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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深深地感念她的好。
与此同时,我的内心幽暗的角落,却又深深嫉妒她。
我想要忽视这种嫉妒,像是爹丢在床底下的那些破烂话本子,藏了起来。
我和蕙兰摆了一桌酒席,庆祝春韭当上花魁娘子。
蕙兰是真高兴,她喝得脸红彤彤的,兴奋的说道:“咱们三个,终于在女儿河站稳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陪了一盏酒。
我在心中却默念,这话说的不对,明明是春韭站稳了脚跟,跟你我有什么关系?
然而春韭,哦不,是花魁娘子陆丽仙,听到蕙兰的话,拿着筷子拨了拨盘子里的腰果,轻蔑地一笑,满不在乎地说道:“花魁娘子?呸!什么劳什子,不过是那些臭男人们弄出来的裹脚布罢了。”
听了这话,我大怒,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胸脯子上上下下起伏着,恨不得将盏中的酒泼到陆丽仙脸上。
那一刻,我知道,那一种被我藏在心底的嫉妒之情,就像是那些破烂话本子,又被我翻了出来。
又像是夏日暴雨过后的杂草,肆意野蛮地生长。
直至占据了我整个内心。
……
你要问我到底嫉妒什么?
我嫉妒的不是陆丽仙得了这花魁娘子的美号,也不是她能享受最尊贵体面的衣裳服饰,也不是她那前呼后拥的派头。
而是嫉妒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郎君,都是些金陵城的上等人,是儒雅的公子,是高贵的名流。
反观于我,自她成了花魁娘子,我的地位一落千丈。
我身边的男人,尽是些被酒肉糟了的、令人恶心的老东西们。
哪怕我逃到了女儿河,仍然是嫁给了“老鳏夫”。
而且是无穷无尽的老鳏夫。
死了这一个,还有另外一个。
彼时的我,固执地认为,是陆丽仙,将我推进了这个无穷无尽的噩梦。
……
这时候,我对男人仍没死心。
我仍然渴望着,遇到一位清俊的郎君,倾心于我,将我赎了去,把我从这个无止境的噩梦中救出去。
这时候,张生出现了。
其实,我也并没有多爱张生。
我知道他那些花言巧语,都是骗鬼的。
人人都以为我爱极了张生,实则都是我表演出来的,张生骗我,我也在骗他。
我爱上的,是张生给我带来的那一种欲/仙/欲/死的感觉。
自他出现,我久违地重温了那一种“才子佳人”的美梦。
他骗我,我骗他。
人生如梦,又何必当真呢?
说实在的,我不想承认,也只能承认。
张生的的确确是我能够抓住的,最好的男人。
张生娶了一门正妻又如何?
他靠老丈人接济又如何?
只要我狠狠地把持住了他,我就能离开这个地方。
在这个地方,我嫉妒着陆丽仙,又承受着良心谴责的煎熬。
再这样下去,我怕我变得面目全非,我会疯。
只要离开这里,逃离这个无止境的噩梦,我至少还能保留一丝体面。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陆丽仙却亲手摧毁了属于我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以为张生对我矢志不渝,可他依旧是拜倒了陆丽仙的石榴裙下。
我又回想起那一日,我闻信,冲进陆丽仙的居住的凤凰台,果见张生坐在她房中,早已迷得七荤八素。
陆丽仙见我来了,不屑的面容又带着嘲笑:“张生,碧桃妹妹来找你来了,你还走不走了?”
那一刻,我再也压抑不住嫉妒滋生的怪物。
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摧毁我最后的救赎!!!
若她当真爱张生,我宁愿给她!
但是!
呵,我知道,她这么做,完完全全是为了羞、辱、我!!
我费劲心力才能得到的东西,她轻而易举的就抢走了,还在我面前如此炫耀,实在是太瞧不起人了!
她瞧不起那些臭男人,而就连那些臭男人都巴结不上的我,又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彻底疯狂了。
我内心那个压抑已久的怪物,冲了出来。
我和她大吵了一架,盛怒之下,我对她说道:“呸!从来,我都没把你当成过好姐妹!”
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我十分痛快,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报复感。
我和张生决绝了。
然后,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卷走了我所有的妆奁,还顺手牵羊了楚云阁的许多东西。
凭我对他的了解,他的一个文弱书生,怎么能卷走这么些东西。
当时的我,以为猜是陆丽仙指使他这么干的,为的是要将我钉死在楚云阁,永永远远地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凤妈妈那个老虔婆如此安排的。
为的就是,让我卖身于她,用着这幅尚且年轻的身体,一日一日、永不停歇地为她赚钱。
现在想来,其实我和丽仙,一开始,就落入了她的毂中。
……
我来到女儿河五六年后,有一日,我出门买胭脂之际,在码头看到了阿牛哥。
尽管他已衰老的不成样子,佝偻着身子,在码头做着苦力,吃力地扛着一袋又一袋的米粮。
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遥遥地看着阿牛哥,惊觉早已心坚如铁的我竟满面都是眼泪。
我想上去和他相见,却又觉得好笑。
事至于此,我们又该以何身份、颜面相见。
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太残酷了。
因为,他连我最后一点念想,也都打碎了。
……
……
来到女儿河的第八年,我浑浑噩噩地活着。
抢男人、比衣裳、见钱眼开,我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娼姐儿。
我知道,我最好的结局,便是卖给当地的有点小钱的土财主当小妾或是外室。
我的面容也在日复一日地衰老,再多的铅粉也掩盖不住那一种腐烂的沧桑,我变得不爱照镜子,性子也愈来愈变得乖戾。
而我的将所有的一切罪责,都归于陆丽仙。
不然,我又该怎么办?
找不到出气口的我,又该怎么活?
……
……
我初次见到西门小官人的时候,我那一颗早已沉寂的心,又熊熊地燃烧起来。
我知道他说的话,没几句可信的。
但时至今日,哪怕是骗局,我也甘之如饴。
反正我的人生,早已充斥着各式各样的谎言,再多一个,又有何妨。
西门小官人赎了我,我便跟着他连夜走了。
仓促到,我竟然和蕙兰都来不及打声招呼。
或许,我自己也想不辞而别。
因为就连蕙兰,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走吧,就这么走吧。
那些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
笼中的金丝雀渴望着自由,可当它出了牢笼,自以为能飞向广袤的天空,实则是落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
我以为跟着西门小官人走了,能够从这个永无止境的噩梦中醒来,实则我陷入了一个更加黑暗、恐怖的噩梦。
我是被娇养在楚云阁的雀鸟儿,七八年下来,我变得极其世故,却又十分天真。
我原以为我的人生不会更惨。
待我出了楚云阁,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黑暗。
待我得知西门小官人竟一口气买了五六个姐儿,有几分惊讶。
他这不像是买姐儿,倒像是买牲口。
但我并未太过在意,有钱人谁家没个三妻四妾,况且不跟女人斗,我后半辈子干什么?
直到我见到了那个恶鬼虎二,我才知道,一切都完了。
……
虎二不是人,而是地狱来的恶鬼。
他将我们这些买来的姐儿囚禁于一个荒芜的院落里,用狗链子锁了起来,起先,每个人口中都塞了东西,无法叫喊。
一日他只喂我们些寡淡的、馊了的汤水,一如猪圈中的猪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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