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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过礼后,诸如“寒舍蓬荜生辉”,“王爷深夜前来,所谓何事”,“不知王爷来,家中粗陋,有失礼数”,此类俏皮、大方、寒暄、客气、一本正经的话,一窝蜂滚到他嘴边,争先恐后往外涌,最后他语无伦次:“寒舍粗陋,不知王爷前来,真是令臣蓬荜生辉。”
魏王身后内侍掩嘴而笑,魏王扫他一眼,内侍连忙敛了笑,放下手,肃然而立。
魏王笑道:“祁侍讲不请我进去坐坐?”
“哦,对,王爷请进。”
祁畅慌的双手哆嗦,刚要抬脚走到前面,想起来不对,止住脚步,往旁边让,步子迈的太大,“砰”一声后背撞到了门框上,撞出他满身痛楚。
他不敢哼声,只觉的又疼又窘,面孔通红,浑身上下迅速浮起一层热汗,里衣一块块贴在背上,略一动作,就涌出来一股潮热之气。
“王、王爷请。”
他手足无措,同手同脚跟在魏王身后,进入院内后,他踟蹰着上前一步,站在魏王身侧,手伸向右侧:“王爷这边请。”
魏王顺着他手指之处,提衣跨上三级石阶,进客房后,微微一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屋中点着油灯,有整套桌椅,桌椅后方小几上摆放香鸭熏炉,熏炉之后,是一架三折屏风,再往后,是一扇菱花格子窗,此时没有撑开。
祁畅搬开椅子:“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王爷请坐。”
魏王坐下,仆人送了茶点来,他低头看了看茶盏:“茶还算不错,上回我去拜访你的同乡,茶粗陋不堪,才是真的不值钱。”
祁畅心想同乡必定是邬瑾,魏王提起邬瑾,用意何在?
会不会和济阳郡王有关?
他提着心,站在一旁,不敢搭话,悄悄看魏王,见魏王低头看茶,又去看茶点,并不提来意,便满身不自在的动了动。
魏王扭头看他:“坐下说话,你这么站着,我和你说话也费力。”
祁畅毕恭毕敬坐下,垂头盯着桌面,魏王打量他身上绣纹精致的罗衣,笑道:“祁侍讲比起你那位同乡来,更像个凡人,不像你那位同乡,活成了泰山孤松,上临高刃,下临深渊,难以亲近。”
祁畅斟酌着回答:“邬学士其实为人随和,不难亲近——”
第290章 守节死义
“我当然知道邬学士光而不耀,我说的不好亲近,是说他无所求。”
魏王打断祁畅,似笑非笑:“人无所求,自然就不好——亲近。”
“亲近”二字,低而沉,带着重量,直入祁畅耳中。
祁畅霎时明白魏王所说的亲近,是一种站队、拉拢、结党。
而他一个小小侍讲,魏王竟和他说到如此隐晦之事上,他一颗心忐忑到了极致,几乎要从嘴里跳出来。
“臣……臣才疏学浅,头脑愚钝,不、不解王爷所指……”
魏王盯着他,笑道:“你擅钻营弄权,分明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懂?是不想懂,还是不敢懂?亦或是侍讲心中已择明主?”
祁畅连连摆手:“臣绝无此意,臣确实是觉得自己资质平庸,和邬学士相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臣不配和王爷亲近。”
魏王见他额上冒出一层冷汗,知道他心中害怕,越发笑的和蔼:“你是不配,可你有个好旧主,有个好同乡。”
他开门见山:“祁侍讲曾为莫府奴仆,又得莫将军青眼,对莫将军和莫节度使,必定是了如指掌,本王想知道一些莫家的细枝末节,不问侍讲,又能问谁?”
祁畅觉得有一股狂风卷进来,一切都在摇动,魏王的话像是惊雷,劈在他头顶,与此同时,一股冷意从脚底蹿起,冻的他直哆嗦。
他害冷似的打了个寒颤:“臣......臣是个奴仆,怎么会了如指掌......”
“别怕,”魏王越发笑容满面,“并非要除去有功之臣,只是天地四时,犹有轮替,何况人乎?兵权易主,国朝内外皆安,不就是你们读书人想看到的太平盛世吗?”
他起身,上半身向前探,好似一条毒蛇,冰冷渗人地伸到祁畅面前,眼睛里冒出淬着毒的欲望之光,口中钻出的声音,如同蛇信,可以恰到好处探到祁畅的肚底。
“兵权易主,天下也易主,失去归德将军这个靠山,你会得到一座更大的靠山,足以让你在京都步步青云,满袖春风啊。”
他直起身,扫向屋中不合时宜的陈设,轻蔑一笑,落座:“到时候你不必附庸风雅,你的一言一行,就是风雅。”
祁畅面孔呆滞,不知所措。
他脸色惨白,只剩下两个眼珠子还黑着,雷声仍然在他脑袋上轰鸣,让他什么都听不见。
魏王说的每一个字,都足以吓得他魂飞魄散——魏王让他出卖莫聆风,让他成为一个小人,踩着旧主的恩情往上爬。
他的神魂如同盏中热气,一点点消散殆尽,最后勉强在脸上留下一个假笑的壳子,难看而且虚伪。
他两只手捧着渐凉的茶盏,看着沉到底的茶叶,哆哆嗦嗦端起来尝了一口,任凭苦涩冰冷的茶水钻入肺腑。
一口冷茶给了他些微胆量:“王爷不要开玩笑,臣从前是做奴仆,不是在莫府做客,怎么敢和莫节度使、莫姑娘亲近,和她最亲近的人,是程三爷和——”
他咽下邬瑾两个字。
魏王对程三其人,并不了解,只知莫千澜有位已经疏远的莫逆之交,程泰山。
他笑了笑,略过那个和字:“是吗?”
祁畅扯起嘴角,想笑,没笑出来:“臣不过是一个小小侍讲,所说的话,轻如鸿毛,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他诚惶诚恐站起来,退后一步,跪倒在地:“王爷今日之语,臣传出去半句,死于刀剑之下。”
魏王起身走到祁畅身边,伸手攥住他臂膀,将人提起来,按进椅子里:“我既敢直说,便不怕你说出去,世人权衡利弊,最会装聋作哑,你不疯,旁人也会说你疯的。”
他走到屏风旁,看了看屏风上绘的曙色:“侍讲出乎我意料之外,我见你收受贿赂,本以为你会为官位财帛而动心,没想到竟是个坚贞之人,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
祁畅两手潮湿,抓住衣摆,垂首低眉:“多谢王爷仁慈体恤。”
魏王转身去看香鸭熏炉:“只是你拂逆了我,我心中不快,这京中留不下你了,你明日便去翰林院请辞。”
祁畅闻言,猛然抬头:“请辞?”
他惶惶然张大了嘴,那股不存在的大风又刮进屋中,这回连地面都在震动不止,随时会塌陷,将他拉入地狱。
魏王点头:“岭南是个好地方,我派人送你去。”
祁畅本头脑昏沉,一颗心成了重锤,一下一下撞击他的胸膛,使得他胸口绞痛,不得不躬身下去。
前所未有的无助席卷而来,远超过雨夜时被马车溅一身的水——魏王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碾碎了他的人生。
他从椅子上滚落到地,再次跪倒:“臣什么都不会说......”
“不为我所用的人,我从来不留。”魏王盯着他,在等着他服软。
利诱与威逼,他总会选一个。
祁畅跪着,冷汗往下淌,从鬓角滴落在地、从手指缝隙滴落在地、从膝盖上浸湿在地,身躯下方的阴影逐渐潮湿,连成一片。
他的手指指甲卡进青石板缝隙中,曲折、断裂,而他一无所知,只是不住颤抖。
他知道魏王在等他回答,但他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赵先生,我不是你口中的小人!
去岭南!
去那个蛮荒、多毒之地!
他在心里狂呼呐喊,影子落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颜色浓郁,仿佛是将怒火都积蓄到了其中。
魏王漠然看他许久,见他身不由己地颤抖,还在强做镇定,叹道:“本王是替你可惜,你一个乞丐,能走到今天,其中苦楚艰难,可想而知,你既然要学安金藏剖腹救主,那自己的人生便化作云烟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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