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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教章》的判教之说,我终觉不妥,思来想去,还是应该重新判释,以纠师父之过。”
他拼命反驳的道理,恰恰是国师诸论的重中之重。
释门至中土七百年,已受儒风熏染,尊师重道是无可争议的轨物范事。他如此行无所忌,总叫人忧虑重重,国师百年之后,他何以自处。
日光将近,暮色西沉。
我和阿暖乘车一路赶回南城门,下车后却找不到安宅牵马的仆从。
“奇怪,前两次都是等在这里,怎么现在连人带马都不见了。”阿暖在旁心急如焚。
持明寺人已少了大半,车夫离开后,就只有我和阿暖等在此处。
已近各坊落锁的时辰,焦急万分之际,冰凉的触感突如其来,后颈裸露的肌肤似被抵着匕首。
“两个娘子要是敢发出一点声响,我保证你们活不过半刻。”
第五十九章 魏王府
逼仄的房里极为阴冷,我缩成一团,指望着夜色弥漫之际,捱过这刺骨冷风。
和阿暖被塞进马车,五花大绑之后一路疾驰,跟着几个持刀的仆从进了一座宅院的偏门。
闳敞轩昂,富丽堂皇。这样的府邸,除了太平公主,非亲王不能有。
武承嗣,武三思,无非是这两人。
武三思不蠢,知道婉儿和他是逢场作戏,而文慧对探听陛下言行深恶痛绝。若是他们在陛下身边始终找不到亲信,恐怕会打我的主意。
只是我出宫的事,知者甚少,也不晓得他们如何知道,如何找到我,又如何跟着我到城外的。
武承嗣和武三思既然花了心思把我绑来,就不会轻易杀我,安平简发觉我彻夜未归,也一定会想方设法找寻我。
自己的身家性命,我倒是不用担心,可是阿暖……
我们被分别扔进两间屋子,我对她的处境一无所知。她对武承嗣毫无价值,性命攸关,竟也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
我真的不愿身边人再受什么磨难了。
洛阳今年的冬季多了几分湿气,没有煨炉在旁烤着,度日如年。
想来也觉好笑,自己从未吃过缺衣少食的苦,今夜过了几个时辰寻常百姓家的生活,已经万般不适。那些掖庭娘子,又是如何扛过一年又一年没有炉炭的冷冬呢?
想起她们,想起自己不告而别,掖庭里不会再有佛法之音,不会再有希望之光,心中只有无边的愧疚。
黑暗之中,早已对时间没有了感知,我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长寿二年的春节。
也是这样的寒寒冬日,也是这样被关在空无一人的屋舍,也是这样恐惧于亲友的性命。
也许过去了两个时辰,也许是三个,终于有人进来将我带走。
跟着仆从,一路穿过气势恢宏的王府,走了足有一刻,才踏进有着些许光亮的屋室。
床榻之畔,武承嗣身单力薄,满面散不尽的轻蔑和嘲讽。
仆从转身带上了门,吱呀一声,所有的喧闹和柔光被锁于屋外。
“若不是沈奉御在那个乐工的宅子里看到你,我还真不知道,你能活到现在。”
原来是给平简疗伤的沈奉御。
我只想着,我在安宅无需瞒着陛下,便没有刻意藏身,却没料到他们二人竟有私交。
我轻哼一声,只微微欠身,算是行了个礼,“魏王如此兴师动众,恐怕不是单单要查证我是生是死吧?”
他的面容突然狰狞,脚步跛着急急上前,伸手抓着我的下颔,语气狠戾地问道:“你活着,那宜孙呢?她在哪儿?”
我没料到,武承嗣开门见山,问的竟是她的下落。
宜孙……陛下是始作俑者不假,可她身为棋子,也是为虎傅翼。她虽可怜,我却实在生不起恻隐之心。
我盯着武承嗣半晌,实话回他:“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他的脸在我的眼前越来越近,对我怒目而视,“你们二人都是东宫厌胜的证人,又是同一天在宫里消失的。你现在说,你不知道她下落如何,你当我蠢笨如猪吗?”
我重重地呼了口气,撇过脸不想看他,却被他一下子推到门扇上,“说!”
脑后的疼痛突突地跳着,我知道自己挣扎无用,索性直言:“此事我犯不着瞒着魏王。我是得了陛下恩典,单独出宫的。东宫厌胜事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宜孙了。”
颈间的力道松了几分,我看到武承嗣眼中的怒火渐平,转瞬之间失魂落魄。
他的举动和反应,倒真是叫我出乎意料。
难道他们不仅仅是势利之交,而是真情实意?或是……宜孙有武承嗣的把柄在手?
“魏王,我们之间的恩怨,与我的婢女无关,还望魏王高抬贵手,饶她一条性命。”我缓了缓,定睛对他说道。
他轻蔑地哼出一记冷笑,“你该担心你自己的命。”
“魏王有求于我,我为何要担心自己?”
“哈哈哈”,他竟忍不住大笑,摇头嘲讽,“你以为你是谁?还是陛下身边受宠的近侍?还是那个没用的皇嗣的姬妾?我堂堂大周第一亲王,求你做什么?”
“看来梁王,没有把武家迫在眉睫的危机告知魏王啊。”
宜孙的消息我分毫不知,若要自救,只能豪赌。
他果然愣了片刻,眯起双眼,急忙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俊臣欲对武姓宗室如何,婉儿不会不告诉梁王。”
武承嗣又是一阵狂笑,竟听得我心中陡生寒意。
“你想挑拨离间,用错了地方。我们兄弟,岂是李家那些碌碌无能的乌合之众?十几个人联络起兵,竟能生出内鬼告密。”
看来婉儿告诉武三思的事,武三思转头就汇报给了武承嗣。
脑中急速飞转,将与武承嗣有关的人和事都联系在一起,突然心生一计。
“婉儿是梁王的人,宜孙下落不明,如今陛下身边可有魏王的心腹?为了皇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都是常事,当今陛下身为母亲,可是连亲生儿孙都没有放过。梁王没有足疾,身子也比魏王康健得多。你们不过是堂兄弟,魏王敢保证,梁王对你绝无二心么?”
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我的脸上,耳边回响着嗡嗡的声音,火辣辣的肿痛感席卷而来。
“信口雌黄!”武承嗣恶狠狠地扔出一句。
他越是愤怒,就证明越是被我戳到了疑处。武三思的机敏慎行,他不可能一无所知,只怕心中早有忌惮。
“我虽如今身在宫外,陛下的事不能一一知晓。可我在她身侧八年,以罪臣之女的身份深得宠信,论及猜度陛下的心思,除了婉儿,怕无人及得上我吧?”
武承嗣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却又立刻升起狐疑,眯起眼打量着我。
“你要做我的军师?”
我轻声一笑,“军师可不敢当,不过是尽力辅助魏王,挣一份前程罢了。”
“你要什么前程?”他斜眼看我。
“魏王若能即位,只要答应软禁庐陵王一家,许他们一生富贵平安即可。”
李显与武承嗣没有深仇大恨,提及李显,武承嗣不会怒不可遏,也会有几分信我。
他的表情愣在脸上片刻,转而问道:“那你的皇嗣殿下呢?”
心口酸涩翻涌,我压着思念和留恋,抬头看着武承嗣,镇定地说:“他的妻妾是被我害死的,如今他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
“哟”,武承嗣又是一记嘲讽,“皇嗣殿下,舍得这样对昔日的宠姬?”
“男女之情,鱼水之欢罢了。魏王不会真的以为,皇嗣与我三年的情,抵得过陪伴他十多年的妻妾?抵得过他五个子女的母亲?”
武承嗣的狐疑神色终于缓和下来,他盯着我,半天才问出一句:“丢了芝麻,捡了胡瓜,你倒是精于算计。”
我淡淡一笑,“魏王说笑了,若是没有这点心思,我还能在陛下身边八年吗?”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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