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锤子-(7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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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来临,孩子小兽一般缩在被子里,下人端着一只雕花瓷碗,轻声说道:世子,喝点蜂蜜水再睡吧。

孩子并没有说话,好像已经睡着了,月光之下,他的脸孔苍白如纸,可是那双紧闭的眼睛,却有眼珠转动的痕迹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接下来想要做什么。

次日,顾桥又钻进了那片灌木丛,却没等到那个小公子。

但是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他的父亲,是个读过书的秀才,其实,他对父亲的模样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了,但却一直记得他说的话。

父亲曾义愤填膺地对他说,这个世界应该是公平的,即便是贱民,即便血统是低贱的,但也应该有生存的权利。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一生出来就有三六九等,为什么狼注定要去吃兔子而兔子却不能反抗?

顾桥蹲在泥地里,还那么小,却突然奶声奶气地道:父亲,我来回答你,那是因为兔子不够强大,没有锋利的爪子和牙齿,而无关于他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父亲,我很小,但是我有的是耐心,有的是时间,那些欠了债的人,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我一定要活着,看着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孩子的睫毛轻轻颤抖,嘴唇抿起,烈阳正盛,透过枝叶缝隙落下来,晃得他眼睛一片红。

他很有耐心地等了那小公子三天终于,他们再次见面了。

小公子记忆不太好,有时能认得他,有时认不得他,幸运的是,今天一见面小公子就开心地唤道:你也在啊,真好,我们一起挖蚯蚓吧。

他们躲起来玩了很久,黄昏时分,顾桥估摸着下人找来的时间快到了,就对他说:我喜欢你这件衣服,我们换着穿,好不好?

可是,这是我娘送给我的。小公子有些不情愿。

顾桥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上面有一道血痕:可是,我刚才给你挖蚯蚓,连手都磨破了,你怎么连一件衣服也舍不得?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还要给我点灯的吗?

小公子眨巴眨巴眼睛,深沉地想了想,道:好,但是我们只能换一天,明天你就将衣服还给我。

好!

那天,顾桥穿好外袍后,爬起身来,站在南肃的面前,一双眼睛明亮且充满力量,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疯狂的肆虐燃烧。

世子,您在哪里啊?

远处传来嬷嬷的呼喊。

若非下人提醒。

有时连我这个父亲都不能分清谁是谁了,

想到这里,一道精光突然自孩子的眼里喷射而出,带着嗜血的仇恨和毁天灭地的不甘,他重重的点头,梦魇般的低声重复:你去吧,你快去,天黑了,你该回家吃饭了!

嗯。

南肃点点头,撅着小屁股爬出去,刚刚站起来身,就被嬷嬷一把拎起来。

嬷嬷看了一眼,四下无人,登时变了脸色,狠狠地掐了一把南肃的屁股:小兔崽子,又死哪儿去了?

南肃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怔了怔,小声地抽噎起来:你这个坏人,我要去告诉我娘,你欺负我!

嬷嬷不以为意地抱着他走远,又抬手给了南肃一巴掌:老实点!

啪!

看着南肃脸上的巴掌印,顾桥突然咧开嘴,就那么得意的笑了。

一种报复性的快感升腾起来,他捏紧拳头,狠狠挥了一下:就该让你体验一下被打是什么滋味儿,若不是你,我的爹,我的娘

很多年后,当长大成人的顾桥再一次回想起当初的那个傍晚,仍旧心有余悸。

当时但凡有人理会一下南肃的哭闹,但凡曾氏对自己的假儿子多上一分心,但凡有人察觉一丝不对,这件事都不会成功,然而

其实他后来再没见过他,因为,哈哈,他再也没去过那片灌木丛。

可是,他大概能想象到,当南肃哭着扑进曾氏怀里喊娘时,曾氏是怎样一副表情

哈哈哈哈哈哈,曾氏不知道吧,那个被她万般嫌弃的孩子,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哈哈,痛快!痛快!

十七年一晃而过。

梅树轻摇,夜风浮动,顾桥坐在四方院中,已经长成挺秀青松的身子优雅地靠着椅背,抬手将花蓝拿出来,然后将下人刚摘来的花一朵一朵的插了胆瓶。

眼眸如秋水寒星,嘴唇如豆蔻丹红,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养尊处优的儒雅与高贵。

只听走廊里有脚步声响起,光影迷蒙,似乎有人正在靠近。

世子,六皇子与顾桥要举办婚礼了。

听到这个消息,顾桥的手微微一顿,然后扬起英俊的脸庞,皱眉问:哦?

过去的十七年里,不止一次地,他打听过那位六皇子的消息,在暗夜里描绘过他的模样。

其实一开始只是无聊,毕竟他住在一方宅院,看着头顶的四方蓝天,能消遣的事不多,可是,越听弘福寺传来的消息,他越觉得想要见到他,也许是因为想抢走南肃所有的东西,也许,只不过因为,他若能见到六皇子,就代表着他能横空出世了

不过,是因为什么都不重要了。

顾桥微微一笑,起身披好斗篷,拿起小铁锹就准备出去堆雪人。

当所有的人都把他当成南肃以后,要打听得什么东西,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如今很清楚两人之前究竟有什么渊源。

只是,面具戴多了,人就会感到混乱。

很多时候,他都已经无法分清自己究竟是顾桥还是南肃,大雪纷飞,他小心地在雪人鼻尖放上一根胡萝卜,温软笑起来:真漂亮。

他就是南肃,南肃就是他,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那个人。

可惜,

他看着雪人,眼中忽有一丝悲哀闪过:你太孤单了

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时间总过得很快,一年后,南肃从金陵活着回来了。

这些年,顾桥以为自己已经控制得很好了,然而当他看着铁链锁上南肃的身体,看着南肃痛苦的表情时,许多蛰伏了多年了情绪还是再一次喷薄苏醒,好比冬眠的毒蛇被惊动,即便是闭着眼睛,也本能地知道该向哪里下口

地牢中,他蹲下身,哀悯地道:我并不想杀你,可是,也不能将这个位置让给你。

他大概也知道南肃这些年在金陵是靠什么活下来的,便用最轻的语言,狠狠地扎进了那人的心脏:十八年来,你在喝花酒逛窑子的时候,我却在研究学识,励精图治。

看着南肃脸上掉落的泪水,他睫毛轻颤,温言道:哦,当然,我并不是说你不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这个傻子,居然真的以为自己不是南肃,哭得那般伤心!

顾桥的内心其实在狂笑,尤其曾氏来了之后,体贴地拍落了他身上的灰尘,那时南肃的表情,简直让他这些年的一口恶气出得是干干净净!

于是,

他突然就不怨了,也不恨了,因为不值当!

今日,他走上高台,衣冠灿然,潮水般的百姓齐齐跪下去,发出震天的欢呼声,他心跳急促,莫名畏惧又隐隐雀跃,因为他从不知道,站在顶端竟会是这样的美妙。

往后他有大好的前程,大把的时间,又何必再为了南肃而毁了自己的心情?

南肃,那你就活着吧,就这样活下去吧。

比起让你死,我更希望看见你坠入地狱,落入尘埃,一辈子活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之中

给我的爹娘赎罪!!!

至于殿辰

想到这里,顾桥笑起来,抬眸看向镜中的男子,自言自语道:那也是我的!

直至此刻他已经知道,南肃最在意的其实不是王位,也不是青渊,而是那个叫殿辰的男人,而他,怎么允许南肃得到一丝幸福?更何况,他也没有撒谎啊,过去的十七年来,他才是一直看着殿辰的那个人,一直看着

可是,事情好像并没有按他预料的去发展。

毫无征兆地,一匹白马在寒夜里来了青渊,男人骑在马背上,脸庞英俊,大裘冰冷如刀,口中呵出了大片的白气。

那天,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其实顾桥是紧张的,因为他很怕,很怕殿辰会对他表现出不满意,或者,怀疑

这岂非是对他这么多年辛苦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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