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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基,能娶到仙蕙这样的娘子,你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陛下轻声问道。
一点,一滴,时间在缓缓地流淌,武延基在半刻之后重新叩首,大声回道:“得永泰郡主为妇,此生无憾。侄孙不愿委屈郡主,但凭陛下做主定下婚期就是。”
说罢,他拉起仙蕙的手,眼神扫过我,落于陛下的身上,神情坦荡而淡漠。
陛下的表情锁住了一瞬,继而松弛地笑说:“你不愿委屈未过门的妻子,我自然也不愿委屈自己的亲孙女。还是照旧,永泰郡主与安乐郡主,今年之内一同完婚。”
话音一落,武三思的嫡子武崇训也走上前来,四人一起跪于陛下膝前,动作一致,神情各异。
一桩桩婚事,一件件交易,我不知该喜该悲。
心下落寞,不由自由地穿过人影看向他,却对上了早已探究多时的目光。那一双春水眸里,藏了深不见底的疑虑。
一瞬的凝滞,他立刻低头,与身旁的人推杯换盏。
心中憋闷不已,正要离席出殿,去外面喘口气来,却又被婉儿的笑语吸引了注意。
“今日既然双喜临门,何不再添一份喜事?”
陛下挥手让他们四人各自落座,笑着问婉儿道:“你又有什么新鲜的主意?”
“陛下如今做了曾祖母,已是四世同堂,难道还不值得庆贺?”婉儿巧笑着看向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我今日不提此事,是觉得这上元夜宴已然被武延基搅得有些沉重,并不敢再去冒险试探陛下对李守礼的心意。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只婉儿有这样的胆识和智慧。
“曾祖母?”陛下突然坐直了身子,很是好奇,“成器的孩子已经出生了?”
坐在李旦身旁的李成器原本一直缄默,突然被陛下提及,茫然一怔,急忙上前回话道:“元氏尚在王府中待产,还未曾有生产的消息。”
“陛下果真偏心寿春王”,婉儿蹲跪在陛下身边,半是玩笑道,“是雍王得了一个女儿,刚满周岁,还在等着曾祖母赐名呢。”
陛下的神情滑过一丝错愕,像是忽然想起雍王是谁,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叹道:“贤儿都有孙辈了。”
这几年,李氏诸王处境渐佳,陛下放李旦全家出宫为王,却丝毫不提李守礼。
我原以为是她心里仍然恨着李贤,可如今看来,更像是她已完全忘记了李守礼。
李贤还活着的唯一的孩子,就这样被遗忘在东宫的一角,无声无息地活在逼仄的院落。
“是个女儿”,陛下露出少见的沁入眼底的笑意,“小名叫什么?”
“叫奴奴。”婉儿笑言。
陛下笑着看向裹儿道:“我记得裹儿便用了小名做名字,李守礼起的奴奴就很好,当成名字也是极好听的。”
裹儿听见陛下专门提起她的名字,喜笑颜开,光彩照人。
“陛下既喜欢这个小名,也就省的再想个名字了”,我终于放下心来,轻声插话,“倒不如为奴奴想个封号,日后成年受封,也算得了曾祖母的庇佑。”
轻轻侧头,我与婉儿心照不宣地微微一笑。
为李奴奴讨封号,便是为李守礼讨王府。
“阿婆今日高兴,仙蕙斗胆,有一不情之请。”
我急忙转头,看到刚才已经回座的李仙蕙又重新上前,神情坦然自若。
陛下也是一惊,却没有更多表情,只是笑着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你有所求都可道明,我会尽力满足。”
仙蕙袅袅一拜,颔首认真地说:“长姊出嫁已是半年有余,如今我与阿妹也要离开阿娘身边。仙蕙心中不忍阿娘无人陪伴,若陛下首肯,可否令阿娘养育奴奴,也好悉心照顾?”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被无尽的惊愕和悲凉填满。
若以立长论,李守礼是李治和陛下最为年长的孙子。若以立嫡论,李守礼也早被记在了李贤嫡妻房氏的名下。若要强说李守礼是先帝和陛下的嫡长孙,也并无不可。
而李显和阿姊收养李守礼唯一的女儿,名为养女,实为人质。
我不知道,这个主意究竟是李仙蕙自己想的,还是受了阿姊和李显的驱使。
猛地抬头看去,见阿姊望着仙蕙微笑,而李显只是低头不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转头对视,婉儿的神色也终于显出几分慌张。
陛下会不会答应仙蕙的请求,我们不知道。可是李显对李贤一脉的忌惮和压制,如此赤裸地袒露在所有人的面前。
“四郎,阿月,这是家事,你们觉得呢?”
“阿娘”,太平公主缓缓一笑,不慌不忙地说,“仙蕙年纪虽小,却思虑周全。雍王尚未娶妻,将女儿留在他身边怕是很难教养好,阿嫂将三个女儿都调教得这般懂事,自然是奴奴最好的去处。”
“阿妹说的正是。况且三兄膝下还有一个刚满五岁的幼子,也能同奴奴作伴,是再好不过了。”李旦的声音接着响起,柔润里透着几丝焦急。
这是陛下为避日后夺嫡,对李家诸人的试探,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表白自己对太子李显的认可和忠心。
李家的人,没有谁还在意李守礼。
而我和婉儿,都没有立场去妄言陛下的“家事”。
“陛下”,一个少年的音色从李显身旁响起,李重润一身华服,恭恭敬敬地起身说道,“阿叔与阿姑所言的确在理,可雍王仅有一女,就要父女分离,不免有些不近人情。若是日后雍王又有孩子,再送至东宫抚养,岂不是就能周全情与理?”
我没有想到,肯为李守礼说话的,是与他素未谋面的李重润。
“邵王”,陛下露出一丝不悦神色,“此事是你阿耶阿娘来管,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阿姊与李显对视一眼,急忙上前叩头,请求陛下饶恕李重润的冒失之举。
方城县主的婚事波折,陛下不可能不清楚。只是如同那年太平公主一样,李武联姻是底线,只要不触及这个,陛下便愿意成全。
可愿意成全是一回事,从此对李重润心生不悦是另一回事。
“陛下”,我急忙跪下,“邵王是性情中人,遇事皆以情为先,不过是少年意气罢了。但求陛下能多给些时日,在东宫好好教习,邵王定不负陛下所望。”
李重润与李守礼不同,为他求情的声音此起彼伏,而陛下也乐得顺水推舟。
“罢了,这重情重义的性子,倒也难得”,陛下松下身子,重新半靠在凭几上,不痛不痒地说,“就依你们的,太子夫妇收养雍王之女李奴奴,择日册为金城县主。再命人于宫外为雍王整修府邸,一切妥帖之后,便可出宫开府。邵王李重润言行有失,罚其面壁一月。”
无数人的命运在这一场上元夜宴被更改、被决定,我只觉得透不过气来。
从前,无论日子有多惊心动魄,敌人永远都是敌人,周兴、来俊臣、武承嗣,我可以和李旦、和公主、和婉儿一起,彻彻底底地恨他们、厌恶他们。
可现在算什么呢?当李旦和公主也将手中的刀柄伸向无辜的李守礼,我又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
借着更衣,我一路跑到了九洲池畔。冬日的冷风刮过脸颊,疼痛让清醒又加深了几分,我没有哭,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
一刻,两刻,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是想要拖住回到宴会的时间。
静默的冰面,无声无息,我却总感觉身后传来似有似无的响动,回头看去,却空无一人。
许久过去,脚步声终于渐渐靠近,我转身脱口而出,“你还是来了。”
眼前出现的人,不是李旦,而是武延基。
第八十四章 盟誓
武延基一愣,探口问道:“你说什么?”
我自嘲一笑,摇摇头老实回答:“我本以为是相王。”
“我听过你和相王的事,看你方才的反应,恐怕不像传闻一般,你们早已恩断义绝了。”武延基兴味索然地说。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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