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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承瑢抬头,视线扫过赵仕谋的灵位,在牌位中仔细寻找“赵优祈”的名字。

楚末乱世,做了半辈子楚臣的赵优祈决意与太祖皇帝共建新朝。他们夺取了楚朝幼帝的皇权,推翻了楚朝的统治,建立了如今的大周。

赵优祈是大周的功臣,却也是楚朝的逆臣。

“所谓功臣、逆臣,只是相对而言的。功与过,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随波逐流是平庸,平庸不能做英雄;识时务者为俊杰,看清形势,先于他人决断,果敢有魄,这才能成万世之功。是以结局定功过,赵氏祖宗若此,今阿敛亦若此。”

谢承瑢坦然地望向赵敛的眼,“我相信二哥的判断,你只管放手去做吧。史书,是胜者书写;正义,也只站在胜者侧。今胜负未可知,又何谈功过呢?如果还没有做,就畏手畏脚,瞻前顾后,那就永远不能成了。”

赵敛迷茫地看着他,问:“就算我叛了官家,也不要紧吗?”他紧张得,手心冒出温热的汗。

“二哥,不论如何,我都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永远都向着你。”谢承瑢握起赵敛的手,轻吻他的手背,“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后悔了。人要往前走,不要往后看。时局若此,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也不算是过。”

赵敛眼中映着谢承瑢坚定的神色,他转过头,又见祖宗牌位。

“忠臣。爹,我实在是没得选了。我不过是想……”

不过是想争取什么,比如真正的太平盛世,比如应得的名誉,又或是“忠臣”的传记。他并非不想做忠臣。选了太子,就必然是选了皇后,这是谋逆;选了嘉王,助嘉王谋求皇位,这不也算是谋反吗?可除了这两条路,他还有什么可以选的呢?

他朝父亲磕头,又直起身握住谢承瑢的手。他说:“昭昭,我就赌这一回。”

谢承瑢笑着回答:“我也陪二哥赌这一回,是生是死,我都追随你。”

深夜,宫里借来的西域神医终于到了韶园。谢承瑢并不好出面,隔着屏风、头披氅衣,这才勉强看完病。

御医说这伤还有得治,就是费心些。他写了好几张药方,喝的、敷的,皆是名贵药材。他说:“廉价药吊命,名贵药治本,若要长久,得下心血。”

赵敛自然不会吝啬这些钱,就算是再贵也要治。送了御医出门,他折回屋里,继续陪着谢承瑢说话。

谢承瑢说:“医来医去的不知道能不能好。”

“能好,一定能好。”

赵敛给谢承瑢擦完手脚,又把床尾的第二床被子再铺在他身上,弄完之后,小心翼翼地钻进被子里,还怕碰到他。

谢承瑢觉得他太过小心,倒也不必这样紧张。他笑问:“你答应给我买的柿子饼,没有买?”

“我忘了。”赵敛握着他的手道歉,“明天吧,明天我买了,他们不准你吃,咱们偷偷吃。”

谢承瑢要睡了,没精神再和他说话。最近他背疼,不能仰睡,总是趴着。趴久了,胸口就硌得慌,闷,所以他爱躲赵敛怀里睡。

赵敛每天睡觉手麻几万遍,就这样还觉得特高兴。

“你手麻吗?”谢承瑢问。

其实赵敛的半边身都麻了,但他说:“不麻。”

谢承瑢用手拨弄他嘴唇:“枕着你,你就能到我梦里了。”

“你最好梦见背我出去玩,让我在梦里嚣张一把。”赵敛哼哼笑。

谢承瑢用手掌磨他的腰,问:“还要我梦到你什么?”

赵敛说:“梦到你天天都叫我官人,梦到你叫我好哥哥。”他还想说什么,但谢承瑢不搭理他了,好像是已经睡了。

他听见谢承瑢的呼吸越来越轻,到后来,竟轻得一点声儿都没了,心中猛地一惊,立刻把手放到他鼻子底下探。

“没死呢。”谢承瑢忽然出气了,“瞧把你吓的。”

“你真要吓死我了!”赵敛抱他说好多遍“幸好”,又怪罪,“你为什么吓我?我的魂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胆小鬼。”谢承瑢亲他的下巴,“我不会丢下你的,阿敛,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赵敛真的很害怕,以至于半夜醒来好几次,都要摸一摸谢承瑢的呼吸才能再睡。

*

上元一过,官员们就真的忙起来了。批赵敛军权的制书已在吏部签印,现送到宰执手里签书。曹规全为左相,是最后一个签字的。

制书写得极其漂亮,将赵敛写成了克复西北、平定步司的大功臣、大仁将,与民秋毫无犯,审身克己,什么好词都冠上了,好像真是那么回事。

曹规全望着官告久久不能平息,恰崔伯钧来都堂拜访,便将制书随意丢过去,说:“已定了,我就说官家怎么会不给赵敛军权,这不就来了?”

崔伯钧作揖:“曹相公。”

“你看看吧,吏部已经印了章,其他三位宰执也已经签字盖过章,就差我了。”

崔伯钧拿起制书来看,还是很不解:“官家尚未痊愈,还在病榻中,皇后竟如此大胆地,就这样把军权给了赵敛?”

曹规全说:“皇后再放肆也不敢有这么大的胆子,应当是官家授意。”

“秦书枫和唐任被罢,赵敛一人独掌步军司军权,马军司的张延秋也不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岂不是成两面牵制之局面?”

“你才意识到吗?”曹规全冷笑两声,“官家从来都不会让谁独掌大权,他会让另一个人进来争、进来抢。他想见的,不过是我们两面厮杀,他独得益。”

崔伯钧将制书放下:“赵敛分得兵权,下一步,一定是想瓦解我们。我们不能让他比我们快。”

曹规全抚摸胡须,从赵敛想到赵敬,说:“皇后能轻易知晓前朝中事,无非是有人报信。长公主还俗,日日进出宫中,把宫外所有的消息都传给辛氏了;长公主出宫,将辛氏的话传给赵敬,互相知会勾结,这就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赵敬实在做不得宣徽南院使,长公主也不能频繁出入禁中。”

“可我们就算动了赵敬和长公主,也不能动摇赵敛已得的兵权。”

“我们是要动皇后!谁会和三大王争皇储?不是那个蠢货太子,是皇后。赵敛这么聪明,他不会看不出的。现在他只要全力拥护太子,全力拥护皇后,那么等太子登基,他就有大功!”

崔伯钧豁然开朗:“我明白了。”

曹规全嘲讽道:“赵敛和林珣会用小官来推勘,我为何不能用小官来弹劾?这事还得让御史台的去,随便找个七八品的小官,把人告了,再在其中搅一搅,这就天衣无缝。”

“是。”

安排好弹劾事宜,二人总算松了一口气,也能勉强把制书签了。

“之前闹成那样,官家还是把太子放出去了。他是没有心思让三大王做皇储的,我们要替三大王争,就得让官家看清楚太子的昏聩无能。”曹规全作放松神情,“先前说的,你安排好了吗?”

崔伯钧说:“安排好了,只是还没传信出来。”

“打蛇打七寸,要看准了打,要猛打!一会儿来一个,一会儿又来一个,这是打不掉的。”

曹规全做了几十年的官,又做了这么多年宰相,连赵仕谋都斗倒了,还会害怕赵仕谋的儿子吗?他要静等一个时机,一个能把太子党整个覆灭的时机。

**

二月初,李祐寅刚刚痊愈上朝,就有御史台的监察御史姚持来奏长公主频出禁中,恐泄禁庭中事。

李祐寅也是十分费解,问:“朕生了病,长姐前来侍疾,有何不可?”

姚持说:“长公主已做人妇,民间尚无嫁人女儿日日回门的道理,长公主又怎么能日日入宫?定是驸马都尉无德。”

他将赵敬连带骂了一通,而赵敬本人就在紫宸殿上,脸色十分不悦。

李祐寅起初并没有在意,搪塞过去也就罢了。谁料姚持一直不依不饶,连着十几天都上疏弹劾长公主与驸马都尉。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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