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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卒自然不愿,可随后赵敛给他们塞了钱,他们也没什么不愿的了。
“相公快点儿,不要叫我们为难。”
小卒们离远了,赵敛才好和曹规全说话。他说:“曹相公为国事如此,今落这步田地,晚辈深感怜惜。相公从前风光,现在落魄地走,实在不好,所以晚辈来送一程。”
曹规全笑了一声,说:“说什么相公呢,早不是相公了。二郎,其实你说话和你爹爹很像,听上去是有礼,其实字字都是刀子。怎么,是来瞧瞧我有多落魄?”
“不敢。”赵敛端手,“只是有几句话要问相公。”
“你问。”
赵敛问道:“殿前司都点检,是相公要先帝授的?”
曹规全坦然笑道:“是啊,你爹爹位高权重,难道殿前司都点检还配不上他吗?”
赵敛冷静地看着他,虽还带笑,却不如方才那么真心了。他又问:“叫鄢王弹劾我爹爹,大约也是你的意思?”
长亭微风阵阵,吹拂曹规全额前的碎发。他迎着风,闻着山间湿润的气息,说:“是。”
“我父亲与您,从未结过怨,从未有过一丝不快。为何相公要针对我父亲,为何相公您要置我父亲于死地?”
曹规全平静地说:“不过是忠心而已。”
赵敛语气淡淡,却有质问意思:“相公说的忠心,原来是弹劾忠良,冤枉功臣?”
“哈哈!”曹规全大笑,“为臣者,替官家分忧,难道是错吗?先帝有意,我身为先帝心腹之臣,怎么能不帮他想办法呢?”
“借刀杀人,栽赃嫁祸,相公,您是真的技高一筹。”赵敛拱手,“到头来,你全身而退,后人记恨的,是鄢王和杨公,被想成奸佞的,也是鄢王与杨公。”
曹规全却问:“奸佞?二郎,忠奸之辩,有何论?忠于国是忠,忠于官家也是忠,若有忠官家而忘国者,是忠是奸?反之,又如何?”
“祸国殃民的,自然是奸。”赵敛答。
“那你也是奸。你深知官家无德,太后乱政,却偏偏助焰;你深知嘉王无错,远比官家有贤能,却偏偏不选。你说,你算是忠还是奸?”
赵敛问道:“我尊正统,有何不可?”
曹规全颔首:“那么我替先帝出主意,又有何不可?”他在枷锁中活动肩颈,道,“二郎,我至今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好比你以为你助太后没错。你若要我重来,我还是会替先帝罢去你爹的,这不过是个人的选择而已。”
赵敛说:“宰相之职,是纠错,不是助错。我爹爹是否真的犯了大错,又是否真有谋逆之心?他对大周一片赤诚,怎么能因无端猜测而将他赶尽杀绝呢?可嘉王确实有造反之心,我所做,也无错。”
“我没想到你会问我如此愚蠢的问题。在朝堂之上,在官场之上,有真的对与错吗?你对别人拎得清,放在自己身上,又拎不清了?你爹错就错在掌了大权。想做权臣,就该料到有这个下场。权臣能得善终的,又有几人呢?若成大事,必须要有舍弃。就只准官家舍弃别人,不准官家舍弃你?在官家眼里,没有臣,只有棋子,你爹爹如此,你在太后眼里,也如此。”
赵敛重复道:“没有臣,只有棋子。”他觉得讽刺,“在相公眼里,官家也只是棋子而已?棋子将死,便要去扶另一颗棋子,为了更高的功,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发动政/变,使朝堂大乱。相公所做的,不都是为了权势吗?扶嘉王如此,扶白玉馆也如此。”
曹规全如实说:“扶白玉馆,那是因为它供了我读书。没有白玉馆,也就没有曹规全。”他抱拳,“我有这一番成就,是多亏我的表姐。若不是她,我不会有书来读,有进士来中。我能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这不就是知恩图报么?”
“用可怜人的骨血得恩,再用可怜人的骨血作报答,难道这是正义之举吗?”
“我从来没说过自己是正义的。”曹规全说,“二郎,这世上,有绝对的正义吗?没有的,你也没有办法让它有!就算我不扶白玉馆,也会有别的妓馆起来;就算我走了,还会有别的我。一将功成万骨枯,做武将如此,做文官又如何不是?踩着人的骨头上来,又被人的骨头拉下去,这就是天下的道,这就是官场的道。这世道牺牲的,远不止是那些娼/妓,如若能牺牲他们成全正义,又有何不可?”
赵敛说:“从前颜公在世时,曾与我说,天下应以民为先,无民则无天下。相公踩着民上来,将来民没了,又怎么办呢?”
曹规全听后,发出意味深长的笑来:“二郎,人所能做到的,永远不如说到的多。”
时辰将近,小卒过来催促,赵敛再不能和曹规全说话了。他没什么道别的话要提,只是冷冷说:“相公下去,若见到颜公,或许还能问问他什么才是真的为官之道。”
“好啊,我自会去问他。”曹规全对着远处瞧不见的宫阙拜,“要走了,那就愿大周,千秋万代,永世不没。愿这山河,永远姓李;愿天下,永存正义。”说罢,又起身朝永清陵的方向拜,“陛下!臣无愧于陛下,即便是现在下去见您,我也问心无愧。”
曹规全被小卒带走了,很快就埋没在青山中。有柳条吹起,赵敛拽着飘起来的柳条,心说:为官之道,是为君,还是为国?他本来想得个答案,也一直在寻找这个答案,可转头想,他也不必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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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规全被流放,崔伯钧、崔显银也要被当街斩首。围观的百姓众多,将行刑场围个严实,崔伯钧在刑台上,惊恐地瞪着底下的人。
烈酒喷在大刀上,崔伯钧如行尸走肉般跪在前面。他的头发凌乱,带着些许血污,每有风过,那头发就遮他的眼。
底下观刑的人个个都在欢呼,个个都在叫好。
他们说:“乱臣贼子,就该诛!”
他们说:“奸臣!害得八万人战死,死一万遍都不够!”
崔伯钧轻蔑地笑,可轻蔑之下,又是对死亡的极度恐惧。他看不到头顶的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刀会落下。他发抖着,心慌得快要撕裂自身。
刀光闪过,他听见身边“咚”一声,转头望去,正是崔显银的头滚过来。他看见五哥不能瞑目的眼睛,甚至嘴唇还在颤动!
“不……”
到他了,到他死了!
崔伯钧瞪圆了眼,猛地望向前方,突然在刑场最前面看见戴着帷帽的谢承瑢!帷帽的白纱已经被撩起,谢承瑢正无情地旁观这一切,正冷漠地看着他!
谢承瑢……谢承瑢!都是他的错……崔伯钧咬紧牙关:都是谢承瑢的错!如果当初谢承瑢救了爹爹,如果谢承瑢没有见死不救,他也不会想着报复,也不会害得八万人身死沙场!都是谢承瑢的错,都是他的错!
“啊——!”崔伯钧冲着谢承瑢嘶吼,“罪该万死,罪该万死!谢承瑢,这一切都他妈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都是你害的,是你害死了他们!”
谢承瑢没有作出任何表情,像是聋了,像是瞎了。崔伯钧见此,更加愤怒,眼泪、鼻涕流了一地,他还要挣脱粗绳,他想冲下去杀了谢承瑢。
“谢承瑢!谢—— ”
话未说尽,大刀霎时砍下,血喷了一地。
底下人都安静了,原先喧闹、叫喊也一并被血凝住。他们看见崔伯钧的脑袋落地,看见血像瀑布一样浇在台子下面。
谢承瑢没有再观刑了。他把白纱放下来,转身又挤进人群。
先帝驾崩了,崔伯钧死了,刘宜成也死了,爹爹、阿姐,还有八万人的仇,就彻底报了。他再也不用背着临阵脱逃的罪了,也再不会被人骂乱臣贼子了。他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地活着,也再不用怨恨自己。
……崔伯钧死了。
谢承瑢挤出了人群,又忍不住回头看。他望不见刑台,也望不到满地的血。唯一能见的,是齐举的双手,是慷慨激昂地振臂:“谢家军勇武!谢家军勇武!”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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