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陂春水 第120节(2 / 2)
正殿里孤零零站着,鬼魅一样望着他的,是头戴貂蝉冠,手挂白塵尾的中书谒者令曹舒。
枯瘦如柴,凹陷之眸似幽火,一动不动盯着他。
郑安被看得心里微微发憷,但在长亭侯眼里,不管阉人再是亲近帝王权势滔天,也不过是阉人。
满殿尿裤子乱窜的也是阉人。
他左顾右盼,问:“中书令,太子在何处?我等来清君侧,护驾。”
曹舒伸出一只手,他以为要给他指路,没想到却是手背向上,向他一招。
“你要觐见太子殿下,应该解剑,趋拜,由我通传。太子殿下要见你,你才能见他,太子殿下不见你,你就跪在门外等。”
郑安被他一句话羞辱得满脸通红:“胡说八道!他三岁小儿!尚在襁褓臂弯之中,凭何拜他。”
“三岁小儿?”曹舒冷笑三声,脖颈鹤皮涨出道道青筋,大声驳斥道:“他是君,你是臣!长亭侯,你诗书礼仪读到狗肚子里啦?可还记得半点天地人伦?太后还在太庙里看着你呐!”
郑安被戳中了痛处,急怒道:“阉人老匹夫,你又是好人,你等嬖臣,仗着宠幸揽财,为祸苍生,秽乱宫禁,天下能人苦你阉党久矣。朝堂大事干系乾坤,岂由你等阉人雌领,指手画脚。野狗上了金笼,还真当你是个东西?你现在识时务,我还能赐你黄金,让你滚回老家颐养天年,你若不识时务,叫你口鼻封蜡,割头作灯,老夫说到做到!”
曹舒动了动,拔出腰里佩刀,转头朝侧殿望了一眼。
小黄门得他眼色,朝里急奔去。
他脸似木头一样,蜡黄蜡黄,只有嘴唇抖着。
“我是阉人,我是嬖臣,可我起码还是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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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永昌(六)
戌时, 日入,烧罪云霞散落的曛黄从天边淡去了很久。
奇异地、方才还是乱贼众矢之的的明光殿, 在幼孩啼哭声中陷入了静默。
门被关上了, 推不开,外面都是乱兵。
陪着朱晏亭的只有几个老太监,还有几个卫士。
有一个瞬间, 朱晏亭以为自己已经在坟墓里。
她仿佛听见近在咫尺的孩童在呱呱哭泣,腹中的孩儿隐隐作疼,她却无能为力。她想像一个寻常的母亲一样, 发疯唾骂, 放肆悲嚎, 像兰舒云那个泼妇、像兽苑里被触怒的母狮子,拾起落在地上的刀,拿起落灰的弓箭,将所有靠近的人都撕成碎片。
而她只能一动不动。
但所有积蓄在胸膛里的愤怒和悲伤,只能变成淹没她的潮水,变成腰腹间一阵一阵的搐动,她身体弓着, 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就化作头顶的簪环、脖颈的珠玉、绕身的锦绣, 直欲将她绞杀在此。如此剧痛, 眼眶里却是干涸的,她伸手触摸,怎么也摸不到一滴泪。
“阿母。”
她笑了,喃喃着自问:“阿母, 你给我的血, 怎么这么冷呢。”
明光殿里的静默十足诡异, 让人想到待宰的太牢,庖人磨刀霍霍,圈笼里就剩下安静。这种安静充斥着不安,连见过大世面的老太监都落泪了,悄悄儿对朱晏亭说:“殿下别怕,一会儿由谁进来,你就躲在奴婢身后,奴婢一定会护着你。”
朱晏亭怔了一下,对他笑:“我不怕,我怎么会怕呢?阿公,什么时辰了?”
“戌时三刻。”
朱晏亭缓缓起身,回头看了一眼。
君王的身影还在帷幕后,唯有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投来的蜡像,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这里。
她拿起凤座上的玉玺——尚符玺郎为了保护它横尸殿中,应分不清是哪一具尸首。
走到殿中桌前,人走的走,死的死,笔墨散落,卷帙飞失。
老太监不知她要做什么,见她提起笔,忙过来磨墨。
笔墨沾了血,杂以斑驳腥脏,黯淡惨紫,朱晏亭数次放下笔又提起,最终只写了一句话,就搁下了。
也没有加印,也没有让人送去哪里,只任它摊开放在了桌上。
又从怀里取出一卷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绢书,递给老太监。
“这是先太后的遗旨,劳烦阿公去向长亭侯传一句话。”
她说:“殿里哭泣的孩儿不是太子,是郑无伤唯一的血脉,是丞相的亲生孙儿,此旨为证。”
满殿之人皆骇然大惊。
众人皆知皇后族中有一女曾配给丞相之子郑无伤,只可惜不到一载就暴病身亡,没有留下子息。
却不知道竟然留下来这么隐秘的血脉,竟还得到了先太后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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