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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大夫知道妳的存在了。」聲音乾澀,我苦笑,「別再殺人,去深山修煉吧。
或許…是我害了妳。」
「你閉嘴!你閉嘴好不好?!」她勃然大怒,露出厲鬼的神情,「是我自己想不
開,關你屁事?拜託你不要這樣要死不活好不好?不要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別
去那裡行不行?」
我要去哪裡?我問著自己。
所有污穢、怨恨,不堪的往事像是湖底的淤泥揚起來,我在這裡頭不斷下沈。這
不是厲鬼夜叉,牛鬼蛇神造成的。而是病。一種叫做憂鬱的病,讓我不斷下沈。
不斷下沈中,我看到母親。她也在沈沒。
「…媽?媽媽!」我大叫,「媽媽!」
她在黑暗中,蜷縮著身子,漸漸沈下去,最後倒在被褥中,面著牆壁。
「媽媽,你怎麼了?」我伸手推她,發現自己的手,居然這麼小。
媽媽用力睜開眼睛,轉眼看著我,露出一絲悽苦的笑,「弟弟,沒事。」她輕輕
撫著我的頭,留戀的摸著我的臉頰,「媽媽只是病了,很快就會好…等我到底,
很快就…」
「妳要裝死到什麼時候?幹!」房門粗魯的發出巨響撞開,「有什麼病?只是神
經病而已!娶妳這個破病女人有什麼用?」年輕力壯的爸爸抓著媽媽的頭髮拖出
被窩,「幹,當初就不該娶笑欸的女兒,有夠觸霉頭…」
我哭叫著抱住爸爸的腿,卻被他踹出去,不知道撞到什麼,後背一陣劇痛。我想
我是昏過去了,意識漸漸的昏沈,但昏過去之前,我還聽到爸爸的叫罵,「妳老
母有病,妳也有病!阿芬也有病的話,真是謝世謝正…」
「媽!」我跳起來,心臟幾乎跳出口腔。一瞬間,我幾乎看不見什麼,只有白花
花的陽光,刺得我幾乎盲目。
我做夢了。用力咽了咽口水,我雙手不斷顫抖。怎麼?我怎麼會去做這種夢?其
實不算夢吧…這是小時候的記憶。
我父親在封閉山村有著大片的田地和山林,算是地主,在山下的小鎮還有鋪子和
碾米廠。他雖然只是個富農,卻心高氣傲,脾氣極壞,家人都懼怕他。
但是比起鄰人的毆妻惡習,父親算是個好丈夫了。他對母親極好,不時會替她買
布料和胭脂水粉,雖然生性簡樸的母親總是默默收起來。
只有一件事情讓他無法忍受,就是妻子的「病」。她偶爾沒有緣故就臥床不起,
這會惹得他大吼大叫,有次還痛毆了她。
這是他第一次毆妻,也是最後一次。
現在想起來,母親可能是有週期很長的躁鬱症。這是種家族遺傳,外祖母就是因
為臥床不起,逐漸不進飲食,衰弱而死。
為什麼我會夢見這麼遙遠的事情?阿芬?那是我雙胞胎姊姊啊。我又為了什麼,
會突然憂鬱起來,幾乎放棄一切?
坐在床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我盡力爬下床。站在地上的感覺,有些奇異。
我決定去撥通電話給姊姊。
放下電話,我安靜了一會兒,往辦公大樓走去。
我是個很曖昧的病人。說重病,大部分的時候我都能夠自理生活,足以出院,但
我還是自費住在這裡;說沒病,我卻常常會突然「發作」,更糟糕的是,我會突
然失蹤,引起許多麻煩。
所以我試圖請假的時候,大夫冷淡卻不太自然的看我一眼。上回從樓梯一路滾下
去的陰影太深。
「咳,你的精神狀況未達請假標準。」他冷冷的說。
又不是颱風,還有什麼請假標準。
「我姊姊病了,我得去探望她。」我有點虛,自行坐在他面前。
大夫湧起一陣憎惡和恐懼。可以的話,他想狠狠揍我一頓,把我扔出去。這年頭
因為志願想當醫生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把新台幣看得比理想重要太多。這我不在
乎,但堅持高標準的收費,卻是低破地平線的服務,這我很在意。
「你的身體不適合出院。」他拍了拍病歷表,「我讓護士送你回去休息吧。」但
他按的是警衛的分機。
我沒有掙扎,緩緩的站起來。其實我可以叫什麼陀的留在醫院裡裝瘋然後溜出去
,但我不太想再引起什麼恐慌和騷動。
「大夫,如果你不想看到醫院起什麼事端,最好讓我請假。」我靜靜的說。
「你威脅我?」他終於按耐不住,吼了出來。但他一站起來,臉孔漸漸蒼白,冷
汗不斷滲出。他稍微有一點點靈感,而我離他這麼近,他實在很難看不到阿梅和
勇士們。
警衛架住我,「可以嗎?」我平穩的問。
「…好。」他跌坐在椅子上,掩住臉,「快、你快走!」
憂鬱的虛無依舊主宰我,但已經比躺著不動好許多。我走出精神病院,沒讓誰跟
著我,只有阿梅怒氣不息的隱在我身後的影子裡。
應該是攔不到計程車吧?但我還是耐心的等著。終於有輛計程車逃逸之後,突然
停住,然後倒車很遠,膽震心驚的看了我好幾次。
「…小姐,我載過妳。」
我沒說話。臥床太久,我虛弱太多,說話浪費力氣。
「載了妳以後,我感冒了一個禮拜多。」
「…對不起。」
司機很害怕,他抹了抹汗,「上來吧。反正我最近時運也夠低的了,一次補足好
了,不然看妳快要暈倒等的計程車…真的晒病了也不好。哎,最近真的很倒楣啊
…」
我有一點動容。坦白說,我受不了這個。我寧可大家都唾罵我、恐懼、遠離。這
些自私的人容易應付多了,我畏懼天真善良的好人。
但我默默上車,帶著收不住的鬼氣。
我說過,不是我去尋找危險,而是危險來找我。
助手座的男人,將頭顱轉到背後,陰森森的望著我,警告我不要多管閒事。
我真的很討厭這種「抓交替」的惡習。沒有什麼緣故,不是冤親債主,只是隨機
的纏上一個無辜的人,想辦法弄死他。
「咯咯…咯咯咯咯…」我輕笑出聲。
我的譏笑激怒了他,他的脖子伸得很長,嘴巴張得很大,大得幾乎可以將我的頭
一口吞下。
一隻更巨大的鬼爪,枯瘦的手指有著烏黑扭曲的指甲。抓住他的頭,將他腐爛的眼
睛將從眼眶裡擠出來。一使勁,捏個粉碎。腐爛的皮肉噴到我臉頰上,但我沒有擦
。
「妳、妳笑什麼?」司機害怕得開始蛇行。
「沒什麼。」我垂下眼簾,細聲的喃喃自語,「我笑新死的鬼自不量力。」
我,可是姚夜書啊。
***
不是我去尋找危險,而是危險尋找我。
我站在姊姊的樓下,仰望這棟十四樓的大樓。我的姊姊和我是雙胞胎,但個性容
貌,乃至於走上的道路都不同。
她一直是個乖孩子,即使只大我五分鐘,還是會擺出姊姊的樣子。她不懂我為什
麼這麼奇怪,但她寬容我。
高中畢業她就結婚了,嫁給隔壁青梅竹馬的男孩子。後來隨著丈夫來台北發展,
她還是安安分份的在家當家庭主婦。她的丈夫和她個性很像,都是溫柔體貼的,
母親過世後,老了許多的父親來跟他們住,甚至把母親的牌位帶過來,她的丈夫
也不抱怨。
但她病了。
父親說,要讓她安心養病,所以帶著母親的牌位回鄉。我想,他只是忍不住焦躁
的不安,他一直都這樣。
我也終於知道,為什麼我會突然跌入憂鬱的深淵。這種病應該纏綿在家族女性身
上才對。
我和姊姊終於有點兒像是雙胞胎了。她的痛苦,感染到我的身上。
按了門鈴,姊夫遲疑的從貓眼看了我一會兒,才打開門。他擠出一個不自然的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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