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第61节(1 / 2)
君王不在皇都, 皇后无故擅自调动羽林军, 若没有一个交代,过几日奏本就会堆满御史台的台案。
更不提南军北军会不会闻风而动,在战时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会否哗变,明日传出皇后里应外合与反贼同叛的传闻都是可能的。
羽林军是她手中握的唯一筹码,也是底线,一出就没有回头路。
……
朱晏亭看着金印沉思不语,她还未摸清楚郑沅的意图到底是什么,但这个时候私送豫章王后和世子出长安无异于叛乱。
郑氏倘若要和豫章国里应外合,长安必有内应,镇守京畿地区将近十万人,不知他们争取到了多少人。
齐凌不在,自己站出去,能否得到南北军的支持?
会否会逼得郑沅狗急跳墙,趁皇帝不在,直接逼宫?
可如若自己不站出去,无人制止,豫章王后世子在此时归国,豫章必反。
豫章乃四战之地,倘与老燕王同反,便能打通腹心要塞,直接威胁长安,后果难以预料。
留下豫章王后和世子,皇帝手里便能多一个筹码。
朱晏亭眼底波澜汹涌,面色暗晦,将那一粒如有千钧重的皇后金印深深磕入掌中,收入了袖底。
……
天光深沉,长信宫一脉宫灯静燃似蛇。
郑太后像是料到皇后会来,端庄正坐,静静等着她。
“皇帝不是免了你的晨参暮省吗?你还来找哀家做什么?”
朱晏亭行过礼:“今日冬至,妾开长亭府库,颁赐王馆,不见豫章王后进宫谢恩,说是病重。妾深感担忧,思及王后是在太后身边长大的,妾特来回禀太后,请太后降下谕旨,让王后进宫养病。”
郑太后坐如泥塑,脸上褶皱也未动一下,声音含着老人独有的沙哑,平平淡淡——
“谢掩的病,多半是不习惯长安冬日酷寒,皇帝听你的,你该多和他进言两句,叫阿掩回家去养。”
朱晏亭微微一笑:“太后戏弄妾身,上个月陛下就下了圣旨,凡诸王在京的家眷一律不得出长安一步,违者以叛乱论处,妾哪敢去说这话,这不是害了豫章王后么。”
郑太后冷笑:“皇帝多疑,你也多疑,你就知道依着他、顺着他,不知道劝劝他。”
事态紧急,朱晏亭已无心再与她来回车轱辘话试探,眼皮一抬,单刀直入:“天狩门有一列车马要出城,太后知道吗?”
郑太后微笑:“哀家安居深宫,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
“请太后下旨,阻一切车马出长安。”
“哀家为什么要下这道旨呢?”
“陛下不在,太后为尊,故妾来求太后。”
郑太后没有说话,天色太暗了,长信宫深得万千枝宫灯也照不透,她着暗色锦衣、戴细润玉簪,一动不动,若不是她还有呼吸,胸口在微微起伏,几乎要与身后大壁上浓墨重彩的乘凤求仙图融为一体。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朱晏亭缓缓直起了身,静静与她对视。
“太后不会下这个旨意,是吗?”
郑太后静默无言。
已不必再问,朱晏亭躬身再行一礼,转身而去。
“阿亭”郑太后忽然出声,用她很久没听到的小名唤她。
她便止步静听。
“你忘了你从哪里来的吗?章华国就是被皇帝身边进言削藩的小人摧毁的,你又为何一定要站在你舅舅们的对面呢?”
朱晏亭反问:“太后不满的只是陛下身边的谗臣?太后莫非也忘了陛下是你的亲儿子?”
郑太后笑问:“你什么时候对皇帝这么死心塌地了?”
朱晏亭冷冷答:“我只是在做皇后应该做的事。”
“皇后应该做的事……”郑太后久染头风,稍坐片刻便精力不济,用手按着额,指尖玳瑁护甲投下长长一道阴影,使她神色越发晦涩难辨。
“阿亭,你是个聪明人。莫说夫妇之谊、就是母子之情……究竟也算不了什么。”
朱晏亭颔首道:“太后说的不错。然以一己之身享万民之朝贡,衣锦绣而餐金砾,居华堂而践明珠,临难岂能先避?再者说——”她想了想,又对太后展露一笑,道:“奸人作乱若成,我莫非还能当皇后?”
太后不料她如此直白,面色僵了一会儿,又笑:“哀家很羡慕你。”
朱晏亭面露不解之色。
“外人都笑你是个空壳皇后,什么都没有。”郑太后微笑道:“哀家已经什么都有了、儿子登基、荣登极位、家门显赫、兄弟列土。”
她叹了口气:“你可以一样一样拿起来,哀家却要一样一样放下了。”
这句话似猛地撞到了朱晏亭心底软处,竟听得心腹之间一搐。
郑太后抬起头笑道:“哀家一大憾事,是不能寿比终南,睁着眼睛,看到你一样样放下的那天,不甘心啊。”
朱晏亭敛色默立片刻,亦微微一笑:“若有那日,每逢大祭,必告太后。”
朱晏亭走出长信宫,郑太后也没有叫人拦她。
她知道朱晏亭已无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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