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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腾地站起,抬头问他:“怎么死的?”
“他和十几个亲信一路逃到终南山下,原想着再绕路逃去突厥,可是他的亲信都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哪里会愿意孤身跟着他去突厥?趁着他睡着,就商量着砍了他的脑袋。”
我跌坐下来,全身无力。我想过李重俊会死,可没有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那……圣人怎么说?”
他蹲下来,将我揽进怀里,双手微微用力,“圣人他……他用李重俊的头颅,去祭奠武三思父子了。”
“什么?”我挣扎着推开他,又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心里全是震悚。
李显他在做什么?
他想要留住李重俊的命,如今李重俊死了,他就要这样作践他吗?
脑中穿过一击惊雷,我颤抖着问道:“他是为了阿姊和裹儿?”
眼前的人用力托着我,面含不忍地说;“不全是。一则为了皇后和公主不与他离心,二则也是利用此事震慑朝中反对京兆韦氏的人。如今武家群龙无首,皆是乌合之众,他能靠的只有韦家的人了。”
竟然是如此,果然是如此!
对李显来说,李重俊活着,不过是他的后嗣;李重俊死了,不过是可以拿来随便利用的工具。
他从来就没有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儿子。
李重俊这一生,除了在李重润那儿,何曾感受过半分温情呢?
温情……同他假意交好的李隆基……
我猛然清醒过来,抬头盯着面前的人,竟然第一次发觉,除了那一双漆黑的眼睛,李隆基长得有五六分像他。
是李隆基。
先与李重俊假意兄弟情深,挑拨李重俊的谋反之心,又从父亲李旦那里打听宫中禁卫的消息,买通了他们,好让李重俊一路无阻地入宫。
李旦曾抱怨过,郡王的薪俸都不够李隆基花的。他一个郡王府能有多大的开销?自然是拿着钱财去结交万骑将士、宫中禁卫了。
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是李重俊起兵的左膀右臂,也是安平简的故交,安平简如今又是临淄王府的人。
故意在麟德殿前当众摔断了腿,所以这两个月与李重俊往来不多,彻底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多么清楚、多么聪明!
不到三年的时间,李隆基竟已学会了这么多。
“团儿,你怎么了?”
我定睛看向眼前的人,他半抱着我的身子,一脸关切地问我。
在我和他的儿子之间,他会偏向谁,我心中有数。
更何况,我对自己的身份再不以为然,终究还是姓韦,是皇后的妹妹,是李重俊谋反的敌人。
“我没事。”
喉间的声音冰冷刺人,我眨了眨眼睛,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你去哪儿?”起身不过两步,就听他焦急地问道。
我回头一笑,“进宫看看我阿姊。”
“团儿,你要劝皇后厚葬李重俊吗?这种关头,不要跟他们作对。”
“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真的只是想我阿姊了。”
伸出的手臂停在半空,他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我特意在宫门就遣回了相王府的内使,阿鸾也被我派去了掖庭。
一个人走在去蓬莱殿的路上,我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困住。我支开了的李旦的人、李成器的人,究竟想做什么呢?
把这一切告诉阿姊和李显,然后让李隆基跟着李重俊一起去死吗?
李显杀了李重润,我不能把李显怎么样。李隆基“杀”了李重俊,我就要借用李显的手杀死他吗?
因为我动不了权力更大的人,就要先挥刀砍向权力更小的人吗?
这样的我,和李隆基又有什么区别?
“侧妃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抬头看去,才发觉自己已走到了蓬莱殿外,阿姊身边的贺娄尚宫正从殿内出来,拦着我笑问。
我低头笑笑,“正要进去呢,皇后殿下在吗?”
“在的,圣人也在,但是我看他们脸色不太好,你当心些。”
我点头致谢,虽有些犹豫和忐忑,还是踏进了蓬莱殿。
阿姊和李显并排坐在书案旁,看着手里的奏帖,脸色铁青。
听到脚步抬头望来,李显竟怒容满面,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一头雾水,询问地看向阿姊。
“你瞪着她做什么?这些事岂是她能知道的?”阿姊不悦道。
我不得不跪下道:“不知团儿做错了什么,惹得圣人和皇后气恼。”
李显咬牙切齿地说:“你起来吧,坐下说。”
“安国相王这几个月与宫中禁卫有多少联络,你可知道?”阿姊径直问道。
他们果然还是问到了此处,我只能摇摇头道:“这些事,他不大告诉我,我也不过问的。”
“那你看看这个。”阿姊面无表情地扔给我一份御史台递来的供状。
无数的字钻进我的眼睛,我却仿佛什么都没有看懂,只是摇头。
这不可能……
“这供状上的种种,你全都不知道么?”
我没有知觉地抬头,呆呆地看着一脸凝重的阿姊,“我……阿姊,他不会的。”
“侍御史冉组雍,为人刚直,不群不党。你以为,他是故意诬陷安国相王?”
“是临淄王。”没有思考,没有犹豫,我脱口而出。
原来是这样容易,我的一路纠结、一路惭愧,还是一股脑地缩了回去。
“什么?”李显眯着眼睛,重声问我。
“是临淄王”,我又重复了一遍,“结交万骑将士的是他,串通宫中禁卫的是他,与废太……与庶人李重俊频频往来的也是他。
“临淄王摔断了腿,相王每隔两三日就会去临淄王府。临淄王借着这个机会,收买相王的亲信,根本不是难事。”
“是他?”李显惊问。
阿姊面色平静地问:“这些……你都有证据么?”
我换成跪着的姿势,同样平静地回答:“没有。”
“那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你又凭什么觉得李旦毫无瓜葛?”李显怒道,“李隆基是他的亲儿子,要做什么他岂能一无所知?”
腿边的裙裾被我死死揉捏,我抬头正色,“庶人李重俊也是圣人的亲儿子,他做什么难道圣人都 一清二楚吗?”
“你放肆!”李显抬起右手,作势要打我。
“不许动她!”阿姊吼道。
我迎着李显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
这个人,让我感到深入骨髓的寒冷和厌恶。
“她心向相王,你看不出来吗?”
“她是我妹妹!只要她还没有把手里的刀挥向我,我就不准你动她!谋反的是你儿子,有嫌疑的是你弟弟,你现在欺负我妹妹,算什么本事?”
李显被阿姊说得愣在原地,脸色发白,整个人都在发抖,突然直直地栽了下去。
“三郎!”
“陛下!”
两声刺耳的惊呼,阿姊一把推开了我,急急地跑到李显的身边,对我怒喊道:“还不快传奉御来!他风疾又发作了!”
跌跌撞撞地跑出蓬莱殿,我对着殿外的内侍大喊,可是眼前反复交错的,是李显倒地不起的样子和两年前李旦缠绵病榻的样子。
我害怕。
不是害怕皇帝突然驾崩,而是害怕一个五十岁的李家人死在我的面前。
奉御医佐进进出出,阿姊沉着而娴熟地指使着他们,把李显抬到后殿的榻上。
在房州的十四年,她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景?有多少次,她以为自己就要失去他了?
她很快就从后殿回来,对我平心静气地说:“你先回府去吧,待在这里帮不上什么,他醒了反而又动气。”
“圣人……会没事吧?”
她轻叹了一口气,“不是第一次了,这次也不算严重,不要紧的。”
我想要上前安慰,却觉得很多余,只好行礼告退。
“慢着”,阿姊又突然喊住我,“正好你在,去拟诏吧。命御史台接着查李庶人谋反案,安国相王和五个郡王的近侍亲随,全部受审。”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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