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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

因为从敏生育前偶感不适,叫来了常在太后身侧随侍的医佐,却又刚刚赶上太后那日头痛。从敏生产终归无事,生下三郎的当日却有了庆山地动。那时若不是贤首国师一番言语,只怕从敏、三郎,还有安福殿全宫都会受到惩戒。

王充容身体一向无虞,所以临产之时,安福殿便没有再唤太后那边的奉御医佐了。

可这些事,又能怪谁呢?安福殿中的人,谁又不是顾及太多而不能救她?

说到底,若真要怪,难道不该怪那个万人之上的太后么?

我用尽力气挣扎出他的怀抱,浑身发抖,怒气冲冲地向芳媚喊:“这里的人,哪一个不是有万般无奈?若是一步行差踏错,不光你阿姊,只怕连同你的外甥一起都没命了,你现在又闹什么?”

“我闹?那我阿姊的命算什么!她就该为你们的不得已而死是吗?”

终于,她哭了出来,一声又一声的呜咽,盘旋在她的喉间。她的身子一软,整个人失去了力量,撑坐在冰凉的地砖上。

一阵懊悔和心疼,我忙上前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对不起芳媚,我不该那么说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没有理我,抽泣随着她的呼吸逐渐强烈,她开始嚎啕大哭。

不知过了多久,夜色已深,我知道不能再留,便嘱托他好生照顾芳媚。

“你放心,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他冲我点点头,露出一个勉力支撑的微笑,“还有,别在从敏面前提起,她已经万分内疚了。”

“我明白。”我看着他柔润的眼睛,恍然想起先帝驾崩的前一夜。

第三十三章 凤阁侍郎

垂拱三年正月,太后下令,圣人诸子,除皇太子李成器外,皆封亲王。

已故去的侍妾柳氏之子李成义封恒王,从敏所生的三郎李隆基封楚王,崔昭仪所出的四子李隆范封卫王,逝去的王德妃之子李隆业封赵王。

四亲王食邑万户,但皆不食实封,有虚衔而无实权。

封王之旨过去不过月余,太后又有新诏,下旨拆除太初宫中乾元殿,改建明堂。

此诏一颁,朝中议论纷纷,反对者不在少数。乾元殿于太初宫,正如含元殿于大明宫,是大唐朝典之地、权威之所。

太后此举的意义,已远超当年立武氏七庙,改朝换代之音,袅袅可闻。

最高兴的自然是武承嗣。

他同秋官侍郎周兴一起兴冲冲地踏入瑶光殿,看到我后像往常一样般斜睨一眼。我屈膝行礼,双眼直视着他,冲他客套地微微一笑。

武承嗣还想用曾经的经历威慑我,可我已经不是三年前的韦团儿了。

他微愣片刻,被太后的轻咳惊醒,忙俯身行礼。

太后轻扫一眼,只抬了抬眼皮,便问道:“刘祎之的事,查清楚了么?”

“禀太后”,周兴正要开口,武承嗣忙抢了话回道,“刘祎之与凤阁舍人贾大隐私议太后临朝,妄言太后归政,实在是居心叵测、扰乱朝纲,太后万不可饶过他!”

“圣人贤明,归政本就理所应当。我也曾数次下诏归政,只是圣人总以身体羸弱为由上表请辞,我才不得不辛劳至今。刘祎之所言句句在理,有何扰乱朝纲之心呢?”太后面容放松,饶有兴致地问武承嗣。

前几日听闻刘祎之所言,便知他恐怕要步裴炎后尘。但如今未有外患内乱,他若只是私言太后归政,也的确不能以此治罪。

也许,他尚有一线生机。

“太后可否容臣言说一二?”

周兴的面容最是慈善,可他不但做事雷厉风行,扬州之乱就被他牵连千人;而且手段阴毒狠戾,为逼供而发明了数十种闻所未闻的刑具,宫城内外已有佛面兽心之称了。

太后点头,“召你来自然是要听你说的,周侍郎请讲吧。”

“刘侍郎所言归政一事,臣并未亲闻,不敢妄言。只是,臣已查明,刘侍郎从归州都督孙万荣处收受贿赂金千两,又与已故开府仪同三司许敬宗之妾虞氏私通。此二事皆有人证数位,臣已审理完毕,只等太后裁决。”

周兴一席话,正正击碎了我心中所愿。原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岂用等到内外有乱之时?

“既已证据确凿,那宣敕下狱就是了”,太后微微一笑,对周兴点头,“你办事是得力。”

“承嗣”,太后又转而对武承嗣说,“你也该跟着周侍郎学些。”

周兴做事之快,的确令人瞠目。第二日,他便又到了瑶光殿。

太后今晨收到圣人上书,便始终阴沉着脸,也全然不见平日与我们相处时的惬意爽朗。

我内心极为忧虑,也满是不解。他从来都是藏愚守拙、明哲保身的,怎么会一封上表令太后整日不悦?

“又出了什么事?”太后只看了一眼周兴,便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臣昨日宣敕,可刘侍郎坚持不从,并称……”周兴抬起头,匆忙窥探太后神情,“并称,不经凤阁鸾台,何名为敕?”

啪地一生脆响,太后案前的瓷盏被拨到地上,碎得彻彻底底。

“裴炎也就罢了,刘祎之可是出身北门学士,素日都是由我护持着。呵,我这区区提携之恩,哪里比得上他与圣人的师生情谊?”

太后的语气中满是怒意,往日哪怕生气时也多沉闷逼人,少有这样勃然大怒的时候。

“你看看这个。”

我上前接过,又递给周兴,悄声观察着他的反应,心内惴惴不安。

周兴默默读完,眉头渐锁,踌躇了半晌,方屈身试探道:“既然陛下亲自上表,为刘侍郎陈情,太后是否饶过他?”

心有惊雷,我满目茫然。为什么?他为什么要为刘祎之求情?

刘祎之力言太后归政,他分明该避开的,求情不但于事无补,反倒雪上加霜。刘祎之哪怕还有一线生机,也会因他的陈说而丧命。

这些道理他当然明白,他从当上皇帝的那一天就明白。可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刘祎之是他的老师么?

不,不可能。他从来都不是被情义困住而失去理智的人。从前不是,现在也不是。对我不是,对王德妃不是,对刘祎之自然也不是。

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要经手凤阁鸾台才能称敕么?我就偏让他知道,凡是我下的令,就都是敕书!不必五复奏,即刻赐死。”

太后凌厉的声色惊醒了思绪繁杂的我,太宗皇帝将《开皇律》中的三复奏改为五复奏,便是对死刑再三小心,以避冤情、以示庄重。

刘祎之要的是敕书下达时步骤完备、皇权亦不可僭越,太后便用他的性命来回答他,他心中的法度,不过是权力之下的装点罢了。

“敢问太后,处置刘祎之,是斩杀还是绞死?”周兴声音铿锵,恢复了平日的胸有成竹。

“圣人亲自求情,我怎能不予薄恩?”太后面容渐缓,回归了往日的神态自若,“赐自尽于家中便是了。”

垂拱三年五月,凤阁侍郎刘祎之自尽家中,家眷皆判流刑。宫中传闻,刘祎之死前斋戒澡浴,手书谢表。因有监刑者催促,遂援笔立成,谢表词理恳切,闻者无不落泪。

婉儿读给太后听的时候,太后也隐隐动容。

只是我心中疑云,始终难以消弭。

《华严一乘教义分齐章》读至第二遍,果然发觉此前遗漏甚多,其中判教、种性诸多题目,不光要与《法华玄义》比对着细读,更与《俱舍》《瑜伽师地》等论关涉极多,这些论典我一向较少涉及,便唤阿暖传信于慧苑,将相关经论收入后整理完毕,预备着潜心研习。

“你这读论的专心若是用在别处,早出人头地了。”

今日婉儿与我都不当值,她从安福殿回来后便到我这里歇着。

我冲她嬉笑起来,“我也算是除了习读经论之外,一无所长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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