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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倒是惯会揶揄的”,陛下忍俊不禁,冲着我佯装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叫你第一个来,挑最好的两盆,总不至于说我偏心东宫了吧。”

我看果然逗得陛下开心了,笑着回道:“我看着倒是盆盆都好,左右也不会挑,倒要劳烦宜孙帮一帮我了。”

宜孙有些神色恍惚,呆愣了片刻才低声回了句“不敢”。

陛下未在意她的反应,只又说了句,“也给婉儿和文慧各留两盆吧,近日事多,她们也没歇着。”

我与宜孙分好了赏赐诸位娘子的些子景,传来内侍,正要一同去往东宫。

“团儿”,我刚抬脚,就听陛下在身后略带焦急地喊道。

我急忙回头,“陛下可还有吩咐?”

陛下的神情逐渐缓和,两只眼皮也松弛下来,轻轻眨动几次。她的目光穿过半个内殿,盛满了少见的柔情。

“你先去见皇嗣,等宜孙他们晚些到东宫,再一同行赏赐礼。”

许久,她才说出这一句。

第四十九章 厌胜

要我先单独见皇嗣,又让宜孙晚些再携着些子景过来。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实在不懂。

这些年在她身边,我早已习惯了凡事揣度。措辞、语气、神态、动作,陛下的任何细微变化,都被我剖析再三。

可方才的那一句,语焉不详,却情真意切。

“我心里总是不安”,我抓着他的手,慌张的感觉愈来愈强烈,“三郎的无事、持盈的册封,还有今日的情状……我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反握住我,水润的双眼盈盈而动,嘴唇微微发抖,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也在担心,是不是?”他的反应加剧了我的恐惧,抓着他的手不觉越来越用力,直到听见他忍不住的闷哼声。

“团儿,看着我”,他挣开我的手,重重地捧住我的脸,强迫我与他对视着,“若我真有三长两短,答应我,尽力保住成器。珍重自身,以待来日。”

这一句话将我击得粉碎,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自己会出事。

我也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他的我自己,需要孤军奋战。

我扑进他的怀里,再也不想强装镇定,恐惧与战栗如暴雨前的黑云一般,结结实实地压在胸口。

“我一个人,很害怕。”

“团儿,你不是一个人”,他紧紧回抱着我,双手不断用力地揉动我的肩臂,“我现在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好吗?”

我从他的怀中起来,片刻的释放过后,理智和清醒重新回归,我点点头。

“上官婉儿那里,你知道如何相处。范文慧的叔父范云仙掌北司兵马,必要时可以联络。北门学士中,李元素、石抱忠、王剧、路敬淳,这些人是我的心腹。如今品级不高,日后能不能拜相也未可知,但他们都可堪托付,你记住了吗?”

我在心中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字,使劲地颔首。

“正事交代完了,该说说你我的事了。”他的双目瞬息变幻,锋芒收鞘,柔光四起。

我不知他是何意,只呆呆地盯着他。

额间的发丝被轻抚着,他的手落于我的耳旁,“团儿,原来我认识你已经十年了。”

我明白过来,慌乱间急忙掩住他的双唇,“不许说,我不要同你告别。”

“如今还没有事呢,你别这么紧张,我想说的是”,他轻叹一声,嘴角泛着和煦的笑,“若你我都能平安活到李唐光复,你可愿再嫁给我?”

心中涌动起惊涛骇浪,千言万语却无法吐露分毫。

“你放心,无论是去掖庭,还是出宫到佛寺,都随你心意。”

灯烛之下,影影绰绰。触动与柔情纠缠不清,我轻轻抬手,还未触到他的眼睑,余光中的剪影却早已融在一起。

两重黑影叠成一人,稠密的相拥和亲吻接踵而至。

是无声的应许,是刑前的狂欢。

“宜孙还没过来,你可要再睡一会儿?”他同我一起侧躺着,从我的身后揽住我,手却不得闲地摆弄着我的碎发。

我身子向后靠了靠,与他贴得更紧了些,“我闭眼休息会儿,等她来了你喊我便是。”

“好。”掌心盖于我的腰腹,和缓安宁。

宜孙来时已临暮色,我被他轻柔的声音唤醒,在他唇上印下一记,笑着离开他的内殿。

八盆些子景,连同其他的金玉之物一起被抬进东宫。

皇嗣妃刘玉容春风拂面,接下赏赐后又同我们一起到从敏的住处。

几个妃嫔都在从敏房中,想来是皇嗣妃专为迎接陛下的赏赐叫大家同来的。这几年为了陛下高兴、东宫安稳,她应当也费了不少心。

宜孙笑着命人将余下的六盆些子景都摆在案前,她轻轻踱步,俯身一一看过从前摆着的那一排些子景。

“这些是婢子半月前送来的,修剪得仓促,如今看着很是碍眼,不如撤了吧?”

“这些虽不如今日的精巧夺目,可也是伍娘子一番心意”,崔昭仪在旁陪笑道,“依我看也很美,倒不如多多益善,摆在这儿权当让我们几个练练手了。”

从敏听着,也面含笑意地点头赞同。

“昭仪既然喜欢,自然是好。不过这些怕是许久没有松土了”,宜孙回头,忽然唤我,“韦娘子,上来搭把手吧。”

我心中生疑,却也不得不上前去,手持铲刀,小心地别开瓷盆中的土块。

一块一块,一粒一粒。

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于意云何?微尘众,即非微尘众,是名微尘众。如来所说三千大千世界,则非世界,是名世界。

这些子景中一方天地,真有经中空假之意。

手中一顿,小铲刀似被什么硬物阻隔。我侧目轻瞟,见宜孙的手也停了一瞬,转而却更用力地铲进土中。

一个人形的桐木之物跌落石砖,引得满室惊呼。

我急忙铲开手下这盆的碎土,果真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桐木人上,清清楚楚地刻着陛下的生辰八字。

大脑被募地击穿,一时之间全是空白。

厌胜之术。

我呆愣片刻,心突突地跳得极快,双眼不由自主地扫过东宫的妃嫔。

刘玉容、窦从敏、王芳媚、崔静宣、唐月瑶……没有例外,她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陛下若有灾祸,李旦顺理成章地即位,她们自然是受益的,到底是谁……

不!就算她们真有此心,也不会这么愚蠢,把厌胜之物藏在宜孙触手可及的些子景中。

这是诬陷!

后宫之中,厌胜是最便捷的利器、最锋利的屠刀。

先皇曾用它废掉了王皇后,也想用它废掉陛下曾经的后位。

到底是陛下,还是武承嗣?我心慌至极,脑海中划过千万种可能。若是武承嗣,一切都还有余地,可若是陛下……

我不敢去想,转过身来,侧头看向宜孙。

她的目光几许闪躲,睫毛眨动,“韦娘子,这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我的身份是陛下近侍,不是东宫之人,不是德妃密友。

我回过神来,把思绪从无数不幸的想象中拉回此时此地。

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搜查东宫各处。”

颤抖的声音自喉间跳出,飘到很远的地方,陌生疏离。我的嘴巴一张一合,好像与这个声音毫不相关。

内侍宫婢应声而行,脚步纷乱,散落到东宫各处。

“团儿”,从敏终于反应过来,跑到我的身边抓着我,全身都在发抖,“不是我,不是我们,我们没有做过。”

我别过脸去,不敢对上她漆黑盈亮的眼睛,“珠娘,把她拉走,不许她乱跑。”

“韦娘子”,刘玉容忽然跪地,身子直直挺着,声音不卑不亢,“求韦娘子在御前传达,东宫妃嫔万万不会如此。”

其他三人跟着她纷纷跪地,脸上写满了哀求与焦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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