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入媚戴月回(22)(1 / 2)
据我所知,赵钺在英国的势力远不如陈钟岳,而且被我一次又一次拒绝过,我相信他不会再来自讨没趣。旧人旧事还是早点忘了好,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真的。
我没那么恨他了,但不会大度到祝福他,只希望他不要再来跟我纠缠。不过我也没忘记从政的初衷,若是日后有机会给他使绊子,我当然会不遗余力。
学校每周四有sundowner(千人校友酒会),免费供应啤酒,在这时候可以勾搭看对眼的人,建立友情爱情。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就结识了安云菲,她跟我算熟人了,在伦敦政经的冬季学期里做过同学。
她很大方的承认她是埃琳娜的女友,不过谓语用的是过去式,现在她们已经分手。安姑娘见到我时说:你像被上了色。
我问她何以见得,她说:冬天见到你时,你整个人是暮气沉沉的黑色,现在底色还是黑的,但洒满鲜亮的光圈,能够光彩照人。
我想她真是童心未泯,看世界时依靠通感,可爱极了,她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可怕,我对她充满好感。我们很快熟悉起来,她来自上海,年纪比我小,性格开朗直爽,短发及耳,黑眼睛有猫一样的灵动感。
我们被分进一个学习小组,一个组六个人,来自各个国家,每周都有Group Project,需要所有成员协作探讨,在这样一个跨文化的小团体内,每个人都有分工,扮演合适的角色,安云菲是我们所有人中最有领导力的那个,而我通常总览全局进行设想,制定大方向。
大家经常去酒吧聚会,花几个小时一起完成课题。从学校出门走十分钟就是贝克街,这里有福尔摩斯故居,也有不少精致的酒吧,有一次正在进行Brainstorming,安云菲从吧台领来另一个团体,其中有两张华人面孔,他们是一对情侣。
我就这样认识了丁慕白,还有他女朋友小晗。丁慕白浑身上下散发着阳光的气息,帅气而活跃,总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大学刚毕业,在LBS读MIM项目,不过他才思敏捷,坐下来和我们这些MBA老油子聊了十几分钟,就提出一条可行度很高的建议。
酒吧分别后我们留了彼此的联系方式,我经常和华人交朋友,或许是因为都沉浸在汉文化里,相似的人气场相近,总能找到彼此。
初冬时节我又遇见了戏曲社团的姑娘们,上次分别后我和社长施施还保持偶尔的联系。现在再见面,我给她们表演了《惊梦》唱段,她们看后寂静无声,居然还有人抹眼泪。
施施说一定要把我引荐给她姨妈,我惊喜地得知她姨妈曾是梅派传人,不过早已息影,今年夏季刚移民到英国。
我打扮得很正式,穿一身淡雅的灰西装,手捧浅粉色百合花束,去她府上拜访,施施说她姨妈姓朱,名成碧。
朱成碧,又是一个极美的名字,不知是否取自唐代武则天的那首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按过门铃,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没想到开门的人就是朱成碧女士,她和欧阳语诗前辈完全不同,是一位富态慈祥的太太,笑容和蔼。
我更没想到一切会这样顺利,她居然轻易地答应指导我,或许这并非正式的拜师学艺,她只能领我入门,修行全看我个人。
常言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我自知没有能力十年磨一剑,昆曲,京剧我练不精,却爱得太多,不如顺从心意,博采众家,看自己的造化。
第47章 42 雅人深韵
安云菲也常去看我学戏,我问她是不是看上了明眸善睐的大美女施施,她笑嘻嘻地捶了我胸口一下,我佯装心痛:啊,从此你失去了一位伟大的助攻。
不过我看施施也有点像les,因此对这件事上了心,尽量给她们凑出见面的机会。女孩子们之间的八卦是一点小乐子,调剂我苦闷的练功时间。
朱成碧女士看起来和蔼,其实要求不比欧阳先生低,京剧的四功五法:唱念做打,手眼身法步,她样样都教,让我从毯子功开始练。
在梅派中身段尤为重要,我在毯子上摔摔打打,重回练瑜伽时柔韧度最好的时候,朱女士从《贵妃醉酒》入手,教我台步和身段,每个细节都死扣到位,云步、醉步,我跟着锣鼓声走,毫米只差都不能有。
难一点的是卧鱼、闻花,更难的是衔杯下腰、扇舞,我将三把泥金折扇舞烂了才把握住感觉。
朱女士让我自个儿练眼功:拿一张白纸,中间画一个黑点,旁边加几个灰点,一直凝视黑点,直到视野中的所有灰点消失。
这可太为难我了,接连一个月,晚上睡觉前的一个小时我一直练眼功,聚精会神,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黑点。
终于有一天,早上七点,我刚刚在摄政公园深处吊完嗓子,遇见朱女士,她问:你大早上的干嘛滴眼药水?
我愣住,还揉了揉眼睛:没有啊。
朱女士笑了,连道三声好,欣慰地说:好孩子,你已经练出了秋水横波眸,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我自己倒没怎么察觉,但安云菲说我的眼里像含着一汪水,而且有好多同学跟我讲Dont cry, Jing,弄得我只能开玩笑说自己没哭,只是吃了大洋葱。
38.
圣诞节假日,也是冬季最冷的时候,我在地下室排演贵妃醉酒的片段,把程式化的台步和唱腔磨了上千遍,终于到闭着眼瞎摸也出不了错的程度。
我练功时穿一件灰长袍,袖子宽长,脚下步法练到位,才可以研磨水袖动作,我斟酌云想衣裳花想容,又思虑惊鸿翩然婉游龙。
站在水泥地上,宛如站在风雪中,袖袂衣襟都带着戏,想那贵妃的悲喜嗔痴,又想到自己此生的浮萍聚散,我笑了,何须费力?太能共情。
大瓦白炽灯明晃晃照下来,我眼前水雾升腾,踩跷走上太液池,站在月影中央,水袖翻飞,带起一缕轻风,我追逐那风,身体扑闪旋转,一圈又一圈,头顶白光飘倏迷离,成眼花缭乱虚影,看见凌歌、赵钺、聂甹悠、陈钟岳
砰然一跳,是我卧倒,轻风擦过我眼角,散了。终究是追不上,因为它无始无终,从未存在。
掌声响起,零零碎碎,逐渐汇成一条雷动的潮。我晕头晕脑地坐起来,看到半个屋子里站满了女孩,施施和安云菲在最前面,朝我笑着。
我的心放回原地,感觉像重回人间。朱女士走过来,我连忙撑着地面站起,又怕身上汗味熏了她,不敢靠近。
她拿出手帕给我擦汗,丝滑的触感格外好,擦过我眉梢那点痣时,仿佛连着心,我感觉全身战栗,一阙小诗忽如其来地浮出:
我那细腻的忧伤,
是滋润兰草的溪。
裁一段织成丝帕,
拭去眉梢的泪迹。
方才那一段很柔,很润,有雅人深韵,好孩子。朱女士慈爱地拍我肩膀,没有说继续努力,而是说:好好生活。
好好生活,可是我已经辜负了自己太多。
施施护送一个小姑娘到我面前,我看她不过十四五,却哭得泣不成声,可怜又可爱,看着我说:哥哥,哥哥
施施在一旁解释:这是我同学的妹妹,她觉得你像哥哥张国荣。他的《霸王别姬》里有你刚刚那一段。
我明白她的意思,张国荣先生在那部电影里是程蝶衣,着霓裳羽衣,戴水钻头面,扮相端丽纯美,在戏台上旋转时如翩翩舞蝶,震撼亚洲。那样绝代风华的人物,我哪里比得上。
不是的,不是。小姑娘连忙说:哥哥像哥哥,但又不像哥哥不是,我是说这位哥哥她似乎不知道如何组织语言,可怜巴巴地咬着下嘴唇,还打了个哭嗝。
我弯下膝盖,与她视线持平,尽量温柔地说:不要哭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很欣赏哥哥,看到我能让你想起他,是我的荣幸,不过这份荣幸只能惹你哭的话,那就不好了。
小姑娘口中竟然冲出一句:你不要死好不好?
施施立刻拉住她:小蛮你在说什么鬼话?多不吉利!快向人家道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