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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故人

那日揽月在道观外的银杏下站了两个多时辰,才等到周璨出来。他面色苍白,眼尾红痕还未褪去,他什么也没说,揽月也素来不多问,只叫揽月在树下拾了几片银杏叶子给他带回去。

观内派了山轿亲自送他们下山,周璨望着山间雾岚因着阳光淡褪越发浓重起来,回头再看,那天师洞早已被缥缈白纱隐去踪影。他低头转动拇指上的碧玺扳指,一路无话。

那晚下了山,周璨就腹痛了整夜,后半夜还落了些红,随行的医者出身隐卫,幸好得了方知意些提点,几针扎下去倒是好歹稳住胎息。揽月无法,只得在山下住了几日,这一拖拉,愣是让一路顺风顺水的方知意自己径直入了安庆,眼看都要到金陵了都没见着说要追上来的周璨的影子。

话说方知意那头,身边跟了个易容成周璨的隐卫,那隐卫接见官员时笑得得意又风骚,平常独处时却沉默又木讷,简直跟身上安了个开关似的。方知意看着那张跟周璨一模一样的面孔,眼睛却死气沉沉,问他话他也不接,心里就瘆得慌。他带的药材有限,分别时只来得及将连夜赶工的几瓶药丸和方子给周璨留下,他担忧周璨身体,每日连念佛都静不下心。

这几日船到了江城,连下了几日的春雨,将那两岸春光洗得明丽又灿烂。夜晚江面升腾着淡淡雾气,方知意无心睡眠,出来吹吹夜风。

水满船头滑,风轻袖影翻。

方知意支着额角,懒散瞧着天边若隐若现的月亮。水声阵阵,方知意只听得昏昏欲睡,却还听不出水中暗含猫腻。

“别在外边,进去。”方知意正打算打个盹,背上却被人用力一拍,差点给他吓得一头栽出去,原来正是那个扮作周璨的隐卫,他实则是负责方知意安全的,皱眉扫视一圈黑漆漆的水面,忽然一把将方知意往后扯去。

方知意被拽了个四仰八叉,就听见兵器交接之声,不知何时,从水里翻出来两个黑衣人,他们穿着墨色水靠,借着浓雾掩护,竟然毫无声息就接近了官船,连从水里出来都是悄然无声的。

隐卫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两个哨,方知意便听见船上各处隐隐骚动起来,看来他们是被偷袭了。方知意深知周璨“人缘”如何,纯亲王轻装离京,自然是有心之人的大好时机。一路走来,方知意当然知晓他们的旅程远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顺利,只是周璨养的那帮护卫实在了得,都暗中处理了罢了。

方知意这还是头一回碰上没来得及被处理过的状况,躺在地上手脚并用狼狈地退了好几步,赶紧爬起来就往房里跑。当年修行的时候,他被师父带着在深山野林里乱逛,手脚还是够快,顷刻就冲入房中,回身把门栓牢。

还没等他喘匀气,就听一声巨响,那头的窗户被整个撞碎了,一人被丢进来,看衣服应当是船上的侍卫,紧接着行凶的刺客跟着跳进来,手里的短剑即刻划开了侍卫的喉咙。方知意眼前一黑,回身又开始往回拽被自己扣上的门栓。

那门却猛地震动起来,似乎有人在外头疯狂砸门,方知意赶紧退开去,不敢再开门,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方知意回头一看,那进屋来的刺客已经站起来,似乎看他手无缚鸡之力,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剑上血,朝他走来。

周璨你个杀千刀的!被你害死了!方知意这才真正明白过来周璨要跟他分开而行时脸上那种隐约的愧色,白瞎了自己还傻乎乎地担心人家,这简直根本就是在他方知意头上明晃晃竖了个靶子啊!

方知意退到桌边,随手搬起个凳子,抱到胸前聊以**,一边谨慎后退,开始思考自己砸开身后那扇窗户然后跳出去能活命的几率有多少。

刺客似乎看出他的用意,脚上提速,剑一横就向他冲过来,方知意慌忙用凳子使出吃奶的劲砸窗,一下砸下去,窗户纹丝不动。方知意傻眼,心中立刻骂了五六句脏话,这下再砸也来不及了,方知意回身把凳子狠狠掷向刺客,刺客手一挡一挥,速度丝毫不减。

正在此时,方才一直震动的门终于开了,声音惊天动地,那门板直接垮到了地上,方知意一句阿弥陀佛都来不及念完,那刺客就被后头袭上来的人影抹了脖子。方知意还以为是那隐卫终于摆脱纠缠来救自己了,定睛一看,来人一身上好的杭绸青衫,五官淡雅,周身清寒。

是杭城叶家家主,叶继谦。

方知意怔住,心道错怪周璨了,今夜的杀手是叶家老二买凶杀自己来的啊!

等等,那他干嘛杀了自己雇的凶手?啊,难不成要亲自动手?

方知意心中呜呼哀哉,佛祖果然心明如镜,不守佛规,终有报应。

叶继谦看方知意贴在墙角闭目不语,微微皱眉,将剑收入鞘中。

隐卫从外头冲进来,看见方知意全须全尾的安然无恙,松了口气,走到叶继谦身旁,抱拳行礼:“多谢二公子及时相救。”

“近我叶家势内,收到王爷信报,叶某暗中接风洗尘,也是应当的。”叶继谦回了个礼,又看了一眼那隐卫,轻声道:“愿王爷一路平安。”

“只是今夜正巧叶某在船上,瞧见故人,有些喜不自胜,”叶继谦淡淡睨了一眼方知意,面上倒是没有丁点儿“喜不自胜”,“不知可否跟大人借一夜方先生,叙些旧话,明日叶某定亲自将人送回来。”

方知意听得背上冷汗直冒,求救地看向隐卫,那隐卫也有些迟疑,毕竟方知意是他主子亲口吩咐少一根汗毛都要找他算账的,可这叶家又也跟主子来往甚密,刚还帮忙化解了一场危机。他斟酌了一番,道:“不如……在下一道陪同……”

“知道王爷身边的人向来心细,不过大人这是信不过叶某?”叶继谦似乎心情不佳,语气竟然隐隐跋扈起来。

方知意这会终于捋清了轻重,叶继谦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不食人间烟火,实际上性子乖戾难弄得很,搞不好前手救完人后手就能再跟王府的隐卫打起来。

他心一横,道:“我跟你走便是了。”

原来前行五六里便是叶家的商船队,未等小船靠稳,叶继谦直接提着方知意腾身而起,跳上了其中一只商船的甲板。

“二公子,有何指教,方某洗耳恭听。”方知意是真不想跟他独处一室,要骂要打在这儿就行,说不准叶继谦还要点儿脸面,下手能轻点儿。

叶继谦也不说话,竟也没放手,拽着他径自向船里走。方知意云里雾里,只能跟着走。他这才发觉这艘商船有些古怪,四下寂静,几乎无人走动。等到拐入内廊,才有一两个婢女低头行礼,都是悄摸无声的。

一直走到最尽头的房门前,方知意才看见守在外头的元宝,心里咯噔一下。

元宝在这儿,那么那个家伙肯定也在了。叶继谦亲自带他来见叶继善?是他疯了还是叶继谦疯了?还是叶继善偷偷混进商队被叶继谦发现了,以为是自己跟叶继善串通私会,所以打算捉奸对峙?

“方,方先生!您可来了,您快去看……”元宝满头大汗,扑上来就给跪了。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方知意连忙后退一步,心道你个臭元宝别给我扣帽子,转头对叶继谦解释:“我不知情,他怎么来这儿的我完全不知情!”

叶继谦没管他俩,推开门,把方知意塞了进去,低声道:“方大夫,把人救活了,你也好活着回去。”

方知意一愣,回身想问,叶继谦深深看他一眼,利索地把门关上,咔哒一声,居然从外头给锁住了。

什么意思?叶继谦刚是在威胁他?等会,叶继善出事了?要他来救人,难道真的是很重的病?

方知意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问题,才走了两步,就有婢女匆匆来迎,恭顺道:“方先生随奴婢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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