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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夫郎——

上一刻还是甲胄里的骷髅,此时已经变成这座城的守备,骑着高头大马,兢兢业业地跟在巡逻的队伍最后。

这座城在白昼中生机勃勃,热闹非凡,仿佛黄昏后的死气都是假象。

只有一个人在这热闹之外。

白珞回头看了看神庙中。

女童的骷髅头倒在蒲团上,空洞的眼眶静静地注视着这诡异的一切。

白珞咽了口唾沫,道:“我们没有恶意。”她将遇到卫芸秋的始末说了出来。“我原以为丫丫和她口中的郑叔叔是幸存者,没想到……”

“你、你见到了丫丫?”九尺高的身形俱震,郑屠眼中泪光闪烁,脸上的刀疤怪异而扭曲地狰狞开来。

白珞皱了皱眉,见屠户的情绪愈发失控,最后像一头失了控的猿兽般哭吼起来。

“我错了!我不该将她送到那里去,我该死!”他红着眼睛,不要命似的迎头撞向青铜鼎。

迟宿站在青铜鼎前一掌抵住他的头颅,避免那颗脑袋在二人面前开花,又顺势将人掀翻在地。他蹲在郑屠跟前,居高临下的姿态显出令人望而生畏的压迫感。

“你想死?可以。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我就成全你。”

郑屠脑中嗡嗡作响,声嘶力竭地喊:“我想啊!想啊!但我这样的罪人,死了也会下地狱吧!”

白珞与迟宿对视一眼,眼中的疑惑渐渐加深。

却听背后一个女声纳罕道。

“郑屠?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摊子不要了么?快回去!有人问价哩!”

那是一个胡姬,面纱掩着半张脸,额际的红宝石熠熠生辉。

她狐疑地瞧着他们,却没有上前干涉,说完这句话后她就转过身,撑着避风沙的斗篷匆匆赶往集市去了。

朦胧的倩影映在屠户眼里,他的哭声像被人掐断了一般停住,卡在粗壮的脖子里,呼哧呼哧地响。

须臾,他站起来对两人道:“想知道天水城的事,就跟我走吧!”

他们穿过集市,迎面遇上打马而过的骑兵,马蹄下的尘土飞扬,呛得白珞轻咳。

羊肉汤摊前。

飘着肉香。

郑屠手持板斧,动作娴熟到几近麻木地割断绑缚羔羊的绳索,然后将羊羔剥皮、剔骨。

坐在摊前的客人们赞叹着美味的肉汤。

“我家世代宰羊,这汤味儿正,是天水城最好喝的羊肉汤,你们可以尝尝。”郑屠舀了两碗汤,放在他们这一桌上。

白珞想到的却是昨晚所看到的画面——屠户刀下的羊羔变成孩童的人骨。

她正襟危坐,没敢挨那碗肉汤。

郑屠失声笑了笑。“天水城最好喝的羊肉汤,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卫萧将军说的。”

“他带着三千将士,千里奔袭而来,从异族手中收复了天水城,也带大家熬过了那个饥饿的冬天。丰收的时候,我宰了家里最活泼的羊羔,给将军端去了最嫩的羊肉汤。他说这是天水城最好喝的羊肉汤,一定要叫家里的娇娇也尝尝。”

第二日,将军就带来自己的女儿。

小女孩端着香浓的肉汤碗,怯生生地喊他“大叔”。

他们成了羊肉摊的常客。

羊肉摊的生意火爆,郑屠忙碌得清点抽屉铜板的功夫也没有,深夜到家后倒头就睡,做着自己娶了一位娘子的美梦。

他梦里的女人贤惠又能干,还会跳妖娆得挠人心肝的胡旋舞。

这梦做到了白日——胡姬怀抱着馋得肚腹咕咕作响的幼子站在羊肉摊前,二人分吃一碗肉汤。

她的丈夫死在了异族刀下,女人只能终日跳舞,换些讨生活的钱。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去神庙前求一求,拜一拜神明。

他是否能够养得起美丽的女人和她年幼的孩子呢?郑屠想。

他犹豫的同时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浑噩又满足地过日子,直到——

异族卷土重来,带着数倍之敌。

这场仗必败无疑。

将军愁白了发。

应梦指示,推翻神庙原有金身,塑造一座金乌的雕像。

他集结所有的将士,说着神引之言,激励他们喊出震天撼地的口号。

郑屠激动得一腔热血,高举板斧要与将军一同捍卫城池。

而卫萧却对他说:此战,我必死无疑。郑大哥,你能不能替我照顾我的女儿丫丫?

郑屠举着板斧的手悻悻然落下,问他:你就这样将女儿托付给了一个陌生人么?

跟着你,至少有肉汤喝。

卫萧苦笑。

说完,上马,率领着浩荡的队伍,出城迎敌。

他们的死惨烈而悲壮,两方人马几乎同归于尽,战争没有给任何一方带来利益。

除了嗅着血腥味飞到战场的乌鸦。

郑屠在偃旗息鼓的战场里寻找甲胄下的身体,见到残缺的肢体和满地的碎肉,却没能找到卫萧的尸首。

他跪地哭了一阵,余光扫见飘扬的残破旌旗之上,站着一只金色的影子。

那是一只金乌。

神祇一般,高高在上,俯视狼藉的战场。

那些乌鸦似得到了某种指令,肆意地争抢、啄食,将本该由亲人辨认的面目,咬得血肉模糊。

郑屠挥舞板斧驱赶乌鸦,却遭来凶猛地扑咬。

他招架不住,逃回天水城,一边逃一边想:异族已经被杀光,他们终于可以过安宁的日子!

他哭着宰了一头羊羔,煮成最鲜嫩的肉汤,端到同样哭成泪人儿的小女孩面前。

——郑大叔,你找到我爹了吗?

——嗯,他让你乖乖吃肉,乖乖睡觉!睡醒了他就回来了。

这日子安宁了吗?

是也不是。

郑屠再也不会梦到跳舞的胡姬,梦中所见都是那些吃人的乌鸦。它们不会说话,他却能听到一个声音——

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郑屠浑噩地从床上爬起,抹一把脸,拖着小羊羔去摊上。

街道中间躺了个死人。

郑屠很确定那是个死人,因为站在他肚皮上的乌鸦已经在啄食他的肠子。

油亮的黄脂,鲜红的血肠。

郑屠大惊失色,原想上前看个究竟,却发现了街道上更多的尸体和乌鸦。

那些乌鸦聚集成一片黑压压的云,簇拥着中心的金乌,像拥戴它们的太阳。

它们落在每一户人家的瓦上,黑漆漆的眼睛从瓦缝间窥视里面的景象,发出难听的叫声,探头探脑的,像是在说——

我饿了,你家有吃的吗?

第13章 祭品

这是卫萧造的孽!

城中的百姓都说。

要不是他推翻神庙,为一只金乌塑金身,怎会引来这些魔鸦!

他为了打胜仗,为了邀功名,将这一城的人都害了啊!

本该名留青史的将军一夜之间成了天水城的罪人。愤怒的百姓们闯入将军的府邸,抢走那里所有能吃、能用的东西,连屋顶的瓦片都一片片揭下,砸碎在地以示他们心中的怒火。

郑屠的生意不再那么好了,有了许多胡思乱想的闲暇时间,怀念那位意气风发的将军,也同天水城的百姓一样,开始质疑将军的对错。

只有看到丫丫的时候,他才会理解卫萧。

将军百战死。他们是为了守护自己身后的亲人,才不得已穿上盔甲冲到战场。只是杀戮与鲜血引来魔鬼,弱小的人类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罢了。

丫丫躲在郑屠家里。在日子最艰难的时候,她仍然有羊肉汤喝。

在他们相处一阵之后,郑屠才发现,这个孩子身上有股与年龄不大相符的韧劲。

丫丫从来不问卫萧的去向,也从不为陌生的环境哭闹,听从郑屠的嘱咐,从不离开那间小小的茅屋,乖巧得让心里准备一箩筐话安慰她的郑屠没得用武之地。

郑屠怕天水城的百姓发现丫丫,更怕外面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吓着她。

那些魔鸦把守在城镇的每一个角落,防止“食物”逃出天水城这个牢笼。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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