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宿之苏黎by掬然(3)(2 / 2)
抬头看到钱昊越,他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恍如隔世。
沉默了一会,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生生将视线从钱昊越身上移开,情急之下,一时间,竟有些磕巴。
背,单词。
他说着,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慌手慌脚地按亮手机屏幕,展示给身前的人看。
钱昊越皱了皱眉,看到那单词页面有IES的字样,冷声问:你要留学?
没,随便看看。
苏黎垂下眼睛,不敢看他。
其实他背单词,一方面是为了转移注意力,避免自己陷入某种莫名的衰颓。
另一方面,他们专业的研究生院,每年都有出国名额。假如能争取到出国的机会,对他想做的事,会有一些帮助。
他身体不好,精力越发不济,如今又休学半年,只好早做准备。
钱昊越紧盯着苏黎,没有说话。
虽一直低垂着双眼,但苏黎仍能感觉到那人锁定自己的视线。
他像一只懵懂无措的幼兽,突然误闯巨龙领地,茕茕孑立,被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威压所笼罩,显得愈发孱弱无依,不堪一击。
只见他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就往后躲。
身下的摇椅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摇晃起来。
凌晨雷电交加,第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时,他当即被大亮的天光惊醒了,心悸感随之而来。
而后那每一阵轰隆隆炸响的闷雷声,都像是直接砸在了他的心脏上,几乎每一次,都能将那个脆弱的脏器撞飞出去。
那种感觉太过真实,好像心脏真的随时会被震出体外。他不得不将胸前的被子堵在心脏的位置,压得紧紧的。
不多会儿,心脏又开始间歇性绞痛,有一阵没一阵的,不大能喘得上气。
就这样默默忍受了一夜。
期间,值夜的护士进来查看他的情况,被他佯装安睡蒙混过去了。
直到早上,他起身去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晕了一下,磕破了额头,才被人发现是犯了心疾。
临近中午,自出院那天一直没降下去的低热开始慢慢上升。
此时,随着摇椅晃动,他感到头晕欲呕。
钱昊越上前一步,一把稳住摇椅。
第9章 寄生(下)
你想干什么?
听出这清冷声音的主人似在竭力压抑怒火,苏黎不由一窒。
顷刻间,那些埋葬在心底的记忆碎片化作无数寒冰利刃,在他胸口盘旋呼啸,肆意翻搅起来。
慌不择路般,他下意识想解释晚上的事:我不知道自己是真病了,还是而且,并不严重
他本就气虚不济,情急之下,说到最后几乎发不出什么声音,似乎是岔了气,弱声呛咳起来。
他说的是实话。
从幼时起,每逢巨雷,蛰伏在他体内的急性焦虑症便会发作。昨夜,他以为又是如此。甚至相比之下,那种程度的发作远不如以往严重,完全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假如知道是心脏的毛病复发了,他也不敢佯作无事。
对于钱昊越,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所以,他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既然钱昊越出手了,那么,在身体调养好之前,自己是万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的。
于是,自始至终,他都尽全力配合治疗。
早一点离开,便可少一些亏欠。
他从身体到精神,糟糕得几乎无可救药,单是活着,尚且需要仰仗他人。
他感觉自己越来越像是那种让很多人鄙夷的寄生植物。他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到潜意识想毁灭自己。
感觉额前一阵暖意,苏黎看到是钱昊越在伸手拨自己的刘海儿。
他额头上,有一处早上磕出的新伤,当时破了不浅的一道口子,流了不少血,看着有些吓人。
他扭头欲躲,却听钱昊越冷哼一声,轻而易举便将他控制住,一把揭开那块覆在伤口上的纱布。
那处磕伤被医用胶水细心处理过,可以看出,那位家庭医生技术极好,待消肿之后,可能都看不大出什么明显的痕迹。
苏黎却感觉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
钱昊越面沉如水,声音更是冷得吓人:你就这么想死。
那个字,如同一个开关,从看到钱昊越起便开始惊悸的心脏猛然紧缩了一下。
他终于再也忍受不住,双手挣扎着狠狠按向胸口。
手机掉落在地上。
输液的针头被扯歪了,顿时,那冰雕玉琢般的手背上滑过一道刺目的殷红。
他没想死,他怎么能死呢。
他一直那么努力地活着。
一无所有的独行者,早已习惯了风餐露宿,栉风沐雨,对他来说,有片瓦遮头,能暂且栖身,都是一种奢望。
温暖舒适的房间,呵护备至的温暖怀抱,真真是不敢想象的天降神迹。
钱昊越之于苏黎,在最开始的时候,便是这样一种奇迹。
那一年,苏黎刚转学,在苏旭就读的那所寄宿式贵族学校读高二。十五岁的少年,苍白而沉默,全心扑在书本上,在学校那群二世祖的圈子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对于那些家境优渥,从出世起便注定锦衣玉食、一生无忧的少年来说,苏黎是名副其的异类。像他那样的异类,遭受排挤,原本就是稀松平常的事。
当时,暑假档的一部电影,捧红了高原地区的某座边远小城。据说,每年九月、十月,是那里最美的时节。
十一假期,苏旭和班里十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前往那座小城,要去看看那个所谓的水蓝色星球上最后一片净土。
因王婉清的缘故,苏黎被迫同去,以便照顾弟弟。
下了飞机,少年们坐进家里提前安排好的几辆越野车,一路向西。
到达目的地之前,在某段人迹罕至的公路上,苏黎再次成为众人恶作剧的对象。这一次,他被刻意遗忘在一个简陋的自助加油站。
他只穿了一件T恤,没带手机,外套和行李都在车上。
大概,苏旭并不知情吧。
或许,待苏旭发现他不见了,便会回来找他。
渐渐地,等到了晚上,那个地区昼夜温差极大,苏黎感觉自己里里外外都被冻透了,控制不住地,一阵一阵发着抖。
除了加油站有点微末的亮光,周围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偶尔,从遥远的,未知的地方,传来几声似乎是野兽的嘶吼。
他环抱住自己,尽可能将身体蜷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苏黎迷迷糊糊失去了意识,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个简短的梦。
梦中,他又变成了那个小小的孩子,不知怎的,被遗弃在一望无垠的冰天雪地中,全身僵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死掉。
当他在绝望的边缘徘徊时,外公如天兵神将般,突然降临,脱下大衣,包裹住他,将他捡了回去。
那件大衣上,带着外公的温度,还有一种,令人感到无比幸福的味道。
紧接着,他们出现在一个充斥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屋里。外公抱紧他,坐到壁炉边的一把摇椅上。他头枕在外公胸口,听着那宽阔结实的胸膛内,强健有力的心跳声,身体被炉火烘得暖融融的。
再后来,外公的脸逐渐变幻,苏黎眼前,慢慢出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
那是他生平所见过的,最精致华美的一张脸,像是由人类历史最伟大的艺术大师反复测算后,精心雕琢而成。骨相,比例甚至五官的每一个细节,无一处不完美,以至于显得有些不真实,仿若神祇。
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靠在那人怀中,身上,盖着一件剪裁考究的风衣。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那人似乎有些热,鬓边微微沁着汗珠,如同几滴晶莹剔透的清露沾着无暇白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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