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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十一凝眉思忖了一阵,“如果将足够量的香佩兰长期浸在日常饮用的水中,那便有此可能。”
“如此看来,只要到李执事家中看看他的水井,水缸便可知晓。不过......”
沈亭山声音极轻,更像是自说自话,赵十一没有听清,问道:“大人,你说什么?”
沈亭山盯着赵十一看,半晌后才略带请求地说道:“我怀疑李执事身前应当中了此毒。不过,我也疑心是有人故意诱我。因此,有件事想请你无论如何帮我一帮。”
赵十一疑惑地问:“难不成你要我再验李执事的尸体?”
沈亭山默默点头。
赵十一面露难色:“李执事的尸体被洪州搬到了义庄,又加派了许多差役严加看守。我不曾接到府衙命令,如何进得去勘验?更重要的是,那尸体挖出后,并没有再做任何保护,虽只过了短短两日,恐怕已经骨化。若要验毒,很难。”
“很难还是不行?”
赵十一顿了顿,叹道:“罢了,看来不止双腿不听使唤,我这两只手也要离了我的身子。”
沈亭山虽不懂赵十一此话何意,但通过他的表情,亦猜出了赵十一已然答应帮手,遂笑道:“你莫怕,义庄的差役我自有方法引开。你只消告诉我,验毒需要多久。”
赵十一想了想,有些为难地说道:“若真的骨化,要想验毒就需蒸骨。”
若非万不得已,赵十一也不想动用此伐。
这蒸骨法是对疑难命案不得已才会采用的验尸方法,其做法需要将尸体剔肌留骨,撒酒泼酸。都说“死者为大”,即便李执事身前做了恶事,死后也不该遭此酷刑。
思及此处,赵十一终究是于心不忍,接着说道:“或者......大人想想从别的地方取证?”
“没有别的法子了,就这么办吧。”
赵十一长叹了口气,勉为其难道:“何时动手?”
“明日一早,你先备好要用的活计。”
赵十一犹豫地立在原地,有句话在心底反复斟酌,始终未能说出口。
沈亭山察觉到他神色有异,打破沉默,主动道:“想说什么便说,你知道的,我素来不讲规矩礼教。”
赵十一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大人,此案你不查也是可以的。”
沈亭山一怔,旋即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不怕与你直说,若是昨日,我确实可以就此撒手不管返回京都。但今日便不同了,我必须要将此案查明。”
“这是为何?”
“救陈脊出狱是情分,不可靠。救我父亲,是本分,可靠。”
“令尊?”赵十一心中不解,“此案还牵扯到沈大人了?”
沈亭山笑道,“其中内情复杂,不便与你细说。你只消知道,此案我定会追查到底。如此,你可放心了?”
赵十一的疑虑瞬间烟消云散,如释重负。他恭敬地应了一声,领了命,起身去了。
“去哪?”洪州声如洪钟,疑惑地看向陈勇,“你要审陈脊,我直接叫人把他押来就是,还要你我二人跑去监牢见他?”
洪州嘴角挂着一丝不屑,“老陈,你堂堂一个绍兴通判,案子主审,来到山阴的第一件事就如此昏头。”
陈勇这时坐在茶几旁的椅子上,脸色十分凝重。他瞥了洪州一眼,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悦:“你以为这是什么好办的差事?”
洪州道:“你这话说的糊涂。你是主审,随便叫谁来受审,有甚难的?”
“你才糊涂!”陈勇压低声音道:“沈滔在朝中弹劾郭大人一事,你可知晓?”
洪州不以为意地笑道:“自然知晓。怕他作甚,凭他能掀起什么波浪?”
“能掀起什么波浪?”陈勇冷哼一声,“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能要了我俩的命!”
洪州一怔,“这怎么说的?”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你我二人与郑大人交情深厚?在这个节骨眼上,陛下还指派你我审理此案,你以为这是何意?”
“自然是陛下信任郑大人,这才委我们重任。”
“若圣意真是如此,那沈滔难道是个眼瞎心盲的?他就非要不知趣地参劾郑大人,找陛下的不痛快?”
洪州思忖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恍然:“你的意思是......陛下疑心郑大人?那为何还要我们来查?”
“夏言和郭大人进宫侍疾已有月余,一点消息都不曾传出宫来。你别忘了,这案子,原本可是沈滔的儿子沈亭山在查。”陈勇呷了一口茶,叹了口气:“陛下这盘棋下得妙啊。我们得好好琢磨,否则一步错,步步错。”
“难不成陛下这招是要坐山观虎斗?”
“虎?”陈勇冷冷一笑:“你若是真虎倒也罢了,只怕你是真的虎。”
洪州“哎呦”一声,站起身来,“什么虎啊虫的,老陈,我没你那许多花花肠子,你就说,现在我们怎么做。”
陈勇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找陈脊帮忙。”
“陈脊?他一个下了狱的犯人能做什么?”
“你还不懂吗!”陈勇瞪了洪州一眼,强忍着耐心,低声解释道:“你我都清楚真正的黄柳生是谁。现在只要陈脊咬死,沈亭山是故意将罪名压在尹涛身上的,这盘棋就活了。到时候,谁是真正的黄柳生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希望谁是黄柳生。”
洪州听闻此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好你个老狐狸啊!”他心中暗自庆幸,有陈勇这般谋略之人同行,这趟审理之行方有胜算。
与此同时,深陷牢狱的陈脊对外界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
从盐祸发生以来,他每日奔波于查案之中,无暇他顾。如今,陡然闲了下来,脑子一下又被丧父之痛占据。
他原以为忙碌能够掩盖哀伤,但当他停下来,那份痛苦仍如巨浪般汹涌而至。这几日,他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棺椁掀开时父亲的惨状。那个场景如毒蛇猛兽一般,撕咬着他,让他心痛如绞,夜夜不得安眠。
他不断回想父亲生前的点滴,在自责中反复问自己,如果自己当初再聪明一点,早日查出疫病真相,父亲是不是就不会死?还有,那日祭拜时,东西准备的是不是不够?寿衣是不是应该再多烧几件?父亲爱喝的黄酒,似乎也忘了再打上两坛。甚至......自己这番挖坟究竟会不会扰了父亲安灵?他并非心生后悔,只是关于至亲的事情,无论怎么做都会觉得不够,都会觉得不妥。
这种反思和自责是无尽的,疲惫与无助也是无穷的。陈脊知道,它们将终身伴随着自己,在每个不经意的时刻猝不及防地闯入,再次深深折磨他。
母亲早逝,父亲如今也撒手人寰,这世上真的只剩自己一人了。
往后归家,再无父亲亲手所做的饭菜。出门亦再无父亲唠叨。
“慢点,早点回家。”
这句话他再也听不到了。
家里,再也没有人等他了。
可何处是家呢?
陈脊举目四望,坚不可破的大锁,漫长漆黑的甬道,叮铃铛的铁链响声混在沉闷而潮湿的空气中,时间仿佛都停滞不前了。
他开始自嘲地想,如果余生都要留在这个地方度过,也许也是个不错的结局。不孝之人,能在这牢中安度已是幸运。
陈脊深叹一口气,静静注视着那用重锁牢牢封住的大门。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昏暗的牢房忽得闯入一丝亮光。伴着月光而来的,是两位斗篷遮面的中年男子。
陈脊看到他们径直向自己走来,疑惑渐生,直到两人蹲下与他平视,他才认出其中一人乃是洪州。
“陈知县,一日不见可还安好?”
洪州问得轻声细语,语中似有深意。陈脊听在耳里,心中反而发起杵来,他的目光在洪州与另一位男子之间徘徊。
洪州见陈脊没有答话,又接着说道:“将你押入大牢其实是上头的意思,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无奈之举,陈知县可莫要怪罪我。”他稍作停顿,又指了指一旁的男子,“这是绍兴府陈通判,你这案子的主审官。”后面几个字洪州特地加了重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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