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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他走远,却见文慧也只一人缓步而来。她容色明丽,发髻略松,神情满是轻蔑。
我突然心中一凛,忙上前拉住她,“他把你怎么了?”
她讥讽一笑,“他能把我怎么?这收买陛下近侍的事,魏王倒是轻车熟路了,你和从前的宜孙,难道不清楚么?”
我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只是收买。
看文慧的样子,武承嗣定是碰了一鼻子灰。
“他未曾收买过我。”我看着她的眼睛,浅浅一笑,暗中思索。
其实宜孙与他的关系,我也早有警觉。只是寻常琐碎中的点滴细节,也算不得确凿证据。
若我的猜测不假,到今天,宜孙应当是他的弃子了。
至于为什么不收买我,这个心思倒很好猜。
那时宫中盛传,孺人韦氏与豫王李旦两情缱绻,又为庐陵王妃亲妹,他自然不信我能为他所用,就不必在我身上花费精力。
而正是我与李旦从前的鱼水之情、夫妇之份,才给了他羞辱我的理由。
如征战沙场,得胜还朝,女子向来都是战利品。朝廷庙堂,又岂非另一个战场?
我看着她的脸,想起内常侍范云仙,忽然反应过来,“你叔父与皇嗣是有些交情的,武承嗣怎么会来找你?”
“我叔父是我叔父,我是我,各自心系哪边,不相干的,可武承嗣错在竟以为能收买我对陛下的一片丹心。陛下女中英豪、世所罕见,身边事又怎会被他这样的鼠雀之辈所掌控?”她一脸不屑。
她对陛下是打心底里的敬佩信服,可如今得罪武承嗣必然吃亏。
我正要同她叮嘱几句,一个宫婢匆匆跑来,说凤阁侍郎已到殿外,陛下身旁须得有人。
仓促间我只能赶往内殿。
凤阁侍郎李昭德……不过十几日,他就要动手对付武承嗣和周兴他们了么?
第三十九章 罢相
李昭德身材高大、器宇轩昂,面容总显出不怒自威的样子,可是今日眉间却略有愁容。他跪坐于殿中,与陛下不过一丈之隔。
自陛下登基以来,除了武承嗣,便是李昭德与狄仁杰深得陛下倚重信赖。
“找李公来,是有人在铜匦中掷了密信,说是左金吾卫大将军丘神勣谋反之事,周兴也有参与,连二人私信都一同递了上来。此事李公可有听闻?”
李昭德迟疑片刻,看似几分震惊几分踌躇,方开口道:“臣倒是头一回听说。他们二人素日有些交情,若常有信件往来倒不罕见。不过,丘神勣一案本就是由周侍郎审理的,坐罪不过十数人,是个再小不过的案子了。陛下朝中人才济济,再行派人审问即可,自不必担忧。”
陛下听到李昭德的回答,显得饶有兴趣,“坐罪十数人,的确不像周兴一贯的做派。依李公看,谁可堪托付审理此案?”
“侍御史来俊臣做事果决,雷厉风行,又与周侍郎有半师之谊,想来必会秉公处理,也不至于冤屈了周侍郎。”
好一招借刀杀人,我不禁暗叹。
来俊臣与周兴哪有什么师生情谊,不过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罢了。如今由来俊臣审查周兴谋反与否,只怕恨不得将他剥皮削骨、坐实罪名,自己好补上秋官侍郎的空缺来。
“来御史的确颇具才干”,陛下缓缓点头,语气充满赞许,“只是除了谋反,密信中还言周兴在坊间凌虐百姓,却用我的名头施压官差小吏,这可不是小事。”
李昭德伪饰过唇边笑意,口气沉稳地回道:“我大周初立,万象更新。周侍郎自诩有功之臣,专横跋扈些也合情理,倒不至于罪不可赦。只是若仗着陛下的爱才之心为非作歹,那断不能等闲视之。”
“那便一同交与来俊臣吧”,陛下微微一笑,转而问道,“李公今日何以面有愁容?”
李昭德听罢,抬头看向陛下,须臾间又低下头来,微微摇着,看上去万分为难的模样。
“我倚仗李公,就是看重直言不讳,不似其他朝臣支支吾吾的,往来措辞里满是猜度,叫我累得慌。”
陛下话音刚落,李昭德便立刻起身,“陛下以为,父子兄弟,与叔侄舅甥,谁亲谁近呢?”
“自然是父子兄弟血浓于水,与叔侄舅甥亲疏有别。”
李昭德镇定地看向陛下,屈身侃侃而言:“臣近日通读《南史》,见其中萧纪与萧绎、刘义隆与刘义康诸人,虽身在皇室,却父子反目、兄弟阋墙。古往今来,此种背弃人伦、惨绝人寰之事,多因亲子胞弟本为王爵,加之权柄过重,才生异心。陛下疼惜亲侄之心日月可鉴,可大周初建,朝堂本就更易生变。魏王武承嗣乃亲王之爵,又食实封千户,而今位极人臣,一旦根基稳固,臣担心……”
话至此处,李昭德面露难色,转瞬间忙跪于陛下身前,口吻似极恳切,“臣与魏王并无私仇,一切思虑只为陛下和大周,望陛下体谅。”
我不由得惊异,李昭德的手段着实了得。这种窥探人心、直击命门的本事,也不知是他自己天赋禀异,还是门客才智卓越。
这样的人,肯为李家说话,真是万幸。
我偷偷看向陛下,观察着她的反应。不出所料,陛下听罢一言不发,面色神情平静异常,只嘴唇抿得紧紧的,那是她沉闷生气时的反应。
她自然不是生李昭德的气,而是生武承嗣的气,或是生她自己的气。
“李公肺腑之言,我都明了,必会细细斟酌的。”半晌过后,陛下才缓缓说道。
半个月后,武承嗣罢相,由文昌阁左仆射降为特进。虽仍是正二品大员,但为散官虚衔,并无实权。
来俊臣审理周兴谋反一案,以周兴独创之瓮刑加诸于他。周兴自知此刑之惨状,即刻招认谋反属实。
周兴一死,侍御史来俊臣即升为御史中丞。酷吏之中,他官职最高,一时风头无二。
我同婉儿又一次走在永巷沉寂压抑的甬道,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神色平常,表情淡漠。
“此事对陛下有利无害,又能暂且庇佑李家诸人,你不高兴么?”我惊诧于她的反应,不由得问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焉知日后,来俊臣就比周兴好打理?”
“火烧眉毛,且顾眼前。至少来俊臣还未将手伸到李姓宗室之中,我们想护着的人,也能过几天安生日子。”
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脚步轻悠。漫长的永巷里,好像没有一丝声响。
这五年来,我到掖庭讲经,几乎一月一两次。有时抽不开身,便将所讲内容写于绢帛之上,叫阿暖代为讲说。
算起来,距上一次我到这里,已过去三个多月了。
踏进院门后,几个熟识的官婢热络地同我招呼,我在一片喧闹中却并没有看到英娘和裴露晞的身影。
万般焦急间,手臂被身旁的人轻轻拽掖,我顺着婉儿的视线望去。
天姿国色的张良娣,搂着八岁的裴露晞站在远处。瘦弱的小露晞依偎在她的身边,整个人怯生生的,抬头看向我时,身子似在挣扎,却还是重新躲回了张良娣的怀里。
我推开面前的几个官婢,急忙飞奔到她们身边,半蹲下来问道:“小露晞,你阿娘呢?”
露晞微微抬眼,整个人微微发抖,好一会儿,她才颤颤地说:“我没有阿娘了。”
心中震悚,我急切地看向张良娣。
张良娣缓缓开口,“她阿娘染疾而逝,已有两个月了。”
“怎么这样突然?是什么病?”
“掖庭这样的地方,无论染上什么小病,都是有可能死的。韦娘子在御前侍奉,自然不知道这些。”
“可是……”我忍不住低语,眼睛里全是英娘眉清目秀的样子。
“英娘死前,除了将露晞托付于我,还交代了我一件事,韦娘子恐怕很想知道。”
“什么?”我搁下心中不忍,忙问道。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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