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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牧川钻进比部司库房,找到当年杨府在河内那桩买卖的税银底联,发现这上面填写的数额有涂改的痕迹,关市税银由两千八百七十五贯改为了两百一十七贯,负责此项审计的正是当时的比部郎中尔朱义琛!
也就是尔朱杲的父亲。
恰在此时,墙边的烛火闪了两下,尔朱杲推门走了进来,他瞧见张牧川正在查看账目,却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轻叹道,“你还是老样子,做什么都这般猴急,我已经答应了明天就带你来翻查,你竟连一天都等不了!”
张牧川眼神冰寒地看着这位昔日好友,“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你去见了太史令傅奕,又与魏征喝了酒,还去和孙伏伽叙了旧,难道还没想明白?”
尔朱杲闲庭信步,悠然说着:“武德年间,隐太子手下有名亲信名叫杨文干,被派去庆州担任都督,负责帮隐太子训练兵士,而后将其送往东宫……练兵是要花钱的,武器、盔甲、粮草这些都需要银钱采买。”
张牧川接过话头,斜眼看着尔朱杲,“其时隐太子与圣人争斗激烈,各自在外部署很是正常,但这毕竟不好摆在明面上,所以这采买的差事不能交由东宫的人去做,当时东宫之内有个叫李纲的……”
“这人原是隋朝的太子洗马,只不过后来杨勇为隋炀帝杨广所杀……及至大唐,他又做了隐太子的詹事,等到隐太子没了,他又负责辅佐承乾太子……此人在贞观五年已经死了,有些可惜。”尔朱杲点了点头,笑着补充道,“这李纲有两个孙子,一个叫李安仁,一个叫李安静……而这李安静有个纨绔老表,也姓李,单名一个肃字。”
第一百零九章
这李肃出自赵郡望族,隋末大乱迁居河内,之后李唐建立,他又搬到了长安,投靠远房亲戚李纲。
他才疏学浅,又爱吹嘘,实在不受李纲的待见,便只是偶尔从东宫捡些跑腿的差事,挣点银钱养家糊口。
日子一长,李肃接触的权贵多了,又不满足于现状,转而吹嘘自己其实与高祖李渊一脉是远房表亲,因为他经常帮隐太子跑腿,所以相信这谣言的人很多。
高祖李渊、隐太子是何等云端人物,自然不会出面澄清,再加上赵郡李氏与陇西李氏本就同源,硬要攀扯,也算是亲戚。
李肃仗着“皇亲”的名头,在长安城内为非作歹,欺压良善,经常强掳妇女入府,之所以事情没有闹开,除了这些受害者忌惮权威以外,还因为李肃每次淫辱妇女后,都会给对方一大笔银钱。别人要是闹到官府,他便说这妇女是乐户,肯定是不满价钱,故而诬告。
这法子百试百灵,只是到了杨府却是不行了。
李肃看上了杨府的三娘,本想掳进府内,却被李安静制止,说这杨府有个亲戚叫杨立本,是前隋戴国公杨汪之子,如今又在大唐朝中任职官库部郎中,若是把事情闹大了,恐怕不好收拾。
只是邪火难压,李肃忍了好几天,终究还是耐不住了,他辗转反侧,想到了一个绝妙的馊主意。
当时隐太子意欲增加东宫勇士,以防不测,便让人秘密采买盔甲、武器。
武器是可以自由买卖的,但盔甲可是禁物。
李肃把这差事接了过来,变了个名目,说是东宫需要一大批铁釜铜鼎,用作祭祀烹饪,他私下弄了个招投晚宴,邀请的都是长安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
原本杨府是不够格的,但李肃设了个局,让杨府在宴会名额拍卖场里捡了个漏。
杨家大郎喜不自胜,以为这是天上掉馅饼了,本想转手卖了名额,赚个差价,但被李肃收买的仆从上前劝告,说搏一搏,小院换大宅,还能攀上东宫这棵大树。
诱惑实在太大,杨家大郎便听从了这建议,赌上全部身家参加李肃的招投晚宴,并且幸运地拿下了这一桩差事。
杨府辛辛苦苦把铁釜、铜鼎采买回来,这才从李肃那里得知,东宫要的是盔甲,根本不是什么铁釜铜鼎,杨府采买回来的这些东西全都会回炉重造,制成一副副盔甲。
私铸盔甲,这是谋逆大罪,李肃以此为要挟,说想保住杨府上下所有人的性命,必须乖乖听他的话,把那三娘送到府内,两家联系紧密,如此杨府不仅不会招来灾祸,还能跟着他飞黄腾达。
就在他奸计将要得逞的时候,东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帮太子运送铠甲的尔朱焕、桥公山吃里爬外,跑去高祖避暑的仁智宫告发,污蔑杨文干谋反。
而且,有一名叫杜风举的宁州人也跑到仁智宫举发,直言太子与杨文干意欲谋反,想趁着高祖在外避暑的机会,把控长安,将高祖永远留在仁智宫。
三人成虎,高祖大怒,便召隐太子李建成前去仁智宫叙话。
隐太子心里害怕,叫来幕僚商讨,有人提议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据城举兵,但主簿赵宏智却劝他前去请罪,毕竟秦王势力强大,如果坐实了谋逆,那尉迟恭、秦琼、程咬金、张公谨、李孟尝、屈突通、侯君集等人必定杀来,无人能挡。
权衡良久,隐太子还是决定去仁智宫解释清楚,这事儿也不麻烦,只要把杨文干叫来对质,自然真相大白。
谁知高祖派遣司农卿宇文颖到庆州传召杨文干,这宇文颖与杨文干一商量,两人真的反了。
高祖李渊震怒,派遣左武卫将军钱九陇、灵州都督杨师道进击杨文干,但不太顺利,于是便让亲王李世民领兵平叛,并以太子之位许诺,结果秦王凯旋归来,高祖却不认账了。
这事儿在当时说法很多,有人以最终获益者便是元凶为理论根据,觉得整起事件都是秦王谋划的,有人觉得秦王即便再厉害,也不可能让隐太子给杨文干运送铠甲,要知道周亚夫就是这么没的,隐太子要是不想谋反,怎会犯蠢,估计就是谋反不成,遇上了坑人的呆头鹅队友罢了。
还有人觉得,既不是秦王阴谋设计,也不是隐太子犯蠢,这事儿的幕后黑手是齐王李元吉,要知道那宇文颖便是齐王的人。
众说纷纭,始终没有个答案。
只是这事儿之后,秦王与隐太子、齐王的争斗越发激烈,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武德九年六月初三早上,熬了一宿的傅奕顶着两个黑眼圈,噔噔噔跑到高祖面前,只说了一句,“太白见秦分,秦王当有天下!”
高祖李渊当晚就把秦王李世民叫到宫里,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秦王李世民心里委屈,说我怎么会谋反呢,要谋反也是淫乱后宫的齐王和太子。
高祖听到自己的妃子竟与齐王私通,气得七窍生烟,当即传令,命齐王李元吉、太子李建成第二天早上入宫解释。
于是,在武德九年六月初四这天,就有了玄武门之变……
张牧川和尔朱杲你一言,我一句地讲述完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像两个席地对坐的棋手,各自不停地摆下黑白棋子,直至终盘。
尔朱杲斜眼看着张牧川,疑惑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怎么还问为什么?”
张牧川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说着:“一开始我也以为是秦王府谋划的,但梁国公直接否定了,之后我又与郑国公喝了顿酒,魏征当年便是隐太子的幕僚,他说隐太子那会儿并无谋反之意……我刚才想了一路,忽地想起这件事里面的尔朱焕是你的亲戚,而你起家高祖挽郎,当初因为这事儿被贬的王珪、杜淹,后来都被圣人重用了……据说,玄武门之变那天,圣人与高祖在湖上呆了一整天,他们谈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没人清楚。只不过,这般前后联系起来,是谁在背后搞小动作,制衡各方势力一目了然。”
“但是啊,这些我都不关心……”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张师政为什么要灭了杨府满门,那天我只是凑巧路过,被喜妹的母亲三娘请去算笔账目而已。还有,你为什么要与张师政勾结,在我护送公主殿下回京这一路上,不断设计,想要取走我的性命?我以为,我们该是朋友,即便当初你送我出城时,我抢了你的黑马,咱俩为此闹了点不愉快,也该是半个朋友!”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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