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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人就犯困。

林重不记得他是怎么睡着的了,东西焚烧的味道刺鼻,闻到他就醒了。

地上的东西在燃烧,起因吗,应该是地上的那根烟头。

火席卷了柜子和地上的那一沓书,燃烧的火苗像在跳舞,林重静静看着,看火越燃越烈,他很想再点根烟,但他发现自己没多少力气了,胳膊懒得抬起来。

他想他大概是一氧化碳中毒了,因为睡着前,他把窗户关上了,这个阁楼的所有出入口封死,这里真的成了一个装死人的棺材。

而现在他只需等死就好,这是很简单的一件事。

浓烟味呛人,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那烟黑乎乎的,往房顶凝聚,欲向他压来,宛如一团黑云。

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记忆掠过脑海,像走马灯一样,他想起九岁的时候和肖乐他们出去疯玩,忘了回家,他妈去寻他,拎着他的衣领子,逼他和朋友断交,发誓以后只陪哥哥玩,他和他妈大吵一架,他怒吼说自己才不要傻子哥哥,说自己最讨厌傻子林瑞,他爸把他吊在以前住的平房院子里的大树上,用藤条抽得他满身血,他被吊了一个晚上,他都要以为自己会那么死掉了,最后是他哥跑过来把他放下来的。

傻子林瑞最胆小了,怕高怕虫子怕狗怕蛇怕黑,没有什么是他不怕的,可他却爬上了那么高的树,下来时腿都是抖的,抱着他哭,偷偷给他桃酥吃,求他不要讨厌自己。

不讨厌的,林重想说,他知道傻子林瑞只是想小山陪他玩,因为林重那时还有那么多朋友,有肖乐,有安禾,和很多同龄的同学,可林瑞只有小山一个,只有小山不会因为他傻而捉弄他,只有小山愿意陪他玩,小山叫他哥哥,小山会站在他身前保护他。

他哥天生心肺有缺陷,还患有慢性肾衰竭,做过好几次大手术,他不能跑不能跳,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累,稍微动一动就要大喘气,可当汹涌河水漫上林重的头顶,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朝河中央冲了过去。

林重不知道林瑞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在波涛水声中,他只看见林瑞一头扎进了水里,人在溺水后会因为求生的本能,手拼命向上够,但林瑞的手一直都是朝向他的,水淹过他的口鼻,他却还在想抓住林重。

林重想笑,林瑞真是个傻子,明明都不会游泳,还想着救人,结果自己溺水了,还要他去救,害得他没死了。

可林重又想,算了,林瑞一直都那么傻。

哪怕他扑倒林瑞,掐着林瑞的脖子,诅咒他去死,林瑞都会伸出手,去抹掉他的眼泪,像哄小孩一样哄他别哭。

对不起啊,哥,我不该说那么过分的话,那都不是我真心的,小山永远不会讨厌林瑞,小山最喜欢林瑞。

小山从庙外跪到庙里,求了十七次签,求林瑞长命百岁,怎么会真的想林瑞死。

小山早就认下了,这条命是为林瑞而活的。

它会为林瑞奉献出它最大的价值。

也是最后的价值了。

而小山也终于可以解脱了。

好在傻子林瑞永远不会懂死亡的意思,他不会为了小山的死而伤心。

傻子林瑞会一直开心快乐下去。

火在逼近了,烧到了床边,热浪像不停涨涨落落的潮水,似乎下一秒就要汹涌而来,将林重彻底吞没、焚烧。

第17章

脑海里陈旧的记忆不停翻涌,无数的画面闪过,林重又想起了他跟陈路生提分手的那天。

他买了好多菜,回家给他爸妈做了一桌子的菜,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明明站在那里,他爸妈却好像看不见他一样,他主动搭话,他妈忙着给林瑞夹菜,剥排骨中间的那根骨头,他给他们夹菜,他们平淡吃掉,期间不会看他一眼。

然后他像个隐形人一样,插进他们一家三口之间一天,第二天他终于等来他妈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你不去上班吗,赖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他相当于被赶出了家门,晃晃悠悠走在街上,接着就是看到了陈路生发的那条今晚回去吃的消息。

再然后,他回去了,做了一桌子菜等陈路生。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想的了,好像是什么都没想,几乎机械地麻木地做完了那一切——买菜做饭,等陈路生,和陈路生一起吃饭,洗澡,和陈路生上床,分开睡觉。

没人问过他为什么要像条狗一样,没出息地爬回去,他也没问过他自己,所以他没想过为什么。

现在想,他觉得也许是因为孤独吧。

智商只有四五岁的林瑞和十八九岁的林重早玩不到一块儿去了,父母也不需要林重在他们眼前晃,他们只需要林重去赚钱。

而陈路生至少偶尔会将目光短暂地落在林重身上。

那么耀眼的一个人能向他投来目光,理应是件荣幸的事,林重想笑,这真是令人想笑的想法。

“林重!”

有人在喊他。

那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想睁开眼,眼皮动了动,没掀开,只有眼睫在火光下轻颤。

那人抱紧他,一遍遍唤他,带着哭腔,他像海上飘荡的浮舟,动荡间,周围不再浓烟滚滚,搂着他腰的手越发紧,锢得他有点疼。

他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有什么东西在他眼前晃,目光聚焦,发现是两枚对戒,被串在银链上,挂在陈路生脖子上,他看着那对戒指,眼神有些木。

陈路生将他拥入怀,下巴抵在他肩膀上,哭得好厉害,把他衣服都染湿了,浑身颤抖个不停,而且抱他抱得很紧,像要把他嵌进他身体里一样,他有点难以呼吸,只感觉被窝进了一团冷木里,所触之处僵硬又冰冷,或许是他在火里浑身被烤得太热的缘故吧。

他思绪有点飘,想风有点冷,想火灭了没有,甚至想借火点根烟,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陈路生好像不是没有抱过他。

高二那年放暑假,班里同学组织去春游,他也去了,不过是被人以两百块的报酬雇去搬东西,他们在外面留了宿,住在帐篷里,他和陈路生一个帐篷,两人紧挨着,不知怎的,他半夜滚进了陈路生怀里,第二天感觉到搂着他的手臂动了,他就醒了,正正迎上陈路生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陈路生的双臂当时紧紧箍住他,没有松开。

“不好意思,把你当抱枕了。”陈路生说这话的时候还抱着他。

他红着脸,“嗯”了一声。

抱了有一会儿,帐篷里的其他人醒了,陈路生才松开他。

他怎么就忘了呢,那么漫长那么温暖的拥抱,是他后来多求而不得的啊。

对了,他想起来了,他是觉得忘掉所有令他心动的、欢喜的,他就可以不再爱陈路生了。

他也想起来了,陈路生不止抱过他那一次。

毕业了有一阵那会儿,都报考完了,班长组织了一次聚会,问他去不去,因为听说陈路生也去,他就同意去了。

聚会上,大家说说笑笑,道着以前,说着以后,他本就在班里是个很不起眼的存在,在桌上也是个旁听者,陈路生不一样,他在所有人的话题中心,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所以他看他,一点也不会引起谁的怀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有人吆喝着上酒,他们喝了点,陈路生被灌得有点多,站起来时身子都晃悠了,扶着墙出去的。

他跟了过去。

陈路生那副样子,他实在担心。

洗手间里,陈路生放完水,打开水龙头洗手,洗着洗着,身子就直直地往旁边倒了过去,他及时伸手,扶住了陈路生。

陈路生眼神呆呆的,看了他两秒,他躲避着陈路生的目光,把陈路生的胳膊架在了自己肩膀上,“我扶你回去。”

他扶着陈路生往外走,还没到他们那间包厢门口,陈路生却不肯走了,看向了旁边的空包厢。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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