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页(1 / 1)

加入书签

('

“顾淮……”张龄的语气缓下来,继续道:“受降城陷落,萧氏满门被屠,你就不恨吗?你何不同为师一道,看着这些人受到惩罚,永堕无间地狱,受尽极刑之苦。”

“那他们呢?”

饶是知晓张龄看不见,谢景熙还是指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沣京城问他,“城中百姓呢?他们何其无辜?”

“无辜?”张龄狂笑,“他们奉恶人,混是非,整个大周的江山,都是踩在萧家的尸骨之上建立,他们茍且偷生、安享太平,王爷却葬身荒野、死无全尸!他们凭什麽?!”

“张龄!”谢景熙怒极,头一次直呼张龄名讳。

他从怀里抽出一封信卷,对张龄道:“你可还记得昌平十五年,啸北军中一个姓姚的伙长?”

见张龄怔忡,谢景熙提醒他道:“他上头的伍队正,是我父亲单枪匹马进出突厥军营,从突厥人手上救下来的。受降城全军突围之前,他有一封信让姚伙长转交给你,要我来念麽?”

张龄闻言神色惊愕,唇齿翕合颤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谢景熙却兀自展信读到——

“冬卿台鑒,见此信时,吾以赴死,愿莫要伤怀。

尔刚烈桀骜,吾心有不安,作此信者,实欲告之,遣尔求援,不过托辞。尔一介白衣,一无功名,二无军籍,本不必捐躯。城之陷落,无非早晚,吾回天乏术。

然兵者,受黎民之供养,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故今一战,或马革裹尸,或埋尸荒野,吾愿所归,无惧无退。

作此信时,竟察院中有一晚成之橘,複忆初遇之时,吾索之橘图。忽忆是夜煮酒赏雪,吾诵一诗,乃屈子所着之《橘颂》,今念之,声声入耳,甚是感动。愿此生以诗为鑒,受命不迁,壹志不改,与尔共勉。”

万山载雪,月不能光,谢景熙的声音淡下去,变成耳边猎猎的夜风。

张龄的双眼早已在风雪中变得通红,空洞的眼神显得错愕且惊怒。

萧霆早就知道了受降城不会有援兵,故而他当初的开门迎敌,实则早就是一场心甘情愿的慷慨赴死。

“他是……自愿的?”张龄呢喃,神情是难以置信的震撼,“不会的……怎麽会有人这麽傻……怎麽会有人明知对方算计要他死,却仍然……”

“因为父亲深知先帝脾性,他用受降城拖住突厥大军,再派蒙赫北上包抄,直捣突厥王廷。这是大周想要取胜损失最少的一计。”

“最少……”张龄嗫嚅。

确实损失最少。

昌平十五年的南下之战,突厥大军被拖在受降城三月之久,而蒙赫和其他两只军队借此机会偷偷绕过突厥大军,一举直击突厥王廷。一场来势汹汹的突厥南犯就此被挡在了受降城外,突厥从此元气大伤,往后再也不敢南犯大周领土。

可彼时朝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日渐病弱的先帝也是以此阳谋,为尚且年幼的太子根除了萧家这一最大隐患。从此,朝中有王瑀和沈傅两相制约,而军中也再无一呼百应,能轻易撼动皇权之人。

可萧霆竟然也是知道的。

他心甘情愿地为先帝递上一把刺向自己的刀,义无反顾,也不曾言悔……

“吾愿所归,不惧不退……不会的……”张龄怅然。

若是萧霆早知一切,那他这麽多年的算计筹谋,又都是为了什麽?

“不会的……不可能……你骗我……”张龄神色惘然,目光却随着一句句的否认逐渐狠戾。

“不可能!!!”他一把扫落案上的物件,天青瓷的莲花香炉落地,碎片四分五裂地炸开。

张龄双目猩红,浑浊的老眼蓄满泪水,哽咽着对谢景熙道:“你若见过……你若见过昌平十五年的受降城战场,我不信你还能说出这样冷漠平静、置身事外的话。那一夜我从河道出逃,行至邻城之时才知道突厥王庭被我军突袭已然撤兵,可这一切……”

这一切却是以啸北军的全军覆没为代价的。

那一日满目苍夷的战场上,张龄几乎翻遍了每一具身着啸北军铠甲的尸体,最后才在一片殷红的雪泥之中找到了萧霆的云纹鳞甲和赤色兜鍪。

死无全尸,甚至连一截完整的躯干都找不到。

突厥人恨萧霆入骨,先是取下了他的首级,而后让过境的千军万马踏碎了他的尸身。

一场大雪下来,那些忠烈和激昂,那些视死如归和捐躯赴难,都被塞外茫茫风雪所吹散和掩盖,只剩下举国的狂欢和对先帝的歌功颂德。而塞外那些用血肉之躯才成就了这一场胜利的啸北军将士们,如同他们被埋进深雪的残躯,早已被世人和皇权所遗忘。 ', ' ')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