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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知道他为什麽不愿意让我看,他其实自己都不能接受自己的样子,又怎麽会允许他人看到。他只会在镜子里看到不完整的疤痕,而我一定会将这些痕迹全部映入眼底,一个角落都不留,而且摸到这些疤痕的也是我,他觉得我会害怕,我会嫌弃他,甚至会讨厌他——
“恶心吗。”他的声音颤抖着。
我摇头,试图告诉他我根本不会在意,摇到我的脑袋嗡嗡响,不知道我的意思有没有很好地传达给他,我等了一会儿,他便放开了我的手,坐在离我相对较远的地方。
“我本来有个弟弟的。”他忽然开口说了其他话题。“我妈说一定是弟弟,因为和怀我的时候一样,总想吃酸的。”
我晃得脑子发昏——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说。
“没有人知道,因为在出生之前就被那个人打到流産。之后我妈一定要离婚,他不肯,所以下手一次比一次狠,她是个不会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的女人,她不敢报警,怕被她的父母知道,怕被周围的人知道,所以被家暴的事情就这麽被隐瞒了下去,当初是她执意要和这个人结婚,也怪她没有眼光。”然后他就不说下去了,而是从旁边的茶几上拿了香烟打火机和烟灰缸,刚才他给了我一种极度冷静的印象,实则不然,他点着香烟的手依旧微微颤抖,他又在装毫无动摇。“只不过她不是因为孩子没了才要离婚的。只是时机合适,她从这个男人身上得不到爱意了,出轨了,去找了别的男人,也就是念念的父亲。”
好在他并没有指望我能给出什麽反应,他真的将这些事情藏了很久,所以需要把这些说出来,他太累了。
我诧异地说不出话来,不如说是没有勇气插话,我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些,我抱紧膝盖,就这麽听他继续说着。
“之后也不知道他通过什麽方式,知道了我妈是因为出轨才打算和他离婚的。他很生气,想知道我妈去哪了,一个喝了酒就转变人格的人,你是没法跟他说理的……这一点我倒是不像他,还好我酒精过敏。”他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可是一点也不好笑。
我结合了上次听到的对话,问:“所以他会打你。但你从来没有告诉过那个男人阿姨的下落。”
“他笃定我知道。我的确知道。”
他能条理有序的对我说出这些,或许都是香烟的功劳。烟灰缸里躺着两根没有抽完的烟,被狠狠撚在了里面。
我问出了那个一直在我心头的疑惑:“那阿姨当初为什麽不带你一起走呢?她明明知道那个男人发起疯来会干出什麽事情的——”
舒博云摇头。
“为什麽?是那个男人要求你留下的吗,因此他妥协了离婚?”
舒博云再一次摇头,在云雾缭绕之中吐出一句答非所问的话:“这个故事里不存在任何人的妥协,海时,你真的很单纯又善良,总会将事情往最有希望的那个结局去想。她没有说过她以前生过孩子。”他弹下一截烟灰,夹在指缝间。“念念的父亲不是慈善家,他不会要一个儿子都要上初中的女人,你难道要他去养情妇的儿子吗?你看海时,哪怕念念才是那个私生子,念念才是真正有自闭症的那一个孩子,我却要像一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茍活,我才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因为我就是谎言。”
他还笑,我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麽还能笑。
“她一开始就没告诉对方自己有个儿子,后来她如愿离婚,也就没了说真话的勇气。谎言是个越滚越大的雪球,不论多大的雪球,终有一天都会在阳光下融化的。终究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越说,语气越冷,在最后一句的时候,音调要低到融进这黑夜里。
听到这里,我才动了动惊讶到僵硬的面部神经,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现在几点了呢,应该很晚了,过零点了吧,不然为什麽这麽冷,我犹豫着把自己挪到他身边,动作慢吞吞地像蜗牛,然后又把自己蜷缩起来抱住膝盖。
身边的人没有躲,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这个故事,反倒是从沙发上扯下搭在扶手上的毛毯,盖到了我的头上。
“舒博云。”我扯了扯毛毯。
“嗯?”
“她有权利寻找新的幸福,能开始新的生活,那你呢?”
“我?”
他停下吸烟的动作,一度要咬上的烟,愣是停在嘴边。
然后他说:“我已经这样了。”
他说,他已经这样了。
-66-“你还没给我看你的胳膊。”
舒博云是否有时也会羡慕能喝酒的人,可以麻痹神经,朦胧里不会有痛苦。但他做不到,他只有烟,可烟只会让他更清醒,思维更清晰,老天并没有让他成为那个疯狂男人的翻版,但同样让他陷于无法寻找自我的漩涡里。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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