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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规全说:“颜相公如何想,臣不得知。但这件事颜相公已摆明了立场,他是相国,自然一呼百应。”
李祐寅思来想去不得解,转过身,看着满桌的奏疏。他知道曹规全的意思:“曹卿是建议我,拜新相。”
“官家,您手里握的,从来都不是沙子,也不能是沙子。颜培德独相已有近二十年,太祖、太宗,包括先帝在内,都从未有一人专相十余年的先例。颜培德独相十几年,又与太尉私交甚笃,官家不怕他有朝一日联合赵仕谋谋权篡位吗?”
李祐寅猛然回头:“颜相公绝不会行此大逆不道的荒唐事!”
“官家不可不未雨绸缪。”曹规全直白地说,“出了这样的事,官家应该醒了。方才官家也说,如今唯一想与官家争权的是太后,颜相公是宰相,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官家不怕颜相公撺掇赵仕谋篡位,可若是哪天,太后撺掇颜相公,又该如何?颜相公是一呼百应啊!不要真的等到那一天,官家才知道着急。只有拜右相,与颜培德分相权,才能解此困局。”
李祐寅又陷入沉默。
曹规全提醒道:“官家,一人独相,社稷易危。”
李祐寅问:“那你觉得朝中,谁德才兼备,能担相位?”
“臣斗胆,举荐齐右丞。”
李祐寅这就找出齐延永的札子。齐延永不是写札子劝他废后的,而是在说一桩京城杀夫的案子。
“珗京王氏案?”李祐寅抬眼望曹规全,“这是什么事?”
曹规全将王氏一案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李祐寅:“王氏案并不复杂,珗京府也已结案,案卷已经由刑部交卷至审刑院,不出意外是要处斩。王氏分明是受害者,杀夫不过也是自保,怎落得个处死的结果呢?京城百姓都说大周律法无情,似有怨言。”
朝官几乎都在说废后,只有寥寥几个官员提起这件冤案,李祐寅心中十分感慨。他见齐延永如此关切百姓,夸赞道:“齐右丞此心赤诚,叫我欣慰。明日上朝,我会让审刑院的好好再审,绝不让百姓寒心。”
曹规全说:“齐右丞为人正直,腹有大才,官已至副相,若用此事作为政绩拜他为右相,也无不妥。”
李祐寅点头,可拜相是一回事,不想废后又是一回事。他问:“那皇后的事情,曹卿有什么建议?”
“官家,齐右丞若要拜相,必先得朝堂安稳。为了安抚朝官,官家需要让步。”
“你是说妥协?”
“是。”曹规全略表哀伤,“先废黜皇后,待日后风波平,再复后位。”
李祐寅叹了一口气:“好像除了这个,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曹规全说:“只得先委屈皇后殿下一阵,稳定朝局最为重要。”
李祐寅觉得头脑晕眩,百般难耐。他不想再想这些事了,挥手说:“那就依你,先这样办吧。”
到天快亮了,李祐寅还坐在崇政殿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若能借珗京王氏案重洗朝堂之格局,暂失一个皇后,也无妨了。
【作者有话说】
[1]:“宥过无大,刑故无小”,出自《尚书·大禹谟》,意为:一时过失,虽大也可宽恕;明知故犯,虽小也要惩罚。
除了姚仁兴,其他人前面章节都出现过。杀夫案之前也出现过~
第46章 十六 风雨来(二)
殿前司新兵名单已定,赵敛被分入神策左厢第一军第二指挥第二都。十月初七,是他十六岁的第三天。
正值夜时,天将微雨,有落叶飞旋,飘落在丛。
赵敛着灰袍,只捧一把伞穿梭于帐间。天暗火尽,昏黑不能视物,他神思混乱,心事重重,一不留神就在将军帐里迷了路,意外走入一片空地。
“前些日子,你大哥被官家赐婚,选尚长公主,将拜驸马都尉。”
赵仕谋的声音已经远了,但赵敛还是缓不过神来。
大哥要做驸马了。可大哥的志向不是入朝做官吗?大哥从小读的那些书,学的那些道理,都是为臣辅君之道,现在拜了驸马都尉,那从前读的书、学的道,不都付之流水了?
十几年的春光,全都废了。
而赵敛身为大哥的亲弟弟,竟然是全家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
雨渐渐落起来了,赵敛撑开那把雨伞,立在头顶。
是中秋那夜赐的婚。那一天夜里,大哥还给他带了他最喜欢的柿子饼。他还记得那晚明月高悬,风清气爽。明明是中秋,大哥却一点都不开心,总说“天凉好个秋”。大哥笑得那么勉强,可是赵敛竟然什么都没看出来。
伞面噼里啪啦砸了很多雨点,倾斜着擦过赵敛的衣袖。他走走停停,恍惚之中又不知作何想。他觉得他不够关切大哥,也从来没有在乎过大哥的喜怒,他很愧疚。
目光穿过斜雨,赵敛见远处有人练刀。
是谢承瑢。
衣袂翩翩,寒光乍现,刀刃擦过风雨,撇过风。谢承瑢的刀比他的枪要软多了,软得好像天边的云,又或者,他就是晴时天边的云,赵敛只能远远地看。
黑夜之中的谢承瑢,风雨作伴、刀剑为伍,好像也生万千寂寥。
“二哥?”还是谢承瑢先叫住赵敛。
赵敛望着谢承瑢模糊的脸,又停滞了思绪。
——“你是不是喜欢谢小官人?”
赵敛勉强笑起来:“雨天还来练刀吗?会着凉的。”
相视很久,谢承瑢才想到要作揖:“不可有一日荒废。”
“你从未有一日荒废。”赵敛离谢承瑢近一步,“比刀吗?”
“现在?”
“现在。”
谢承瑢的发都湿透了。雨水从他的手背滑下来,到刀刃、到刀尖,最后落入土里。他怔怔看着赵敛的眼睛,想起来今天为什么要来练刀了。
因为他心神不宁,他在想事情,在想人。
“你没有刀,我会伤着你。”谢承瑢说。
“可是我不想对你用刀,我永远都不会对你用刀。”
赵敛闯进雨里,恰迎谢承瑢的刀面,合伞抽出。
刀划过伞面,劈开雨滴,横停在赵敛面前。赵敛与谢承瑢四目相对,有雨落入彼此的视线,朦胧地化作雾气。
赵敛翻上手腕,伞顺刀环了一圈,顿时开伞,雨滴飞溅,弹在谢承瑢脸上。
谢承瑢本来还心不在焉,忽然被雨扑了满面,他惊醒了。
“二哥……”
赵敛看到谢承瑢似是含情的眼睛了,像是藏了一池春水。他以为谢承瑢是喝醉了,可是他闻不到任何酒味。他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不能清醒地看我?”
雨势渐强,谢承瑢完全犯傻了。他的手臂垂着,那把刀也垂着,刀尖点在地上。他不知道赵敛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他自己又莫名觉得心虚,只敢看赵敛手里那把坠雨的伞。
他说:“是雨太大了,我看不清楚。”
赵敛撑开伞,遮挡住谢承瑢头顶上漫天无尽的雨:“现在没有雨了。”
谢承瑢闭上眼:“你用刀鞘吧,二哥。你用伞,我怎么都不能专心了。”
赵敛且信一回他的话,旋转着抛出手中的伞,拿稳刀鞘,拂水珠向前。
谢承瑢提刀,对上刀鞘。
天地之间唯有雨声,及刀、鞘相碰之响。脚底水花四溅,不知哪里的光折在水坑里,倒映出他们的身影。
伞很快就要落下,赵敛和谢承瑢都欲捉伞,刀、鞘再碰,随即分开。赵敛用鞘拭过刀面的水珠,又一脚踢在伞柄,伞再次飞身上去。
赵敛盯着谢承瑢迷离不堪的眼睛,好像沉迷住了,“啪”地一脚踩在水坑。他的鞘掉了,就掉在脚边,溅起更多的水花。
谢承瑢再也拿不了刀了,他竟然把刀丢下,伸手去捉天上要落下来的伞。赵敛猛地回过神,先他一步握住了伞柄。
有雨打在伞面,谢承瑢浑身都湿透了。他好像知道赵敛失落,试探地说:“你不开心了,二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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