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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鸣之初,晨曦的第一缕光线接触到太初宫的时候,我被安福殿的好消息吵醒。

从敏生产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我长舒一口气,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拉住身边候着的阿暖,胡乱说着:“终于啊,三郎,从敏有了三郎了。”

太后在瑶光殿内召见贤首国师之时,亦是喜笑颜开的。

几刻之后,他也来了。

他上前行礼,问安过后,略显任性地对太后说:“儿子可是来为三郎讨名字的,阿娘可不能只顾高兴。”

太后哈哈一笑,揶揄几句,俯身书案,提笔写下二字:隆基。

隆基,我在心中默念……李隆基。

贤首国师在旁盛赞此名,他亦双目含喜,与太后相视一笑,竟真显得一室温馨。

一片笑语中,婉儿手持奏帖而来,神情凝滞。

我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见她环视四周,停顿片刻,才向太后禀奏道:“昨日新丰庆山有小地动,荆州俞文俊上书称,‘今以女主居阳位,反易刚柔,故地气隔塞,山变为灾。臣愚以为宜侧身修德,以答天谴。不然,殃祸至矣!’”

以地震为天谴,逼太后还政皇帝,这个俞文俊要害死他了!

婉儿一语奏完,殿内已是寂静无声。我慌忙看向太后,却实在看不懂她的喜怒。而太后身旁的他,也是一动不动,只有起伏的呼吸略显凌乱。如此这般突然,恐怕他也不知如何解释了。

一片窒息般的沉默,我焦急不已,却想不出任何办法。

“呵”,片刻之后,太后哼出一记浅笑,“我早说要还政皇帝,可四郎总是推脱不肯,如今阿娘可再担不起这千秋骂名了。婉儿,拟旨吧。”

“阿娘”,他仓促喊道,一瞬的踌躇被他尽力遮掩,声音略有起伏,“儿子不顾母亲身子有恙,执意将奉御医佐召至安福殿。庆山地动,乃谴儿不孝行径,求母亲开恩,允儿子改过自新吧。”

“这倒奇了”,太后喜怒莫辨,表情仍是淡淡地,声音却清楚分明,“我不过偶遇头痛,德妃乃是临盆大事。你如此又有什么不孝可言?”

几番言语,他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母亲虽身子康健,但为人子者,微疾小恙亦应牵挂于心。儿每日仅朝暮问安,不能勤于服侍,已是误了人子本分。加之昨夜事,自然遭天怒。儿才能有限,于国无益,若非母亲事必躬亲,大唐又岂能有今日之盛?”

到底是他,不过片霎,便可化险为夷。只是,我心中仍有担忧,这份说辞即便能令太后宽慰,也很难驳斥俞文俊的上书。

“太后”,贤首国师的低沉嗓音在殿内回荡,他起身合十,身姿稳健,向太后低头说,“可否令道人言说几句。”

太后微微首肯,“自然,国师请吧。”

贤首国师神态自若,不紧不慢地说道:“道人昨日于佛授记寺翻阅经藏之时,失手将其中一卷打落于地,拿起看时是《华藏世界品》,此品有言,‘华严世界海震动’。道人以为惊奇,便决心于今日入宫开讲此经。国主整御天下,自行慈心,广布佛法,利乐众生,如此成就方能与经相合。庆山之地动,实乃旷古未有之吉兆瑞应。”

我在心中长吁一口气。贤首国师将历来天人相感的大凶之兆解为大吉祥瑞,不仅救了他,救了从敏和隆基,也令太后心安,令朝臣信服。

太后听罢,松快一笑,“国师过誉,我怎担得起如此高妙之语。”

“此是天意,并非道人胡言”,国师见状微微一笑,正视着太后,“太后具大菩提心,尊崇佛法,此为法门之幸。只是,若正法不只见于大,见于庙堂市坊,且见于小,见于宫墙之内,使宦奴罪人亦能亲善,方显太后恩泽。”

我听完国师一言,对慧苑无尽感激。

掖庭的幽暗压抑在我脑中盘旋不去,无数心死之人度日如年,若是再无半点祈盼,如何熬过这漫漫日夜。

几月前曾往佛授记寺时,终于将心中的期盼对慧苑讲了出来。

我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将方才的惊惧搁置一旁,不疾不徐地坦言:“团儿曾往掖庭,略知其中凄苦。掖庭娘子,皆为宗族坐罪而累,多是无辜之人。还请太后应允团儿前去为诸娘子讲经,以彰太后盛德。”

须臾的静默,太后命我抬头。一切的情绪被我抛诸脑后,掖庭里无数落寞寂寥的灵魂,是我此刻关切的所有。

太后静静地看着我,眼中情态微澜,轻轻一笑,点头应许。

隆基满月的时候,我同阿暖携了些挑好的东西去看他们母子。

“你要还带这么多物件,安福殿都要放不下了”,从敏嗔怪道,命珠娘端些酪浆给我,“快尝尝看。”

从敏一直喜欢我做的酪浆,只是我到太后身边以后,她也难吃到,便督促珠娘学着我从前的法子来调。

我轻轻凑上去嗅着,只觉香软清甜,连酪浆的丝缕膻味也隐藏得分毫不见,忙叹道:“珠娘真是好手艺,如今连我也要甘拜下风了。”

珠娘素来伶俐,同我说笑着拌嘴几句,便高高兴兴地服侍着从敏饮了几口。

从敏喝罢,身子仍坐得直直的,招手叫我靠近些。我便侧坐在她的榻沿,拿出帕子将她嘴角的几滴酪浆轻轻抹去。

“三郎的小名,你来取吧。”她的眸子明亮闪烁,笑意盈盈。

我倒觉惊奇,“圣人的训诂才学向来为人称颂,你怎么不叫圣人来取?”

“我问过圣人了,他也说该你取的。”

我有些莫名,却也在心中细想,嘴边飘出几句絮语:“三郎的小名该从鸟部吧。成器是凤奴,那隆基……”

我盯着隆基黑瞳瞳的眸子,那双眼睛竟同从敏的分毫不差,近乎一模一样,突然灵光一现,说道:“古人云,鸟中色黑为鸦。三郎双瞳极黑,不如唤作‘鸦奴’?况且,‘鸦’字从鸟从牙,‘牙’又同‘亚’,只怕三郎日后要统领禁卫军呢!”

从敏笑得欢欣,不住地嘟囔着“鸦奴”,称这个小名果然朗朗上口,意思也好。

珠娘携着几个宫婢进来布菜,我忙起身要擦手,不想被从敏在旁轻推了一把,“没有你的,可不准赖在这儿吃。”

我满脸惊疑,心想从敏生完了三郎,怎么比从前更淘气了。俯身下去,一边轻轻揪着她脸颊,一边伸手挠她的腰。

从敏在榻上笑得发颤,喘着气求饶:“快饶了我吧团儿,不是我不让你吃,是圣人叫你过去的呀!”

我不住一愣,心中疑惑。他叫我过去?

第三十章 诛心

烛光摇曳,星火微明。天色未暗,殿内却门窗紧闭,他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影里悠然静默。

案前摆着几碟吃食,胡饼的香气溢入鼻尖。我慢慢走到案前,在他身边跪坐下去,转头向他翩然一笑。

槐叶冷淘躺在邢窑碗中,青白分明,几粒胡椒点缀其间,像极了冬日雪天青松上新长的松果。我不禁开怀,畅快地吃了起来。

“就这么饿么?”

柔润的声音响在耳畔响起,热热痒痒的。我微微耸肩,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却没停嘴,也未回他。

安福殿的槐叶冷淘清香爽口,吃到嘴里尚有几丝呛人的凉意,极为特别,太后处竟也有所不及。

一碗下肚,已是格外满足。转头看向他,对上了他笑盈盈的双目。

我轻轻搡他,“嫌我吃得多了?”

他笑着摇摇头,指了指案上的胡饼,“还有些,我不嫌你,接着吃吧。”

“不吃了”,我揉了揉肚子,见他要唤均郎,又忙伸手拦住,“在从敏那里饮了好些酪浆了,也不用传了。”

“茶汤呢?”他仍是极为认真地看着我,轻声问道。

“冷淘难得这样清凉,茶汤反倒坏了味道”,吃得有些急,我不禁打了个哈欠,“我歇息片刻便回去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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