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口(22)(1 / 2)
他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半句:自己玩。
郑海川明明没有吃进多少红薯,却感觉嗓子眼堵得慌。
是幺爸没做好。
他觉得自己这个叔叔当得太不称职了,或者说,自己一天到晚忙着埋头挣钱,却忘了抬头看一看,忘了自己挣钱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面前的小朋友能快乐成长。
幺爸以后多带你出去耍,要得不?
他心疼地摸了摸小侄儿还是有些瘦的脸蛋,我们明年就去上学,上学了你能认识好多新朋友,还能懂更多知识,以后想去哪就去哪玩!
我们小禾苗是要去见大世面的人,现在先委屈一下好不好?郑海川继续给郑嘉禾掰红薯, 等你爸腿好了,幺爸喊他带你去那个啥子迪士尼去耍!
迪士尼!郑嘉禾听得眼睛都亮了,真的吗?
真的,不去幺爸就和爷爷告状,让爷爷抽你爸!郑海川毫无负担地替自家大哥许下诺言。
嘿嘿,幺爸最好了!小朋友很快就被这样的大饼哄好了,捂着嘴偷偷笑,中途还还不忘分开指缝大口又咬下一口红薯吃。
嘘这话莫在你爸面前说,在我面前说就可以了。郑海川和小侄儿商量,要不然就该你爸抽你幺爸我了!
嗯嗯!郑嘉禾连忙乖乖点头。
咳。
不知不觉在拐角听了半天叔侄俩对话的祁聿,终于找到了一个出现时机,状若漫不经心地走到两人面前,问郑海川,片子出来了吗?
哎,祁医生,你忙完啦?
郑海川也不和小侄儿瞎扯了,站起身和祁聿打招呼,还没呢,总没通知我。
唔,我去问问。祁聿颔首,顺便将手里拎着的两盒饭菜递向郑海川,多打了,你们吃吧。
啊?郑海川一脸受宠若惊,您给我们打的?哎呀,不用不用的,我打算一会儿回去再吃呢。而且你看我们小禾苗,都啃了一半红薯了!
说了多打的。祁聿见郑海川没接过,皱起眉头,爱吃吃,不吃你就扔垃圾箱吧。说完,祁聿就将饭盒重重跺到旁边的空板凳上,转身走进放射值班室中。
郑海川哪里舍得浪费粮食?更何况他这么大个人在医院里杵了半晌,肚子早咕咕叫了。他抱起饭盒,摸了摸还热腾腾的温度,不禁一脸感动。
小禾苗,以后要好好尊敬祁叔叔,知道不?郑海川一边打开饭盒盖,一边教育郑嘉禾,人家虽然是我们邻居,但没义务为我们做这些的。又是帮我们看病,又是给我们送饭的,人可太好了!咱们以后也要多对他好!人和人之间都是相互的懂不,咱可不能忘恩负义!
晓得了。郑嘉禾点点头,又有些疑惑,不是绿叔叔吗?怎么绿叔叔又变名字了?原来长大了一个人能有好几个名字吗?
哎,郑海川本来想纠正小侄儿的叫法,但想着自己也总叫错,干脆放弃了,算了算了,你人小,随便叫吧。
喔。郑嘉禾不再纠结这种事,他眼下看到饭盒里的肉了,眼睛都黏在了那上面,幺爸,我想吃排骨!
吃吃吃,都给你,只要你那小肚皮装得下!郑海川连忙夹了一块喂给郑嘉禾。
我自己来!郑嘉禾咬住排骨,伸出右手想去拿筷子。
好好好,慢点,郑海川见小侄儿右手的确没有什么异样,便将筷子交给有主见的小朋友,小心,动作慢点。
而当祁聿拿着片子从放射科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一大一小,蹲坐在板凳上你一口我一口,埋头咀嚼的频率都那么一致。偶尔叔侄俩说两句话,脸上都挂着单纯而质朴的笑,话语里都是生活中最寻常又无甚有营养的内容。
在四面纯白色的墙壁笼罩下,两个并排挤着干饭的人,像是这处空寂的空间里寻常又唯一的亮色。
祁聿看着这样的场景,忽然觉得手里的片子有些膈手。
轻飘飘的几张感光胶片,就可能让一个人的人生拐上一个弯。
第43章 扛不住
郑嘉禾拍出的片子结果,验证了祁聿之前检查时的不好猜想。
小孩的确不是普通的骨质增生或疏松,而是患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 骨纤维异样增殖症。这种病症迄今为止医学界都没有确定确切的病因,无法判断是因为遗传、感染、内分泌还是其他外伤导致的,只能观察到患者的骨骼会呈现纤维化病变,并伴有异常畸形肿胀。
祁聿当初第一眼看到郑嘉禾手臂时,心中就有了多种猜测,但他还没有往这个病上面想。直到后来亲自上手检查,又辅以体检几项指标的不对劲,他才大概确定了小朋友的病情方向。现如今片子出来,也只是最终的核实确认而已。
这种病说严重也严重,可以将它看做一种骨肿瘤,恶性病变者会出现骨折、肢体畸形、功能障碍、失明耳聋等情况。但如果发现及时,治疗得当,大部分都能通过手术治疗解决。
事实上,这病除了稍微罕见一点,其解决难度并没有很大,至少比祁聿处理过的很多病症都要简单轻松。
切除病灶,植骨置换。
一个常规的外科手术而已。
但这话,祁聿看着眼前抱着盒饭吃得一脸满足高兴的一大一小,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能像面对那些问诊的病人和家属那样,坦然直白地说出口。
他都能猜到郑海川这个傻憨子能问出什么话。
*
能治。
嗯,要开刀。
但手术费不便宜。
好几万吧。
外科十二楼的走廊上,祁聿揣着兜回答完郑海川的一连串问题。
噢噢,好,能治、能治能治就好。
郑海川喏喏点头。
他顺着祁聿的回答重复了好几次话,然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郑嘉禾被暂时托付给了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照看,祁聿是单独和郑海川谈论郑嘉禾的病情的。
小男孩虽然懂事,但这也不应该是他那个年纪该操心的范畴。
同时祁聿也觉得这件事,其实不应该是郑海川该忧心的。
这个人明明只要不管别人,完全可以靠力气养活自己。但却甘愿带着一个拖油瓶,每天起早贪黑,不仅要考虑家里多一口饭,还要考虑小孩以后的上学读书,一堆麻烦事。
纯属自己找罪受。
人都是自私的,如果涉及到利益牵扯,这样的自私更会无限放大。
杀妻骗保、争夺遗产、弃养婴孩这些事在社会新闻上还见得少吗?这憨子难不成还指望养这个侄子来防老?
祁聿很想嘲讽一句,别指望了。
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最实在,指望别人都是徒劳。越是至亲,越有可能让你人财两空。他妈当初就是指望着他爸生活,结果呢?他爸自得地享受着一堆亲戚打秋风的吹捧快乐,他妈最后却连病重送医都没人送,简直像个笑话。
这个病通常病变发展比较缓慢,不需要立刻手术。你可以花点时间筹钱。
祁聿几乎没有见过郑海川这样长时间的安静,最后主动开了口。
他知道郑海川家境不好,记得这人还提过自家大哥也受伤了在老家医治,怕是家里完全没有余钱。这样的情况下,要立刻拿出给侄子治病的钱,显然不现实。
嗯。好。
郑海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
他有些沉滞地点了点头,冲祁聿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你,祁医生。
五月将尽的午后,外间是热辣的太阳。强光照在院楼十二层的玻璃上,燥热,刺眼,又令人烦躁。
好在医院的空调系统已经开始运转,一窗之隔尽是凉意。他们站立的位置头顶恰好就有输送冷气的送气扇,一股股地吹着冷风,拂起祁聿的白掛下摆,也打得郑海川手中装着片子的口袋颤颤抖动。
祁聿一时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他张张嘴,又闭上了。
直到注视着白色的大口袋从青年的指缝中飘落到地,而郑海川那原本粗糙又坚实的一双手,已经捂在了那张他什么表情也看不见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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