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页(1 / 1)

加入书签

('

“是了,若是几十个人还好。两千人,确引注意。”

谢忘琮仰头,迎面接过落雪:“雪下这么大……我们还是没有一丁点昭然的消息吗?”

“没有,一点都没有。”

“他能去哪呢?见不着他,我就算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王重九说:“西燕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现在就算是派人去找,也很容易中途被劫。我们只能打退金宗烈,再找同虚。”

谢忘琮无话可说了,她把怀里原先父亲留给她要交给昭然的信,还有那一张破了的小像拿了出来。她不舍地先抚摸阿娘的脸,再触碰父亲亲笔的字,最后又陷入沉思。

“贺近霖不开门,我们就没有活路。今到如此,退,就是怯阵避敌;进,就是殒阵殉国。西燕至少有三万人,硬拼,不就是以卵击石?”她叹了一口气,“还有两千兄弟,你去问问他们,谁要愿意走的,我现在就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

“放他们走。”谢忘琮把手里的东西都窝在怀里,“不走,还留下来送死吗?命是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代他人决定自身的命,我又怎么能逼着他们呢?他们若是想走,现在就走了,我带剩余的兵继续作战。”

王重九并不赞成这一做法,但还是到底下去问了。

寒风凛冽,吹皴了谢忘琮的皮肤,折裂了她的嘴皮。她坐在铺了雪的石块上,并不敢瞧底下动静。

其实她也很怕死,她不是怕自己死了,是怕她身后那些人因她而死。现在城门不开,没有任何增兵,她不能眼睁睁让手下的人送死。可她同时又很畏惧自己死,她怕孤魂野鬼地留在此地,一千年一万年都消散不去。

她矛盾地想事情,只听下面人说:“我们不走!我们跟着将军!”

延州的雪一直不停。愈下,谢忘琮的心就愈平静。

她好想回家,不是珗州里官家赐的宅子,而是她曾经破烂的漏风漏雨的家。

谢忘琮捂住脸,冷风凝住了她眼角的泪花。

“小五。”她说。

王重九问她:“怎么了?”

“我得给自己留点儿东西。”谢忘琮说,“有没有什么是能写字的?我想留点东西,到时候托人帮我交给城里的纪风临。”

王重九也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草纸,勉强能写东西。谢忘琮就写,也没说是写给谁,就不停写。写着写着,她突然流泪了,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无助的时刻。

“你哭了?”王重九呆呆地看着她。他想给她擦眼泪的,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脏得不能再脏了,便也没有动手。

他陪着谢忘琮一起坐,对着雪说,“你会活下来的。”

第172章 五三 繁霜尽血(五)

深夜,金宗烈带兵又来了。

夜中的雪更大,积雪数寸,脚一踩就深陷进去。将士们抱着枪,拼命冲向铁骑。

长枪直刺战马,血喷溅在白雪上。谢忘琮看着遍地的血,她知道她没有办法再后退了。

她希望这是她最后一次作战。

谢忘琮以枪作旗,挥舞旗帜,又用力刺向敌人。滚烫的血从她额头流下来,她的嗓子被风吹得剧痛,手上疮也冻得流血。

谢忘琮从来没这么累过,她觉得自己快要挥不动枪了。

王重九抡完一枪,回头就去和谢忘琮会合。

战火的光映着雪夜,燃烧着,撕裂着。火光中,好几条长锁链向谢忘琮劈过来,西燕人围住她,用链子捆她。她被困住了,她的枪也够不到前面,雪把她的手脚都冻住了。她感受到铁链在一点点收紧,她的腰腹疼得要断开,喉咙里的血翻涌上来,顺着她的嘴角慢慢往下流。

“啊——!”西燕人嘶吼起来,他们的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目光,因为很快他们就能杀死谢忘琮,拿到丰厚的奖赏。

谢忘琮发出闷哼,她手攥铁链,使尽全力往回拽。

冰霜贴在链子上,谢忘琮松不开手。

“怀玘——!”王重九瞬间蹦出眼泪,大步跨过来,一枪挑死一个西燕军。铁链松了,谢忘琮腰腹一缓,差点儿倒在地上。

快要躺下来的时候,她又清醒了。她挣脱开腰间锁链,继续挥枪作战。

雪越来越大了,军队被逼退至延州城大门口。谢忘琮回身看去,崔伯钧就站在城楼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操你娘的,王八犊子!”王重九接过西燕军捅来的枪,反手便往城楼上掷。枪直刺楼上,崔伯钧机敏躲闪开,恶狠狠盯着他。

“这他妈是朝廷禁军的监军!”王重九口吐鲜血,“朝廷监军见死不救!这他妈的就是官家的爱将!这他妈的是官家的爱将!”

枪刺破王重九的铠甲,他挺足了劲,抵着就往前冲,再用枪杀死敌军。

谢忘琮疲惫地抬不起手,她歪着身子站在血里,呆滞地看着眼前惨景,又回头去看崔伯钧。

崔伯钧是在看这一出好戏,他就是要谢忘琮死在城楼底下。

先前他父亲也是如此,被西燕军追到城下,是谢承瑢见死不救。他必须要让谢承瑢也尝一尝这样的滋味。

“将军,要不要增兵?”

“增什么兵?”崔伯钧斜了身旁小兵一眼,“敌军在前,怎么能擅开城门?你想让满城人都陪葬吗?!”

小兵被冲得羞愧低头,只能继续旁观楼下血战。

崔伯钧深呼吸一口气,喊道:“谢怀玘!你可一定要战到最后啊,你是大周的英雄将!你是大周唯一的女英雄!”

谢忘琮听见了,可是她再也不能反驳什么。

刃划破了皮,血汩汩地流。谢忘琮没抓稳枪,被敌人掀翻,掼在地上。她脑子嗡嗡响,木讷地看着天上雪。

就这样要死了吗?

正当敌军伸枪来的时候,王重九忽拖着伤重的身子,推开那些长枪。

“小五?!”

他挡在谢忘琮的跟前:“不能等死,怀玘!我们得一起杀出去,我们得活!还得等到春天呢,我还得回家!我们还得回家!”

“回家……”谢忘琮迷糊地爬起身,“要回家,要见昭然。”

见弟弟最后一面,是谢忘琮现在唯一的念想了。她还是坚持拿起枪,尽管她的手已经血肉模糊。

“昭然在等着我……我还不能死。”

谢忘琮抡起枪,一把打在西燕军的头鍪上。

这场雪过了,春天就得来了。谢忘琮身上发暖,她的脚像是走在刀尖上,她就要往春天里走。

蓦地,有枪贯穿王重九的肚子,血遽然喷溅在谢忘琮脸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王重九就朝她大喊:“快走!”

“小五!”谢忘琮瞳孔骤然放大。

王重九圈紧插进腹部的枪,猛地往外拔。

“我没事!”他笑了笑,血就从嘴里冒出来。他自言自语道,“我做将军的左膀右臂,我要和你并肩,我要为你冲锋陷阵。谢怀玘,我都这样说了,你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走出去了。”他用这杆枪杀死了眼前的三个西燕军,他肚子里的血像瀑布一样涌了下来。

“小五——!”谢忘琮哭了,她亲眼见王重九倒地,西燕的枪直直刺进他的胸口。

“这是我……答应过你的。”王重九望着谢忘琮,“你带着我,回家啊。”

谢忘琮尖叫出声,像疯了一般杀人。

雪还在下,雪也疯了。

无数长枪围住她,她逃不出这样的天罗地网。

她的虎头枪丢了,敌军的枪刃狠捅进她的腰腹。她以为她会很疼,可那时候,她竟然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有雪花飘在她散乱的发,黏稠的血顺着她的嘴唇淌下来。她还站着,没有一刻屈服。

天还是那个天,天上没有月亮,更瞧不见太阳。她对着东方,朝向中宸。

回家吧,回家吧,东边就是她的家,千里之外就是她的家。她要用力挣脱刀枪,直往家去。

可谢忘琮再也回不了家了,他们北路军,都再也回不了家了。 ', '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