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页(1 / 1)

加入书签

('

我没有接话,只沉声问道:“为何如此抗拒和太子结亲?”

“相王为何抗拒和武家结亲,我就为何抗拒和李家结亲。没来由的,何苦误了小娘子一生。”

我心有触动,低声叹道:“你应该明白,娶不娶妻,娶的是谁,都由不得你自己。今日宴席的拒绝,实在是毫无用处。”

他距我不过半步,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呼一吸的温度都感觉得到。

许久许久,他才道出一句,“永泰郡主是个聪明人,我的拒绝仁至义尽,她执意如此我也无法。”

“在她提及金城县主的事之前,我还觉得你配不上她。”

也许是一同经历过对武承嗣的报复,也许是武延基身上异于常人的敏锐和成熟,在他面前,我很难伪装自己,再刺人的真话都忍不住吐露出来。

他轻轻一笑,兴致颇浓地问道:“时局刚稳,李家就起了内讧,相王这明哲保身的本事,你怎么没学到?”

“武延基!”我被他说到痛处,急不择言地呵道,“相王如何,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年少的武延基怔怔地看着我,如梦初醒一般,愣了半晌才说道:“是我唐突了。”

“无妨”,我渐渐平复下来,收敛了表情,“是我不该那么说。”

“你是关心则乱”,他轻笑一声,清冷俊逸的面容上堆满了散不去的失落和悲哀,“从今以后,我便要随着永泰郡主,唤你一声阿姨了。”

他抬手止住了我要说出口的话,从袖中取出一个东西握在手心,而后抽出腰间佩着的短刀,轻轻一挑。

一段长长的弓弦,断成两截。

“ 留着做个念想,权当用它来记住我。”

说罢,他伸手拉起我的手,将半截弓弦卷好塞在我的掌心,然后一点一点扣住我的手指,直到我的手完全包裹住了弓弦,而他的手完全包裹住了我。

我缓缓抬头,四目相对,一阵异样滑过心尖,我有些慌张地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握得更紧了几分。

“武延基。”我一字一顿地念着。

一瞬的迟疑,清冷的脸上终于恢复了往日淡泊的神采,他缓缓松了力道,利落地转身而去。

从近到远,由慢及快,他的脚步渐渐消失在九洲池畔。

指尖的余温若有似无,武延基的样子在我心中挥之不去。

这一遭寒夜踱步,神色稍歇,心事未收。我明白自己不能耽误太久,估摸着武延基回到宴席已有些时候,才拖着步子回到了陛下身旁。

已是宴饮多时,众人酣歌恒舞,又兴高采烈地开始联诗。我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相王的座席上竟空无一人。

轻轻挪动身子,扯了扯文慧的衣袖,“你可有留意,相王离席多久了?”

正是联诗的高潮时,婉儿评诗寥寥数语,已屡得陛下称许。

文慧向我挨了挨,低声回说:“方才陛下赐酒时相王就已离席,算来也有两三刻的时间了。”

我心中生疑,他那样一个事事谨慎的人,怎么会在今日离开那么久?

可终究是不能再问。

开春之后,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李仙蕙与武延基、李裹儿与武崇训的婚期定在秋日,雍王李守礼只待王府修缮完毕便可出宫,其女金城县主李奴奴交由阿姊与李显抚养。

带着这些消息,我只身回到掖庭。

张敬文如想象中一般波澜不惊,只在沉默片刻后轻轻叹道:“我若离开,裴小娘子只怕要孤身一人在这掖庭中了。”

我低下头,其实早就明白,张敬文等待多年的自由,不可能因为裴露晞就甘愿放弃,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还是不免难受。

若是李旦为太子,裴炎一案就一定会被平反,他的家眷便能从掖庭出来。哪怕是武家的人得势,为了笼络朝臣,此事也不是绝无可能。

可偏偏是与裴炎有着深仇大恨的李显和阿姊。

错过了尚且怜惜女子的陛下,再等到李显即位,裴露晞这一生,就只能白白埋葬在掖庭。

“我要想想办法,救她出去。”

“团儿,你心中雪亮,这谈何容易?”

“总要尽我所能试一试”,我看着她优雅清朗的面容,无奈一笑,“陛下已经答应,出宫之后,你不必随着雍王和房氏住在一处。你的宅子,我和婉儿替你选在了洛水以北的归义坊。”

“你们费了不少心思。”她轻轻握住了我的手。

“举手之劳罢了”,我笑着摇头,随口问道:“露晞几时从弘文馆回来?”

张敬文轻睨一笑,“不到掖庭落锁之时,她才不会回来呢。”

她异于平常的表情突然将我惊醒,我腾地起身问道:“她在和邵王私会?”

张敬文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将我又拽了回去,满不在乎地说道:“掖庭暗无天日,难道你连这一点快乐和热忱都要从她身边夺走吗?”

“我不是……”我急忙张口否认,“偏偏在这样的时候,偏偏是太子的嫡子,裴露晞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你以为”,张敬文正色问我,“当年天后与明允势如水火,婉儿不知道自己所爱非时、所爱非人吗?”

如饮水者,冷热自知。裴露晞和李重润未必不知道他们日后要面对什么,倔强地爱着,不是大意,而是选择。

也许是想要护着他们的心思太重,我已经忘记去问,他们究竟需不需要我护着了。

“有贰其德,兴兵动众,明神鉴之,百殃是降,子孙不育,社稷无守,世世勿敢犯。”

明堂里回荡着异口同声的誓言,我和婉儿、文慧依次站在陛下的一侧,另一侧则由二张兄弟服侍。

圣历二年四月,陛下诏令,命皇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驸马武攸暨、梁王武三思、嗣魏王武延基于明堂立誓,李武两家血脉相连,荣辱相生、休戚与共。

我半低着头,目光穿梭在李旦、公主和武延基的身上,最终向正坐在龙椅上的陛下深深看去。

她老了,不仅仅是容颜。

那个曾在男人堆里披荆斩棘,凭着自己的智慧和胆识,成为前无古人的女皇帝的武曌,相信一段誓言就可以抵消政权厮杀中注定你死我活的结局。

她宽赦了曾与她为敌的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家人,她恢复了因扬州之乱和李贞谋反所牵连的李姓宗室的死后尊荣。

但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她忘了。

她忘了我阿耶和嫡母,忘了凤阁侍郎刘祎之,忘了文慧的叔父范云仙,忘了刘玉容、崔静宣、唐月瑶、窦从敏。

若是誓言有用,她会不会被他们追魂索命?

盟誓之后,陛下的心情畅快了不少,与李武两家的小辈皆谈笑风生,所有的人都演给她看,包括她自己。

“团儿”,我正要退下更衣时,听陛下轻声唤我,“狄公卧榻多时,六月十九观音法会时,记得请国师为他回向功德。”

我低头称是,许久未去佛授记寺,我也很想离宫喘息片刻,去看看慧苑和国师近来如何。

更衣过后,我又留在侧殿整理妆发,拖延着想再晚一点去见证李武两家的“其乐融融”。

宫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正要回头张望,却被紧紧地搂在一个怀里。

无比熟悉的呼吸和体温,身体接触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提醒着我的思念和渴望。

“你出来做什么?”我压抑着哭腔问道。

他的鼻息吞吐在我的脖颈,又烫又痒,我不觉躲闪几分,却被他抱得更紧。

“我太想你了。每一次进宫,每一次远远看到你站在母亲身边,我都想像此刻一样与你贴在一起。”

我伸手环上他的腰,轻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无事”,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只是一切安稳,结束了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才明白自己有多离不开你。”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甚至带着几分讨好,更让我觉得怪异难耐。 ', '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