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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明朝绵延下来的大家族,庄冶鹤小的时候在亭台池榭间玩耍,疯跑半晌,都碰不到后花园的边界。

不知多少富贵堆砌出来的豪宅。

庄冶鹤从没想过自己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刻,商贾地位坐得再高,到底比姓陆的这种在政界打滚百余年的人家,棋差一招。

庄冶鹤七岁开蒙之时,先生教他读《尚书》,被他父亲拦下了,要他读《道德经》。

彼时庄老爷对他说:“庄家自明代后不入仕,只营商。四书五经无用,学些老庄之道,把自己的心放宽些。”

庄冶鹤看着弱肉强食的灯火城市,心想,今天之后,入仕在庄家不再成为一个禁忌。

正月初七,人胜节。

传说女娲娘娘在七天之内创造出七种生物,每日一种。直到第七天,才出现了人。

今日食七宝羹,纳福祈求平安,也表示对人的尊重。

仓彬傍晚,把热羹汤送去了地下室。

下头永远黑如仲夜,幸而仓彬几天来把路记熟练了,抹黑也走得稳稳当当。

“少爷,吃晚饭了。”

他在铁笼前面蹲下,手往矮木桌上一摸,碗盏里沉甸甸的,中午的饭菜又没被碰过。

“你不吃饭,万一某天放你出去了,你也没力气做你想做的事呀。”

侧前方传来庄弗槿极其嘶哑的一声:“他同意放我出去了?”

大概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他很快又说,“仓叔,我请你去探爷爷的口风,你和他聊过了吗?”

其实聊过,但仓彬避而不答,只说:“这件事,大概快有个了结了。”

庄弗槿换了个动作,手腕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沉响。

他双手双脚都被粗链缚住,动作稍微大一点,链条就会绷紧。

“怎么个了结法?我死还是沈怀珵死?”

仓彬有意陪他说说话,不使少爷郁结在心,想不开了。

“老爷良善,他只想把你们分开。”

“有时候,少爷太钻牛角尖了。”

这一点拨,如在庄弗槿深陷迷雾的心头划出了一根火柴。

是,爷爷连肉都不吃,难道忍心逼沈怀珵去死?

况且他喜爱雪时,又怎能让小孩年幼失恃?

庄弗槿了悟,庄冶鹤想要的自始至终都是他的态度——和沈怀珵分开,不被情感左右未来。

只要沈怀珵活着,暂时分开又算得了什么,他庄弗槿有本事几年后重新把沈怀珵娶回来。

他不会像此时这般无能为力,困于囚笼。

“仓叔,”庄弗槿喊道,他三日滴米未进的身体也突然有力气站起来,铁链拍打着栏杆,“你帮我给爷爷打电话,我想明白了。”

仓彬在黑暗里划开手机。

时间显示为下午五点四十五分。

很平常的一个时间点,可庄弗槿却在屏幕光线刺入眼膜的一瞬,感觉到了一种隐秘的窒息感。

有些像他泡在江水里,一路被冲往下游时,液体灌入口鼻,沿途水草缠在他四肢,要把他拖拽到永不超生的江底。

庄弗槿太阳穴突突地跳,朝着那点手机散发的光团走了几步,又一头栽倒在了铁笼里。

“哟。”仓彬吓了一跳,慌乱间按下拨通键,将电话给庄冶鹤打了出去。

庄弗槿伏在一节一节手腕粗细的铁棍上,动也不动了。

仓彬从口袋里取出手电筒,打开照了照。

血已经在地上晕开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要打开锁,可兜里空空,他抓空了,才想起来,书房里庄冶鹤把唯一一把钥匙要回去了。

“老爷,”电话接通了,仓彬声音抖得含混不清,他简直把这通电话当成了救命稻草,说,“少爷晕过去了,流血……很多,可能是额头受伤。”

仓彬蹲下来,把胳膊伸到里面,扯系在庄弗槿腿上的铁链。庄弗槿依旧毫无反应,坠入了一场遮天蔽日的昏迷中。

庄冶鹤那边是漫长的沉默。

仓彬听到了点风吹海浪的声音,问:“您在海边?我开车去找您拿钥匙!”

“钥匙在七宝羹的碗底。”庄冶鹤的一句话像叹出来的,随着浪涛声,层叠出无限伤感的气氛。

仓彬慌忙去检查碗底,果然黏着一把钥匙。

鹿港海关三公里外的海岸线上,庄冶鹤面对寒风,等待海警从近岸的岛礁上抓回陆驳苍。

“我本来想,你晚上给弗槿开了锁,到那个时候,一切都收尾了。”庄冶鹤笑笑,声音被风刮得忽远忽近,“现在确实算收尾,却不是我设想的那种结局。”

一具尸体躺在庄冶鹤的脚边。

仓彬麻利地开了锁,把手电筒丢在外头,去搀扶庄弗槿。

几位法医走上前来,向庄冶鹤确认道:“死者禹强,你认识他吗?”

“我们一起来的海边。”

“为什么来?”

“陆驳苍要偷渡出国境,私自处决……处决我的孙媳。禹强是被陆驳苍开枪打死的。”

海边的灯塔照不亮庄冶鹤的脸,他背着大海,五官都陷没在阴影里。

他没有做自我介绍,隐去庄冶鹤的名字,此刻他和一个普通老人无异。孤独,茫然。

“孙媳?那她怎么样了?”

“跳进海里,生死不明。”

庄冶鹤故意没有挂断仓彬的电话,他不确定他和法医的对话能不能被庄弗槿听到。

大概率听不到的,因为仓彬一直惊恐地呢喃:“好多血……好多血……”

“送他去医院。”庄冶鹤说。

庄冶鹤迈步要离开这片不祥的海滩,海水从后方追上来,冲刷他的鞋底。

“不。”

一道粗粝的声音炸响在他耳边。

庄弗槿夺过电话:“你刚才说沈怀珵怎么样了?”

怒吼声突然又消失,仓彬衰老的嗓音重新响起:“少爷醒了一次,又晕倒了,血总也止不住,但救护车马上到。”

“他如果再醒,你告诉他,沈怀珵掉进了深海里。”

人胜节,人不能胜天。

第147章 生死两茫茫

海有多深?

人坠落多久会到海底?

人在羊水中孕育,也要以同样的方式而死去吗?

这是眼盲少爷被接回家疗养的第三天。

天气晴好,上午十点,仓彬犹豫着上了楼梯。

窗外的白梅香消玉殒了,花萼上结出一点青涩的果实,被每天都在滋长的叶片遮蔽淹没。

不再是梅花的季节。

仓彬的脚步走得慢,里面含着诸多踟躇。庄弗槿一天中绝大部分的时间在睡觉,清醒的片刻只有三四个小时。

仓彬时刻注意着二楼的房间,方才,他在楼下帮园丁分花苗的时候,抬头看到厚重的窗帘开了一条缝隙。

也许仅有三指宽,但确乎无疑拉开着,昭示庄弗槿起身了。

他在池子里洗净了手,本来打着争分夺秒的主意,身体蓄势待发就要往屋里去。

旁边的一道声音戳破了他的架势。

“老仓,”带着草帽的园丁拉了下他,说,“你又去请少爷出门,不是上赶着找骂吗?”

仓彬迈出去的一条腿顿住了,道:“别乱猜,少爷情绪还好。”

如果他没有在初春料峭的风里额头冒冷汗,园丁还能把他的话相信几分。

“真假?那怎么从入院治疗以来贴身伺候过他的人都被赶走了。”园丁抬头看了眼坦荡荡的日头,春天万物萌发的景象挤进他的眼球里,他吐出口气,叹息道,“风光真好,谁看不见这场景心里都难受,况且咱们少爷天之骄子,从前到哪里都是翘楚……”

“别说了。”仓彬抹去淌到鬓边的汗珠,侧头对他说,“种好你的花,我去请少爷起床。”

瞧着仓彬小心翼翼的背影,园丁重新弯下身子,把饱满的郁金香根茎栽进土里。

自言自语道:“行吧,种花,少爷虽然看不见,但香味闻着也舒心。”

因为园丁一番心直口快的话,仓彬的腿像浸了水的棉花,他拖着步子,花了十分钟才出现在庄弗槿的卧室门口。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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