川白马的手抚上了阿光的脸,抚掉了他汹涌落下的泪水。
阿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停不下来他的哭泣,更停不下他的肺腑之语,他害怕错过今天他再也没有这个机遇,更害怕那个永远缩在名为雪川光的胆小鬼的躯壳里的自己,直到生命的终点都没能拥有一场真正的哭泣那不是委屈,不是怨恨,更不是恐惧,是在他过去生命里一直都下个没完没了的一场雨,在此刻终于与这世间相聚。
阿光说:其实我真的没有当侦探的才能,我真的用不好您那些引以为豪的刑侦技巧,不是我不爱这个世界,不是我不想为他人奉上善意,是我和兄长、真的是不同的人啊,兄长是兄长,我是我
父亲,我不想继承您的事务所,我也做不好一个名侦探,那么多年,我的梦想依然是写小说,我一直不敢告诉您,怕您生气,怕您打我,怕看到您失望的表情。
可那样的生活对您而言,是望子成龙的期待,对我而言,却是不被理解的地狱。写小说同样也是一件美好的事,也是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啊,为什么您非要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呢,为什么您要看不起写小说这件事呢
像是竭力抑制着不知是悲痛还是懊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雪川白马的身体开始发抖,脸色开始发白,连抚在儿子脸上的五指,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其实我瞒着您写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在您每一个检查我有没有偷偷玩手机的夜里,我就像狡猾的老鼠一样和您这只大猫捉迷藏,这大概是我唯一学会的刑侦技巧,我还偷偷投了出版社,还收到了出版通知父亲,我不是没有写小说的才能,您能不能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想出门打工,我想赚钱买一台电脑,我想如我的同龄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像是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像是终于离开了漆黑湖底。
泪流满面的少年此时如一个终于得到拯救的溺水者,他说完他在心里憋了无数时光的话语,他大口呼吸着、仰头望着他父亲。
雪川白马的脸色已经从发白变成了铁青。
他粗糙的手掌离开了儿子的脸,任由那些奔涌的眼泪再次滚落。
他干裂的嘴唇以一种镌刻钢铁的力度缓缓开启。
少年以为父亲要说什么,哪怕只是半个字的回应。
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在疯狂拍打窗门的雨声里,少年仰着头,等待着。
雪川白马的手掌高高地扬起。
啪
少年等来的,是一个刮起的掌风几乎快把头顶日光灯都打歪的、凝聚了雪川白马全身力道的巴掌。
室内的光线都暗了一暗。
少年整个人被抽到原地旋转了两圈才摔落在地上。
他听到父亲怒不可遏的、用尽所有力气喊出的一个字滚!!
无论是疼痛还是眩晕还是其他任何知觉,在这一刻都在日光灯下显得无比苍白,甚至不值得被提起。
雪川白马像是失去了生命所有的支撑,颓然地坐倒在床沿,嘴里不停地念着错乱不清的话语,少年听到了「逆子」、「白养你」、「下三滥」、「家门不幸」之类的不堪入耳的词汇。
眼泪都流干了。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医院大门的。
没有人挽留他。
劈头盖脸的大雨砸在他脸上,包括那个高高肿起的巴掌印,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不会痛,也不会冷,好像他这具身体已经和理想阿光一起死去了。
一起死去的还有他的梦想,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肯接受他倾述的任何一个字。
那些无人可知的夜里,谁又会在乎他的梦想呢。
毕竟他是一个连做梦都不会的人啊。
梦想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场奢侈的高利贷。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偿还父亲的。
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不知走了多久。
车水马龙的街道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擦身而过的人群也都消失在雨幕里。
少年最后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没有人,他也走不动了,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这是他第一次忤逆父亲,结局当然是失败的,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败,他甚至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的表扬,除了羡月楼的小妹妹经常把阿光好棒挂在嘴边,他就只剩小说投稿得到出版社的夸奖,可那些都是他不为人知的梦想。
现在梦想也被父亲彻底打碎了,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袒露心声的这一天。
少年擦了擦酸涩模糊的眼睛,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滚烫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又是谁把这场深冬的大雨煮沸了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清瘦、撑着伞、从小巷的另一头、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的人。
不知是伞面太重,还是雨水太大,那人走到面前,他却总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听到那人叹了口气。
他看到那人脚下染成鲜红的地面。
那人全身都在流着血,无论是身体,还是被血浸透的层层衣衫,鲜血流淌在地上,又渗进小巷的青石板砖里。
他发现那人受了很重的伤,他抹了抹脸,想上前扶住他然后打救护电话。
却听到那人开口说话了。
是对他说的。
生命本身就是足够温柔的存在
那人的声音并不响亮,温温软软的,带着尾音,少年听惯了父亲的雷音咆哮,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温柔的声线,那声线穿过重重叠叠的雨幕遮掩,穿过他痛苦无措的年华往昔,轻飘飘地,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却又如世间最雪亮的利刃一往无前地、就剖开了他的心底。
那人说:我们经历漫长时光等待着的,就是对于我们生而为「人」这件事,最简单也最坦荡的回应啊。
少年睁大了眼睛。
那人说:你说是不是呀,梦追人?
那一刻,好似深渊湖底升腾起所有梦想残片,长春藤的种子在荒芜岁月开枝散叶,死去的诗人睁开双眼,晨曦拥抱住漫长永夜,腐朽的枯骨忽有狂花鲜艳,英雄以断臂重新握住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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