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建糟粕by花卷 全文阅读(13)(1 / 2)
李明安垂下头,小声嘟哝道:他们这是欺负人。
兰玉不置可否,二人错开了半步,下了许久的雨,地上泥泞不堪,即便二人小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裤腿溅上了许多泥。天已经黄昏了,路上行人寥寥,茶摊外挂着的白帆湿透了,打了卷儿,缠着枯朽的老木头。
一路无话。
李明安想寻话说,却又怕让兰玉不高兴,他不时瞧兰玉一眼,倏而又去看路边的街道,显得有些局促。二人路过一个巷口,突然,李明安说:九姨娘,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兰玉愣了下,李明安已经兴冲冲地跑入了小巷子,他跑得急,仿佛怕他久等了似的。兰玉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明安去得急,回来得也快,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说:今日一直在施粥,都没吃什么,饿了吧。
他说:这家小巷子里有一家糕点铺,店小,可他们家的驴打滚做得极地道,味道在这北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尝尝。
他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话,少年人跑得脸颊泛红,眼镜也歪了,见兰玉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镜腿,将油纸包献宝儿一般凑兰玉跟前。
油纸包里是码得齐整的驴打滚,犹带温热,泛着热乎乎的香甜味儿。
谢谢,兰玉说,他伸手捻了一块,咬下一口,就听李明安巴巴地问他,好吃吗?
兰玉瞧着李明安,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李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看着兰玉脸上的笑意,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兰玉,我请你吃饭吧。
兰玉看着李明安,长街上匆匆地走过几个行人,盛夏时分,天色暗得迟,少年人一双眼睛晶灿灿的,镜片都挡不住里头的期待和忐忑。兰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中的驴打滚,擦了擦手指上沾的豆面,说:三少爷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李明安愣了愣,含糊不清道:这个时候,正该用饭了,你我忙了一天
兰玉说:可只你我二人一起,于礼不合,他抬起眼睛看着李明安,落日笼罩着清俊的眉眼,无端浮上了一层郁色,我是你爹的姨娘,是三少爷你的小娘。
李明安抿紧嘴唇,轻声道:我知你不是心甘情愿给我爹做小的。
兰玉笑了,说:你怎知我不是,何况这李家里有几个姨娘,是当真愿意进李家的?
他语气怅然,李明安心都揪了一下,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
兰玉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李明安道:你不该被我爹困在李家后宅。
兰玉一怔,审视着李明安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十八九岁的少年人,青春而富有朝气,最是天真,也不知李家这虎狼窝里是怎么生出的小绵羊。
兰玉笑了,慢吞吞道:那你觉得,我该去哪儿?
李明安想了想,道:这世上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兰玉看了他片刻,叹笑道:我的小三少爷,你未免太天真了,若是你知道你出去了,等着你的是风吹雨打,饥寒交迫,还会想着往外飞吗?
只怕,还不如做那笼中鸟,富贵雀。
第28章
兰玉话说出了口,不知是对李明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顿觉意兴阑珊,说:走吧。
李明安干巴巴地应了声,跟上了兰玉。
慢慢的,天空又飘起了雨丝,李明安一手抓着油纸包,一手打开了伞,将伞往兰玉身上倾了倾,二人也挨得更近。
李明安心跳如擂鼓。
靠得太近,李明安隐约闻到了兰玉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透着股子清冽,又不似寻常香料。
李明安傻呆呆地问兰玉:你身上熏的什么香?
兰玉说:我不熏香。
李明安抽了抽鼻尖,却愈发笃定兰玉身上是有香的,可不知这香从何而来。他有些心慌,没来由的面热害臊,下了小雨,风也刮着,李明安一颗心都似挂在了风里,摇摇晃晃地落不到实处。路边行人走得急,只他们二人不急不慢,竟有几分雨中漫步的闲情雅致。
李明安抓着伞柄的掌心都出了汗,他盯着脚下的石板,几乎将皴裂的石板盯出花儿来,过了一会儿,李明安问兰玉:要是九姨娘,会怎么选择?
兰玉说:嗯?
他问得后知后觉,兰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偏头看着李明安,笑道:你觉得呢?
李明安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只知你既不是笼中雀,也不是富贵鸟,你是兰玉。
兰玉微怔,对上少年专注的眼神,他认真道:有一个美国人说过这么一句话,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大意是不自由,毋宁死。
若是我,即便外头是风霜荆棘,我也是不惧的。李明安道,我不要一辈子做笼子里的鸟,大丈夫生于世,于国于民,当有所作为方不算白来一遭。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谈起理想,言辞慷慨,满眼憧憬神往。兰玉看着李明安,脑子里浮现头一回他见这少年时,他就站在大街上,太阳也似,周遭聚集着人流。不知怎的,兰玉竟有几分被灼痛的愤怒,他前二十余年都活在勾栏里,见多谄媚讨好,见多醉生梦死,却从未见过这样朗朗干净的少年气,仿佛人本来就该如此。
兰玉扯了扯嘴角,嘲道:天真。
三少爷,兰玉看着掉落入泥潭的水珠,一圈圈涟漪荡开,你大哥经商有道,能撑起整个李家,即便是你二哥李聿青,他精于谋算,跻身政坛,他日说不得也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你呢?
兰玉漠然道:你今日之所以能站在此地侃侃而谈,所仰仗的,无非是李家给你的底气,保你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要是哪一天,你疲于生计,朝不保夕,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谈什么理想,说什么有所作为?
李明安愣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兰玉说完,看着少年无措的模样,懊恼地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何必和他计较。
兰玉轻叹了一声,道:是我言过了。
他说:有人生就在朱门绣户,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自然和寻常百姓不一样。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李明安,抬腿就朝前走去。
李明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大抵是天色昏黄,又下了雨,竟让李明安觉出几分萧瑟。他不及多想,加快两步就跟了上去,打着伞,挡住了外头的风雨。李明安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传来枪响,马蹄声如雷,轰然而来,当即面色微变。二人对视一眼,李明安抓住了他的手匆匆避入了小巷子里,兰玉踉跄了两步,跟着他躲入巷内。
周遭的百姓似也听见了这骇人的动静,无不大门紧闭,就连狗吠了两声,都变得小了起来。
二人躲在阴影里,兰玉身前是少年人稍显得单薄的胸膛,那颗心跳得迅疾,一声快过一声。兰玉抬起头看着李明安,李明安下颌紧绷,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有几分紧张的样子,他察觉了兰玉的目光,垂下眼睛,二人视线一撞,李明安就转开了眼睛,低声说:你别怕,这几日直皖军阀交战,应当是要结束了。
兰玉应了声。
李明安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又道:等他们过去,我们就回家。
马蹄声渐近,却是一支军容齐整的骑兵踢踏而过,身后跟着踏着军靴的长队,无不持枪,高踞马背,冒雨而过时,很有几分肃杀之气。
兰玉轻声说:北平城里又要变天了。
李明安眉毛紧皱,这些年北平城风起云涌,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无论掌权的是谁,百姓的日子却越过越苦,窥不见一丝希望。
李明安道: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狗咬狗罢了。
二人压低了声音,等冗长的队伍过去,李明安才发现自己竟还抓着兰玉的手臂,他呆了呆,不知怎么的,竟没有松开。兰玉自也发现了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明安,道:还不松开?
李明安:哦。
他脸颊发烫,猛地撒开手,眼镜也浮上了一层水雾,瞧东西都瞧不真切。李明安手忙脚乱地摘了眼镜,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可他手中还拿着伞,又提着油纸包,心慌,要将眼镜架上鼻梁时竟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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