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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深看得出来,心里觉得妻子这样太辛苦了,所以他告诉塞涅尔,中午有空的话自己休息一下,不要来回折腾了。塞涅尔知道他是在关心自己,也没有拒绝丈夫的好意。

窗帘拉开后,外头的阳光很明媚,透过玻璃窗能看到天空明净如洗,一片广袤无边际的湛蓝在光亮之中显得尤其疏阔辽远。好几天都坐在病房里的凌深望着窗外,心里竟浮起了这样一个念头:他好像从来没有和自己的妻子一起走在这样的天空下。

他们一直都被困在那狭窄的一隅,抬头看不到天空,脚下也没有土地。周围的一切都是人工搭建的景观,他们的住所,他们在使用的一切物品,那些死气沉沉又无法融入生命的东西占据了他们相处的大部分空间,而他借助这些东西来躲避自己的妻子。

或许他真的应该尝试着摒弃这样的束缚,好好看一看塞涅尔。

凌深这么想着,左手没什么力气地轻轻握了握。

塞涅尔离开后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乔就来了。他为凌深准备了一些切好的水果,装在小盒子里。

两人这些天里又熟络了不少,开始聊起过去的一些事情,甚至是战场上的事。凌深知道乔是一个有点腼腆的Alpha,之前在基金会的时候,他更愿意倾听别人说话,自己说得反倒比较少。在这几天的交谈中,他的表达欲变强了,凌深为他感到高兴。

乔一开始去基金会的时候都戴着口罩,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后才在基金会里摘下了口罩,不过出门依旧会戴上。凌深明白他不愿意让自己被烧毁的容貌那么赤裸裸地展现在他人眼中,那些异样的眼光,或同情、或厌恶、或恐惧、或好奇,都是在把他内心深处的伤疤翻出来,都是在往他的心口泼洒具有腐蚀性的毒药。

每一项新科学技术的创造都蕴藏着善或恶的潜力,就像战争本身一直在模糊善与恶的道德界限。乔被毁掉的容貌和凌深身上的伤疤对他们本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英雄的勋章,唯一能证明的只有人类在面对杀伤性武器时的脆弱无力,且这种无力绝不因为他们的手中同样握着武器而减弱分毫。

杀戮面前,人人平等。

凌深从未试图安慰过乔,甚至没有鼓励他把口罩摘下来,也没有告诉他应该怎么做。只有经历过同样悲惨遭遇的人才明白,当谁都想给他打气、说一些鼓舞性的话语时,这种泛滥的安慰就像灾难一样,只会令人感到不堪重负,想要躲避到一个周遭无人之处。

独自痛苦比被他人同情怜悯更好过。

作为一个经常和伤残退役军人打交道的人,凌深知道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在战场上受过伤是什么光彩自豪的事情。当他们离开那个特定的场景回归普通社会后,他们也不过是这个世界上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没有了武器作为自信的依仗,反倒会因为生理缺憾而变得无所适从。

这些人最需要的是别人把他们当成一个独立的正常人来看待,他们想要知道的是自己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两样。所有生理上受过的伤害都只是过去某一瞬间留下的痕迹,是生命的一部分,只是像他们这样的人被迫把自己的过去袒露在外了而已。

有时候接受选择的后果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所幸乔的意志力足够顽强,虽然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沉湎于痛苦,最终还是找到了挣脱阴影的勇气。

在发生意外那天,乔是第一次不戴口罩进入除了基金会以外的公共场合,为了陪塞涅尔。从迈克口中,凌深知道了乔对他的妻子抱有爱慕之情,不过那是一种非常单纯美好的感情,并没有影响他和乔之间建立情谊。只是如果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从来没有在丈夫那里得到过爱,大概会感到很难过。

乔和他说了基金会准备接受采访的事情,以及他们眼下在做的工作。目前仍然有许多记者往基金会跑,他们不想对这件事闭口不谈,至少大家都愿意表现出一个明确的态度:所有受过帮助的人都坚定地站在凌深和塞涅尔这边。

“乔,我和塞涅尔都很感激你们的付出。真的,我知道这么做对你们来说非常不容易,我们无以为报。”这是凌深发自内心的感激之情。

“我也不想说什么假话,直到现在,从医院门口到病房的这段路对我来说都格外艰难。”乔不自然地扯了一下嘴角,这就是他现在笑起来的样子,“那天晚上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勇气,能够直接这么进来……”

凌深看着他,没有说什么,他却先垂下了眼,眼神落在自己皮肤扭曲的手上。

沉默良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凌中校,你知道吗,塞涅尔是第一个没有用那样的眼光看我的人。”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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