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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乖巧、最聪明的小孩会被接回家,他便一直做好“妈妈们”交代的事情,叠好自己的被子、洗自己的衣服。不要调皮、不要尿床、不要生病、不要发脾气、不要哭泣……这样会有更多人喜欢自己。
但是他天生不是讨人喜欢的孩子,缺少快乐的本能,他露出一个开朗笑容都要延迟很久。
有时福利院门外站着一个古怪的男人,提着一个破败的口袋,驼着背,趿着塑料拖鞋,手上全是乌色的茧,站得近一些,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味道,是很苦的。看见南嘉恩来了,会露出古怪又温和的笑容。
“你在里面好不好?”
“吃不吃糖?”
他总是隔段时间来,又消失很久。
南家的大门太高了,这个塑料袋险些进不去。门边有两盆长势旺盛的冬青,他看见自己站起来居然和它们差不多高,并且每天蹲在这两盆冬青旁边等南昌宁下班。一开始南昌宁还会微笑夸他乖,南嘉恩第一次感受到父爱的温意,后面南昌宁又叫他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于是不再等了。
他希望自己再努力再聪慧一点,但是好像怎么跑也跑不到前面。
许艳是一个不太喜欢身体接触的母亲,但是没关系,因为人与人之间本身就需要保持距离。但是看着南昌宁和许艳在寺庙佛祖面前那么诚恳,他希望他们真的能拥有一个亲生的孩子。
因为自己真的很无聊、糟糕。
大多数人看向他的目光总是漠视的,可是他看见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这人一出现雾就消失了,似乎自带暖阳,他穿着粉白色的卫衣,很认真地在看向自己,观察着南嘉恩这个透明的个体。
在巨大的时间长河里,他深知人来人去的感觉。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裴司琛真是一个情绪古怪的人,和高中完全不一样,但他在黑色的夜里悄悄吻着自己的额头,一直低声说着对不起。
有好多遍对不起,可是以前熟睡的南嘉恩根本没听见。
一阵强风将塑料袋吹离了方向,渐渐地把它引向一片荒芜的山谷,而四周雾依旧缭绕。
为什么身体还是这么轻,总是掉不下去。
他又开始排队了。
渡过河流,腐臭的尸体将永远淹没在低落的矮土里,内部自然而然地滋生出蛆虫和荒草。
“南嘉恩,你睁开眼睛。”
“不要睡。”
那人和自己又远又近,似乎只隔着一毫米的屏障,他听得清晰,但是雾太大了,转眼这点声音消失不见。
雾气太重,有水滴弥漫在袋子里,可是这样的冷雾却是湿热的,从他的脸上慢慢流淌到衣襟。他真实地感受到一股心如刀绞的酸痛。
谁哭了呢。谁又会为他流泪。
第60章
但那人似乎非常害怕南嘉恩就这样死去。
排队的不只是它一片塑料袋,还有许多被世间废弃的东西。甚至是一颗玻璃球、一片残缺的木板、一只没有墨水的钢笔,前面根本不是山谷,而是无边无垠的死地。
这堆东西都在井然有序地等着死去。
可是南嘉恩这片塑料袋却被一股力量使劲地拽了起来。
随着他的不断的呼唤,南嘉恩的眼前的一切又清明起来。浓雾不再深暗浑浊,而这黑不见底的深渊差点吞噬着他的灵魂。一想到这里,他手脚都开始重新颤动起来。
他从喉咙里呛出一口气,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先是看见墨色的天。
头却传来一阵刺疼,再是看见了裴司琛跪在自己身边。
裴司琛眼底一片赤红,不断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南嘉恩从未见到他这样无助。
他抱着南嘉恩的头,另外一只手攥紧着他的手臂,好像很害怕南嘉恩只剩一具外壳,而魂魄飘去无边无际的空中,他再也无法找到。
到此时,南嘉恩突然发现,自己如果死掉的话,裴司琛也会难过很久很久。
“裴司琛,你…你怎么哭了?”南嘉恩想奋力站起来支撑自己的体重,却没有什么力气,只能发出虚弱的声音。
裴司琛竟然哭了。
四周一片吵闹,他们这里却格外安静。
裴司琛鼻腔发酸,他发出暗哑的、悲戚的声音,仿佛极力容忍着什么痛楚。
他感受着裴司琛手抖得很厉害,就这样摸着自己的脸,似乎是想看看自己头部有没有受伤,反反复复地来回确认着。
南嘉恩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你手…手怎么了?”他的头一阵疼痛,时而疼时而又恢复平静。
猛然间,裴司琛狠狠抱住了他,用一种融为一体、再也不想分开的力量,这让南嘉恩看不见他的脸。
南嘉恩忽轻忽重的身体终于重回到了地面。
再一次,南嘉恩感到酸涩的泪水划到自己的脸上,慢慢偏向自己耳边。
风里飘着浅淡的雪花,很小很小一朵,空灵轻柔,风一吹就消失不见。
可是转眼而过,天地间被纯洁无暇的白色薄薄地覆盖着,灰暗的颜色再也不见,人的灵魂也被落雪温暖着。
这是今年第一场冬雪。
在如梦如碎的初雪里,南嘉恩想告诉裴司琛下雪了,又是一个漫长苦寒的冬天,而裴司琛抱着他,抱得很紧很紧。
裴司琛语气很沉静,却非常浪费此时浪漫雪白的场景,不合时宜地说道:“南嘉恩,要死也是我先死。”
“你怎么能…怎么能…”在万念俱灰里,裴司琛也又一次重获新生。他语气泄露恐慌,像是在咬着牙哽咽着,强烈的后怕使他声音沙哑,“你不可以离开我。”
他说着这些无赖话,压抑着濒临绝境的心情,似乎自己的魂魄也跟着南嘉恩去了无尽的深渊一遭。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但不应该是南嘉恩遭受报应。南嘉恩什么也没做错,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傻最真心的人。
再也没有比南嘉恩更好的人了。
南嘉恩想擦干裴司琛眼泪,稍微想挣脱他的怀抱。但是却被抱得很用力,所以他安抚着说道:“裴司琛…你不要哭了。”
“我没哭。”裴司琛平静了一点。
血和泪把南嘉恩的脸弄得一道红,又一道白,看上去有点脏兮兮,裴司琛又用另外一只干净的手给他擦拭着。
但是裴司琛自己的脸也很狼狈,擦着擦着,南嘉恩的眼角也溢出泪来,看见南嘉恩哭了,裴司琛失了失深,又慌张地给他擦着眼泪。
“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直至此时,南嘉恩突然觉得,从前一直渴望但得不到的东西都只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情了。
“原谅我好不好?”裴司琛抱着他说道,他哭了之后眼神还是很凶狠。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还伴随着警笛声。
裴司琛把他往怀里抱得更紧了,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软和,“原谅我吧。”
明明裴司琛身上也很冷,但是却间断地带给他温意,南嘉恩缓了小一会儿对他说道:“好。”
南嘉恩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医生说他脑部受到撞击,虽然没有出血,但还需要住院观察一阵子。
南嘉恩手指动了一下,身边就有人走过来了。
裴司琛身上的衣服还带着血渍,往日工整的衬衫褶皱不堪,他似乎是一直坐在旁边等着南嘉恩苏醒过来,双眼疲惫不堪。
“头还疼不疼?”裴司琛如今的声音镇定不少,靠过来问道。
南嘉恩缓慢地摇了摇头,说:“不疼。”
他沿着裴司琛的袖子往下看,发现他的左手已经被包扎好了,但是依旧还不放心,即使头晕晕沉沉,眼睛一直盯着他的右手问:“裴司琛,你手疼不疼啊?”
裴司琛一直盯着他,轻声说:“不疼,只是皮肉伤。”
又告诉南嘉恩:“不用管我,你自己身上也有擦伤,你没有感觉吗?”
他收着力气握紧着南嘉恩的手,怕控制不住力气弄疼南嘉恩的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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