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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亭山冷哼一声,“姑娘若当真信他情深不移,又怎会深夜绣下这形单影只的鸳鸯。”
“这......”阿莺的眼神顿时暗淡下来,低下头,沉默了半晌,声音带上了哭腔,“我已是苦命之人,你又何必白白跑来羞辱我这一遭。纵使青楼薄幸,难不成我便不能存些许妄想。我实非大奸大恶之人,你难道连这些许妄想都不许我有吗......”
“你明知是妄想,又何必执着不放?”沈亭山往后退了一步,“想他十八房妻妾,可曾向你许诺过一次?”
沈亭山言辞犀利如刀,直刺阿莺心扉。她只觉得心痛如绞,再难言语。
“真相虽是怖人,可姑娘总该面对。若他真心待你,岂会每回来寻你都只是独自呆坐,不曾正眼瞧你。”
“你怎会知道?”阿莺不敢置信地看向沈亭山,她与马荣间的秘事天知地知,沈亭山又是如何得知?
沈亭山当然不知。
他此番说辞不过是将心中猜测说出,向阿莺试探一二,不料她竟轻而易举上钩,倒是少了他许多套话的工夫。
沈亭山顺势说道:“那日姑娘酒醉,抓住陈知县一通逼问。说得都是些‘为何不看你’,‘比不上崔娘’之类的胡话。姑娘说者不意,我倒是听者有心。在下不才,斗胆猜测一二。”
“你想说什么……”
“马荣来金凤楼只点你的花牌不假,可他每每来此便是望着窗外呆坐,无论姑娘使出何种手段,他都未曾正眼相瞧。然,最令姑娘寒心的是,你还撞见几次他与崔娘相谈甚欢。”
阿莺听后不置可否,而是自嘲般摇头轻笑:“连你都看得出来,他为何就看不出来。”
沈亭山见她情状,长叹一声,一切果真如他猜想一般。
马荣面上是眠花宿柳,实则是与李执事合谋私盐买卖一事。三公子以养鱼为幌子,定期引买家前来山阴。买家既是借着官家身份,自然可顺理成章居住官廨周遭而不引人怀疑。马荣在金凤楼安排妥帖后,通过窗户向买家传信,再由李执事以‘紮火囤’的名义将其引入楼中详谈。四时药堂流棺出则私盐出,买卖双方若谈妥了,便派童儿向送葬队伍送信,至此交易也便达成。至于马荣与崔娘的交谈,少不得是与盐法御史李永安有关了。
盐商会、药行、丧行皆涉其中,陈勇、洪州助纣为虐,而幕后的受益者便是两浙都转运盐使郑劼。
阿莺六岁便入风尘,早就练得一身识眉辨目的功夫。于今她见沈亭山眼波流转,渊思寂虑的模样,便知他已得到想要的答案。
“大人,是不是春药我分的清楚。你这伎俩,其实骗不得我。”
沈亭山一怔,少有地规矩了一番,躬身致歉道:“实乃形势所逼,唐突了。”
阿莺也在试探沈亭山。
既然马荣靠不住,她就得为自己谋求另一条出路。经适才谈话,阿莺便知沈亭山乃是七窍玲珑的正人君子,如今能保她性命的或许也只有他一人了。
阿莺将沈亭山扶起,随手拿过他腰间的酒葫芦,仰头呷一口后问道:“若我将所知通通说与你,你可否保我平安?”
沈亭山正色道:“当然。”
阿莺深吸一口气,携沈亭山就近坐了,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在调查陆文远。”
“你知些内情?”
“也不算内情,只是无意间撞见些事情。”阿莺说着从腰间摸出一块木刻柳叶,接着道:“那日,马荣如往常一般来了只在窗口坐着。我借着斟酒的功夫,悄悄随他看去,却见陆文远鬼鬼祟祟踅进了官廨的耳屋。有个人在门口迎他,我料你猜不出是何人。”
“孙县丞?”
“看来,我还是低估大人了。”阿莺低头浅笑,“他们二人进屋后,我与马荣又吃了两回酒,便有一小厮拿了这柳叶来回话。”
“说的何事?”
“那小厮道,‘三马取’。我不懂何意,马荣却欢欢喜喜与了那小厮三四十文钱,笑着将这柳叶接了。”
“那这柳叶又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这是我仿着自己刻的。”看沈亭山满面疑惑,阿莺解释道:“说来可笑,我只当他那日欢喜是因这柳叶,我不知吃了多少苦,才学着刻得这柳叶出来,一心只想着博君一笑。”
沈亭山接过柳叶,细细端详,粗制滥造,确不像陆文远的手笔。
阿莺又道:“后来,我又撞见了几回这样的事情。到这时,我才疑心这柳叶之事并不简单。于是,我便偷偷将这柳叶藏下,只想着这一番痴心兴许还能救我性命。”
沈亭山迎上阿莺的目光,心领神会道:“其实,你自始至终都知道马荣不过在利用你,是也不是?”
阿莺哑然而笑,深叹了口气道:“生在浮萍,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一切都是徒劳呢。我虽明白他与李执事背后的勾当,却仍愿意替他遮掩那一回,为得也不过是讨他欢心罢了。”阿莺看向沈亭山,肃然道:“其实,四时药堂的少东家,周轩也来找过我。”
阿莺原以为这话会惊沈亭山一跳,没想到他却面色如常,一副早有所料的模样。
沈亭山道:“是他将马荣府中的秘事告知与你的?”
阿莺道:“你怎知我晓他府中之事?”
“适才我言及他府中十八房妻妾,你并无骇意,显然早知此事。”
阿莺颔首道:“那日,周轩急匆匆跑来见我。什么都没讲,劈头盖脸便跟我说马荣府中的私密之事。先说‘那厮把持官府,刁徒泼皮。’又说,‘他房里十八个老婆,加上没上头的丫头,美眷无算。’车轱辘话说了一大堆,也不顾我是何说法,只叫我说‘好生想想,若想嫁,怎样的人家嫁不得,何必在为这样的人赔上性命。’”
沈亭山夷然不屑,暗笑:“到底马荣不曾玩弄女子感情,与周轩相比还显得坦荡了。”
“我并不知周轩与马荣有何过节,但我将此事告知与你,想来应与你有益。”阿莺说着站起身来,恭敬纳了万福,“大人,我的性命便交托在你手中了。”
沈亭山旋即将她扶起,“你与我推杯换盏,我自当保你。你且安心在此呆着,莫向任何人说起我来找你之事。明日,我派人接你去安全的去处。”
“何人,何处?”
“若我说,眼下我也不知是何人何处,你还敢信我吗?”
阿莺笑道:“除了相信大人,我亦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了。”
话至此处,两人陷入静默,各自又吃了几盏清茶,待外围亲兵再次换防时,沈亭山起身去了。
夜凉如水,月光如银,沈滔亦不曾入眠。
他于院中信步踟蹰,看似专于此处等候什么访客。
果然,沈滔开口对一旁伺候的老仆道:“你且先去睡吧,那小兔崽子指不定何时才舍得来找我呢。”
老仆躬身道:“老爷尚未就寝,老奴何敢退下。”他顿了顿,又嗫喏道:“老爷确信少爷会深夜前来?”
沈滔处之泰然,抬头望月,缓缓道:“我们父子俩也许久不曾同赏圆月了。”
老仆在沈家伺候多年,深知沈滔心性,因而也不再多言。他转回屋中取了件披风与沈滔披上,主仆二人于院中静坐无言,直到寅牌时分,沈亭山果真悄然而至。
“你来晚了。”沈滔率先开口。
沈亭山许久不见父亲,却不见任何生疏,他既不行礼也无回话,而是径直走到沈滔身旁,拿起案上糕点,一股脑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老头,你这点心来得及时,折腾一晚,饿死我了。”
沈滔亦不见恼怒,向身后的老仆递了眼色。老仆领悟,从食盒中取出许多吃食,笑道:“少爷,这些都是老爷特地叫下人准备的。”
沈亭山咧嘴大笑,见桌上酒菜丰盛,且都是自己素来爱吃的菜色,喜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父子二人坐定对饮,沈亭山只顾挑好吃的往嘴里送,不觉已是十来盅酒下肚。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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