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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请讲。”
齐延永含泪说:“臣乃一国宰相,在职之期,尚无功绩,实属汗颜。因一时疏忽,导致错选往北三州赈灾的安抚使,此过无尽,愧对百姓。而今丰、兖、齐、迎四州平定,臣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下。臣上惭对天子,下歉对百姓,特请辞宰相之差遣,以此自罚。”
紫宸殿旋即吵嚷起来。
颜辅仁额间流出豆大的汗珠,融在衣襟上。
“相公,何至于此!”李祐寅阻拦道,“大周如何能失相公?”
“臣愧为宰相,请辞去。望陛下恩准。”
李祐寅又说:“相公如何算是没有功绩?相公拜相那么久,为大周谏言如此多,怎么能算是没有政绩呢?颜相公,您说呢?齐相公算不算是没有政绩?”
颜辅仁轻笑一声:“若是连齐相公都没有政绩,那么臣算什么呢?”
李祐寅鼓掌说:“相公所言极是!你们都是朕的好相公,都是国之栋梁,若是走了,朕如何?”
李祐寅在紫宸殿上百般挽留齐延永,但齐延永执意要辞官,谁来劝都不成了。无法,他只好说:“那就,随了相公的心吧。”
下了朝,群臣出殿。颜辅仁望着将午的日光,冷不丁嘲讽道:“好日光啊。”
“培德。”赵仕谋跟他在侧,在他耳边轻语道,“谢承瑢那道诏书,你不知道?”
颜辅仁轻声回:“官家是要孤立我了,今日朝中两道诏书,我俱未闻。”
“原先我向官家上奏,保举谢同虚代仲佳的位置,以平衡谢祥祯的兵柄。可我没想到官家会调他去马军司。”赵仕谋苦思冥想,“是我的举荐让官家灵机一动,还是官家本就有意让他去马军司?”
颜辅仁说:“调谢承瑢去马军司,应是官家思量已久。即便你不举荐,官家也还是会这么做。眼下棋子已经落了,就看你如何对弈。”
“仲佳战死,代议恒与雄略军共赴均州,我在殿前司所掌的上禁军兵柄,就只有神策军。”
颜辅仁幽幽道:“不知不觉已经削了这么多了,你还只能观望,不能动。官家等着你动呢,你一动,他自然好有借口拿下你。”
“仔细想来,我在殿前司已是孤军奋战?”
“这不就是官家要的么?齐延永辞官,也是说给我听的。在职之期,尚无功绩,实属汗颜。说的是他自己,还是我?是说我难堪宰相之任,逼着我辞官吗?”颜辅仁笑道,“这官难做啊,恭权。”
赵仕谋无言,随颜辅仁下阶,正好看见谢承瑢行在人群中。
谢承瑢升了官,奉承他的人立刻来了,全拥着他出宫。颜辅仁远远见,问赵仕谋说:“先前说的,你有没有做好打算?”
赵仕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身后有人叫他:“爹爹。”
“阿敛?”
赵敛从后面赶来,恭敬向两位长辈长揖:“爹爹,颜相公。”
“阿敛怎么走这么慢,我以为你在前头。”颜辅仁揣着袖子说。
赵敛说:“方才有官人找我说话,我就迟了。”
颜辅仁笑笑,盯着前面的谢承瑢:“你朋友都已经走远了,你还不去追上他?”
赵敛朝颜辅仁和赵仕谋作揖:“那晚辈就先走了,回头再同相公请安。”
颜辅仁在后面看着,只见赵敛轻拾起谢承瑢的宽袖,避阶上尘。谢承瑢与赵敛的关系也非同一般,赵敛一来,他再也不能同那些官人多说话了,贺喜的官员也就渐渐散去。
“看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颜辅仁问。
赵仕谋道:“是有在做打算,可到底要不要行,我还在思虑。”
颜辅仁无可奈何:“官家可不是太后,太后能容,官家能容吗?今日之事只是个引子,太后故去,官家迫不及待地要掌权,不会纵你我再多留的。眼下他出招,你还能不接吗?”
“我接与不接,都不好做。”
“总之我是管不成了,我只听先帝的,他叫我护着大周,我必然要护到最后一刻。”颜辅仁拂袖,对着身后紫宸殿望了一眼,“就是叫我不齿!”
*
赵敛和谢承瑢刚刚走出左掖门,林珣便与雷孝德穿过人群而来,冲他们喊:“同虚,赵官人。”
“林官人、雷官人。”
四人对而拜过。
林珣同谢承瑢道:“同虚得胜而归,我本想昨夜去拜访你的,谁料到了你家,没见着你人。”
谢承瑢笑而不答,问:“夷玉所来为何事?”
“自然是来恭喜你的。又是得胜而归,又是升官,我怎么能不来亲自庆贺呢?”说完,林珣递了一只木盒给谢承瑢,“这是我好不容易淘到的宝贝,本是我昨夜就该送去给你的,今儿正好又有喜,我就将此赠送给同虚,恰贺同虚升迁之礼。”
谢承瑢推辞说:“怎好收你的东西呢。”
林珣道:“同虚不要客气了,你我何等交情?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玩意,是我父亲从家乡带来的沉香木镇纸一对。此木还算珍贵,味道也香,我知道同虚喜欢有香气的东西,正好拿来送你。”
“那就多谢了。”
雷孝德也笑不停:“我也有东西送给同虚,同夷玉的差不多。”他送的是一只笔,上刻梅花十朵,典雅素净,同沉香木的镇纸一样雅致。
“多谢二位官人。”
谢承瑢和他们又说了几句寒暄话,过了朱雀桥,才各自散去。待林珣与雷孝德走后,谢承瑢立刻敛去笑意。
“笑累了?”赵敛问。
“上个朝就够累了,下朝还得见人笑。”谢承瑢把笔和镇纸丢给赵敛,“送的好宝贝,果然读书人想同你说什么,从来都不是靠嘴。”
赵敛笑说:“怎么,担心沉香木镇的不是尺?”
“林夷玉早在朝廷西征之前就已经提醒过我‘战’与‘和’之关系,叫我务必忠心于‘大周’。”谢承瑢跨上马,拉紧缰绳,“镇纸能镇住字,当然也能镇住我。”
赵敛也跨上马:“怕什么,只是文官而已。”
“我还能不怕吗?二十岁的承宣使,给你你怕不怕?武官盯着我,文官也要盯着我,就等着你什么时候出岔子,你说我怕不怕?”谢承瑢很烦,看见碧蓝的天,心里更烦了,“我才二十岁,人家做到节度使就已经算是到头了,难道我三十岁就要到头吗?”
赵敛说:“到头倒还不至于,现在有官家保着你,这条路你还能走。你知道为什么官家要把你调去马军司么?”
谢承瑢想了一阵:“马军司没有官家心腹,所以他调我去?”
“是,但也不全是。若一事只有一样好处,又或是半样好处,好处之外后患无穷,我是决不会做的。官家一定也是这样。”
谢承瑢听后不解:“什么后患?又有什么好处?”
赵敛勒马:“快回家换衣,我带你去见沈先生。”
【作者有话说】
诏书内容是我乱写的,不知道历史上封官是不是这样,也没有按照当时四六骈文的行文规则,别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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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三二 平流处(二)
这是谢承瑢第一次到沈沛住处。
原先在书院,他只知沈沛曾是帝师,官至尚书左丞后致仕,却不知道沈沛也是赵敛的启蒙先生。大到知识学问,小到书法笔画,赵敛都是承了他。
“先生最爱临米襄阳的《蜀素帖》。刚学写字时,我还不懂米襄阳的字为什么好,同是行书,为何先生就不爱《兰亭集序》?为此,我还同先生理论一番。”赵敛端起谢承瑢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飞”字,“后来我也学米襄阳的字,写着写着,好像明白为什么先生这么喜欢米公的字。”
谢承瑢望那个无形的“飞”字,惭愧道:“我好像不太懂这些。”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前人黄庭坚云:‘元章书如快剑斫阵,强弩射千里,所当穿彻,书家笔势亦穷于此。’《蜀素帖》正如其言,‘如快剑斫阵’,书帖用笔纵横潇洒,方圆兼备,刚柔相济,藏锋处微露锋芒,露锋处亦显含蓄[1]。米公不流世俗,率真自然,实真性情耳。一个人是什么样,便会执着什么样的事物。先生为何爱米芾,可以想见。”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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