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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许久未听到她唤自己作阿霁了,乍一听来,恍然隔世。又看到这般痛苦的她,他心中涌出一种冲动,恨不得将满腔心事,都说与她听,“我——”
话头就在嘴边,却见她眉头紧皱,忽然脸色极其难受,胸中似有满溢之状,弯下腰,干呕了几声,忽然“哗”的一声,刚刚喝下的酒都呕吐了出来。
他丝毫不躲避污秽,连忙上前,紧紧扶着她坐了下来。
她神色十分痛苦,拼命地咳嗽,脸都憋红了,他忙斟来一碗热水,温声道:“先漱漱口。”
她用茶水漱了口,又接过他端来的一盏酽茶,喝下后,面色稍稍缓和,点了点头,但是五脏六腑内翻江倒海,依旧很难受。
“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她拽着他的绯罗状元袍,神情很是愧疚。
“没关系,只是件衣服罢了,你好受些了吗?”他一下一下得用手轻拍着她的背,帮她顺了顺气。
“嗯……”她本来就已经十分疲倦了,在他一下一下的安抚下,神色倦怠,竟然靠着他的肩头逐渐睡去。
风寒露重,她若是在这里睡着,恐要着凉。
他起身,欲要喊人时,昏迷沉沉的她拽住了他的衣角,低声呢喃道:“阿霁哥哥,你别走…”
他望着她紧锁的眉头,疲倦的面靥,心中是说不出的苦涩和怜惜。
她的命很苦。
如今虽然身在锦衣玉食,被那个人如珍宝般捧在手心中,可是他知道,她是如置深渊。
她本该是奔跑在田野之间的草姐儿,那般快活,那般自由自在,而不是成为那个人豢养的金丝雀。
他心中泛起万般苦涩。
是他对不住她。
他曾经在她父母的神像前起誓,一定要保护好她,可他食言了。
如今,她背负的太多,他更是。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轻轻扶起,靠着柱子,脱下那一件腌臜的绯罗状元袍,又脱下里面那件干净的道袍,盖在她身上。
他该走了。
离别前,他望着她熟睡之中紧紧蹙着的眉头,不舍地伸出指尖,稍稍碰了她的眉心,想要抚平她紧蹙的眉头——
只有一瞬间,却飞快地缩了回来。
“你为什么不认她?”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是林疏玉,她撑着伞,站在雨中,质问着姬澄明道。
今天,她让老冯安排所有的进士写诗,为的就是确认姬澄明的身份,看了他的字迹,她已经有六成把握,那一日在来福客栈给自己传递消息之人,便是他。
尽管他的左右手字迹并不相同,但是于极细微的发力停顿处,却是极为相似。
若说沈红蕖是当局者迷,那她却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那日,给我来传信的人,也是你吧。”
林疏玉一字一句逼问道:“你既然没死,为何不肯与她相认,你可知道,得知你死后,她有多么痛苦?”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之人,曾经的陆霁,如今的姬澄明。
对于林疏玉的指认,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如此说道,“你说的,我都知道。”
他知道,她有多痛苦。
林疏玉不解地说道:“那你为何不向她表明你的身份,难道,你怀疑她?呵,她是为了你们,才——”
她不再说话了,此事极其紧密,哪怕是在这里,唯恐隔墙有耳。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只是——”
他的眸光一下子黯淡了下来,“我没有时间了……”
林疏玉眉头微蹙,迷惑不解。
突然,灵光一闪,她浑身一震,难道是说——
颍川林氏昌盛时,家中藏书何止万千,据说囊括了天底下所有的书。儿时的她,偷偷溜进藏书阁中,曾经在翻看过一本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古书,上面说,上古巫族,有一个秘法,名为“蜕”,可以让原本的人脱胎换骨,宛若新生般,面目全然不同。不过,此法的代价,是会急遽缩短人的寿命,只有不到一年的寿命。
林疏玉心中猛的一惊,原来是这样……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理会了他的良苦用心,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给身处绝望的人以希望,再告诉一切都是镜花水月,终成空。
“那以后,你怎么办?”林疏玉问道。
雨越下越大了,沈红蕖在沉香亭中熟睡,林疏玉撑着伞,站在芍药丛旁。
唯有他,独自站在雨中,他仰起头,望着漆黑落雨的天空,没有一丝动摇。
“她要做的事,我来替她完成。”
“坠入地狱之人,只要有我一个,就够了。”
冰凉的雨滴沿着他的面庞落了下来,一时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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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红楼隔雨相望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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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梦见那场大火了,虾子巷的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夺走了她的一切,自由,尊严,希望,还有她最牵挂的人。
她只身走在火海之中,热,极度的热,犹如炼狱一般。只要转身,她就能逃出火海,可是她执意要去火海的最深处——地藏菩萨庙。
她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在这火海的最深处,天空都变成赤红色,灰烬如黑蝶般飘舞,浓烟滚滚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三个人影。
这菩萨庙之中,怎会有第三个人?
她心中诧异,欲要走近一些,看得更清楚一些之际,“咣啷”一声,菩萨庙屋顶上的横梁被烧断了,压在了其中一个人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啊——!”
沈红蕖猛地惊醒,睁开双眼,看见素青帐幔,才惊觉原来是一个梦。她扶着坐了起来,心扑通扑通地狂跳,冷汗湿透了衣衫,头痛欲裂,十分难受。
“蕖香,你感觉怎么样?”一个声音焦急地问道,她睁开眼,是素姐姐。
看到林疏玉,她不安的心稍定,缓缓地摇摇头,“我没事,只是头疼得厉害。”
林疏玉忙给她斟来一碗醒酒汤,“傻妹妹,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她木然地接过那碗醒酒汤,一饮而尽,挣扎着站了起来,“素姐姐,我该走了,若是太晚,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
今日她此番出府,实则担了很大的风险。
虽然林疏玉帮她寻了个“替身”打掩护,但时间一久,恐怕就要露出马脚来了。
“蕖香——”
林疏玉喊住沈红蕖,眼神闪烁,神色犹豫,缓缓说道,“我觉得不是他。”
林疏玉心中十分愧疚,但她还是说谎了,她觉得姬澄明说得对,那样痛苦的事情,就不要让蕖香再经历一次了。
“嗯。”沈红蕖应了一声,肩头微微耸动。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陆霁早已葬身火海,从始至终,一切都只是她的妄念罢了。
是时候该认清现实了。
……
这场春雨还在密密地下着,这场雨,为死板枯燥的京城,平添了几分独属于金陵的烟雨朦胧,缠绵悱恻。
沈红蕖撑着一把素纸伞,一盏灯笼,缓步独行在这缠绵的雨夜之中。长廊回转曲折,夜风乍起,衣袂飘飘,她的身影却是那般孤寂。
灯火通明的醉杏楼上,有一个人伫立,缓缓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
缠绵的细雨之中,那一抹暖橘色的灯光,逐渐远去,他的生命中,剩下的惟有漫漫长夜。
……
四月,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京城中洋溢着一种新气息。
吏部的任命文书发下来了,三十五名进士授官不等。
许义山和谢玄,颇受重用。许义山被任命为翰林院修撰,起草文书,谢玄则是进了户部,其余的进士,授命皆不相同,各有重用,唯有鲁仲,则是在御史台当了一个无足轻重的芝麻小官。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状元姬澄明没入翰林院,而是进了大理寺当少卿。他的长官,便是让无数官员闻风丧胆的酷吏蔡兴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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