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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日登基为帝,必许伍氏宜孙后位。垂拱三年七月初七。
“先考之丧,来日必报。”
武承嗣的表情一惊一怒,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只能发出“你……你……”的喊声。
“我知道,一真一假。可是陛下不知道啊”,我轻笑几分,“倘若陛下看到了,不知会对南阳王如何?淮阳王即便能从突厥逃回来,还活得成么?”
我向来厌恶用至亲去威胁,虽不会真的伤及性命,但这心思实在恶毒。
可他是武承嗣,我真的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想在他身上发泄我所有的仇恨。
我知道他的恐惧和欲望,陛下还当皇后的时候,就能在朝夕之间给他父亲京官做,又能转手送上流放途中,叫人死得不明不白。
他如今病入膏肓,最怕的自然是身后荣辱和儿子的性命。
我要让他死在恐惧和绝望中。
“魏王在病中,怕是无人敢告知,淮阳王在突厥每日尽受拷打,连陛下都不忍再听奏报呢。”
说罢,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卧房,留下他奋力挣扎的样子。
人影突现,刚踏出武承嗣的屋室,就被一个少郎君扣住了手腕,将我狠狠地拖到一旁,待我反应过来抬头看去,才发现是一脸焦炙的武延基。
“延秀怎么了?他在突厥怎么了?”不由分说,他只是压着我的胳膊问道。
“你都听到了?”我不免失望。
“告诉我!”一直彬彬有礼的武延基,第一次露出了令人害怕的怒火。
“他没事!”我压着声音吼道,“默啜可汗还不至于这么糊涂,你阿弟在突厥帐中倍受优待,过得舒坦着呢。”
一声深长的喘息,武延基挺得僵直的身子松弛下来,双手从我的腕上挪开。
“我说的,你都听到了?”我追问道。
武延基缓了缓,轻轻点头。
罢了,我没想到陪着婉儿的武延基还能独自在武承嗣的房外,复仇的快感突然泄了气,实在没意思。
“韦娘子”,见我转身离去,武延基叫住了我,“你恨我阿耶,是吗?”
“是”,我转过身面对着他,坦白地说道,“若有机会,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我是我,阿罗是阿罗;你阿耶是阿耶,你阿弟是阿弟,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你也不要忘了。”
“我也恨他。”
轻微而发颤的声音,将我又要抬起的双脚重新拉扯了回来,我侧头向他看去,见他轻薄的身子在发抖。
“武延基?”我不觉叫出了他的名字,恻隐和揪心开始升腾。
“韦姨”,他听到也不禁轻声叫我,抬头苦笑着说,“长安的国公府,阿耶的卧房比这个小一些。”
我不明白他提起这个做什么,却也不忍打断他。
“那时阿弟淘气,白天非要在阿耶的房里藏着玩,我寻到他时,听见有人进来,就和他一同躲在柜中。
“房中的声响极大,阿娘的叫喊不绝于耳。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将柜门打开了一条缝隙,却只能死死地捂住延秀的眼睛。
“韦姨,我亲眼见到阿耶用弓弦勒死了阿娘。”
我呆呆地站在他的身旁,有心想要安慰,张口说出的,竟然是,“那时你多大?”
“八岁,延秀五岁。”
“延基,同我一起长大的挚友在我眼前死去,我却只能充当助纣为虐的工具”,我彻底卸下心防,将最黑暗的回忆说与他听,“有些事力不能及,不要反复折磨自己。”
“我没有,我知道自己无过,我只是不愿这样的事再发生在家中”,武延基深叹了一口气,表情凝重,“窈娘的死来得太过突然,我措手不及。可是阿罗,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我心中无限感喟,武延基经历过那样可怕的事,可他想做的,却只是保护好每一个在魏王府的姬妾。
“延秀是你唯一的弟弟,无论今后你我如何,我都会尽我所能保护他”,我知道他已不需要安慰,只是微笑地看着他,“阿罗若能在魏王府生活自在是最好,若你有照拂不周的一日,送她回绥福坊的安宅即可。”
落花时节的魏王府,我与武延基两相对视,给予对方的并非各取所需的承诺,而是发自心底的理解和爱护。
圣历元年的盛夏,武承嗣卧床不起,口不能言,已是行将就木了。
在平叛契丹叛乱中献策有功的夏官兵部郎中姚崇拜相,擢升为凤阁中书省侍郎、兼同平章事,与鸾台门下省侍郎狄仁杰平分秋色。
我曾听李旦说过,姚崇此人可堪大用。眼下也不知道这是他的谋划,还是姚崇仅靠着才干平步青云。
朝中一切平稳,只是出了一件远在箕州、不成气候的谋反案。
箕州刺史刘思礼与术士结交,被称命极富贵,便联络凤阁舍人王勮、洛州录事参军綦连耀等人意图谋反,还未起事便被告发。御史中丞吉顼向陛下禀明经过,陛下并未在意,只命河内王武懿宗审理此案。
武懿宗在讨伐契丹叛乱时屡吃败仗,又在之后安抚河北百姓时横行霸道,在朝中早已声名狼藉。如今陛下给他一个铁证如山、稳操胜券的案子来查,当然是要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陛下如今的种种举措,无一不是在为李唐复辟之后的武家亲族做打算。
一个女人做了皇帝,将帝位传给儿子,却总要挂心有着自己姓氏的亲人的以后。
李姓无辜,武姓又何尝不无辜?
武攸暨、武攸止、武延基、武崇训……这么多武家的人,仅仅要因为自己的姓氏,就必须面对日后李家的围剿吗?
也许时至今日,我才彻彻底底地明白了她的无奈。但我不会因此,就原谅她杀死了从敏,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夏至当日,我依例入殿服侍在陛下身边。陛下这些时日愈发倦怠,有二张兄弟陪伴在侧,我和婉儿、文慧竟能闲下大半。
原本一切平常,可等到五郎张易之离开,在我踏进瑶光殿的时候,竟看到李重润挺着身子正跪于殿中,陛下只是随手翻着奏帖,并不看他。
走过他的身旁,我刻意放缓了步子,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些什么,却只见重润抿了抿嘴,眉头微皱,只匆匆扫了我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陛下”,我轻轻坐于她身边,伸手整理书案上有些散乱的奏帖,尽量轻松地问,“二郎这是惹陛下生气了?”
“也没什么大事,都是他阿耶非要送来赔罪”,陛下满不在乎地说,“小小年纪,净学那些个宫人,把心思都放在宫帏秘事上,像什么样子。”
我想到张易之刚刚离开的身影,猜测李重润也许说了他的不是。
我故作玩笑地说:“正因为年纪小些,才格外关切男女之事,陛下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陛下被我哄得喜笑颜开,嗔怪着道:“也是十七岁的少郎君了,身边早该有几个侍妾,我让五郎六郎挑几个宫婢送去安福殿吧。”
“请陛下恕罪,重润不愿纳妾。”李重润伏下身子,声音格外坚定。
“这是为何?”陛下并未生气,倒满眼好奇,笑着问道。
“回陛下,重润只想与心爱之人白首一生,不愿纳任何姬妾。”
“哦?”陛下有些动容,“那你可已有了心爱之人?”
我想起他那日在掖庭的举止,心生惧怕,只愿他千万不要对裴露晞动情,忙插话道:“陛下就这么问出来,少郎君哪里肯说?不如团儿以阿姨的身份私下去问,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缓缓一笑,挥手向重润道:“你先去侧殿候着,之后随团儿一同回安福殿。”
重润欲言又止,终于还是行了一礼,缓缓退下。
待他走出正殿,陛下递给我几张冷金纸,矫若惊龙的隶书落于纸上。
这是李旦的字迹。
我心跳加快,急忙看向纸张的右上抬头,“请辞皇嗣表”几个字映入眼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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