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8章 丧葬(1 / 1)
第938章 丧葬
「顾师傅,你怎麽看出来的?」
顾师傅捻起石屑,仔细端详了片刻,点了点头,「这碎石半新半旧,带着陈腐,还有这些凿痕----孤山附近,矿修采矿用的矿镐等灵器,炼器行都炼过,我再熟悉不过,正常的矿镐,凿在石头上,绝对留不下这种痕迹。」
「这种痕迹,是盗墓用的灵器留下的。」
顾师傅回忆了片刻,又道:「昔年我学炼器,遇到几个同道,交情不错,喝酒聊天时,听他们说过一些秘事,这才得知------他们替盗墓贼,炼制过盗墓灵器。」
墨画神情有些古怪,「道廷司不会找他们麻烦?」
顾师傅苦笑,「没办法,这是灰产。有些炼器师,生活很拮据的,不搞点外快,赚点灵石,修为提不上去,炼器技艺也寸步难行。」
「这种事一般来说,道廷司也懒得查,除非闹出了大乱子,不然不会追根溯源,查到炼器师的头上。」
「而且,有些时候也是没办法。盗墓贼都是些心狠手辣的亡命之徒,他们盯上了你,让你炼器,你照做了,说不定还能相安无事。他们不说,你不说,也没人查到你头上。」
「你若不做,他们会想尽办法威胁你,抓你的把柄,甚至以你家人,亲人和道友相威胁。」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还有灵石拿,一般炼器师,也拒绝不了———」
墨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虽说做人要是非分明,但人总归是要活着的。
既然要活着,就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也没办法太过苛责。
他自己就曾被陆乘云「胁迫」,替他炼过尸王。
顾师傅看了墨画一眼,见他能够体谅,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
「我那几个同道,也是身不由己,后来喝酒时,说漏了嘴,我追问之下,才明白了这里面的一些门道。」
他指着地上的痕迹道,「这斧凿痕,形制古巧,如鹤嘴,如弦月,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在有心人眼里,一眼就能看出是盗墓用的灵器。」
墨画点了点头,心中沉吟。
「盗墓——」
据他所知,修界是有丧葬的习俗的,而且门类繁多。
水葬,火葬,木葬和土葬都有。
除了蛮荒之地,风俗另类的偏远州界,绝大多数修士死后,还是会选择土葬,入土为安。
而入葬之法也是有很多门道的。
墨画记得,很早之前,还是在南岳城的时候,师父跟自己说过一些修士丧葬,还有阴宅阳宅的阵法理论。
而在太虚门,他有一个小师弟,名叫谢岭,出自艮州。
艮州多山,山势奇绝,高岭如龙,集天地日月之精华,同时也藏着众多古老的墓葬。
谢岭出身的谢家,似乎就是艮州大家族之一。家传的是堪舆之术,辨山川气脉,定生死墓葬,传阴阳风水秘阵。
讲究辨气,遁山,定墓,镇祟。辨天地气机,借山川遁形,看风水,定墓葬,防尸变,驱鬼崇—————
但这里面的门道就很深了。
而墨画从小到大,这一二十年的阅历,虽也「多姿多彩」,但接触到的墓葬却很少,对修士丧葬的了解并不多。
通仙城很穷,也基本没什麽大墓。
「修士死后,都要入葬麽?」墨画问顾师傅。
顾师傅是顾家出身的金丹,年轻时为了学炼器,也曾四处游历,吃了不少苦,见过不少世面,知道的应该比自己多。
顾师傅道:「一般来说是如此,人生于天地之间,生时顶天立地,死后入土为安。」
「但若是穷苦的,子然一身的,那就无所谓了:活着的时候,无立锥之地,
死后又岂有片土遮身?」
「无子嗣的,也无所谓:无子无嗣,无人立坟;无香无火,无人上坟。死了一了百了。」
「意外毙命的,暴尸荒野,葬身妖腹,自然也没这个讲究。」
「当然,这些大多都是散修。家族修士不同。」
「一旦有了家族,哪怕只是小家族,也就会有祠堂,有祖坟,对丧葬这件事,自然也就重视起来了。」
「家族越大,丧葬越重要,规矩更严苛。很多家族修士,是以死后能入家族祖坟为荣的。」
「而到了世家层面,一些高阶修士死后,更是会被道廷严格要求,强制入葬的。」
「强制入葬?」墨画不太明白,「道廷连死后埋人的事都管?」
「一般自然不会管,世家出身的高阶修士才管。」
「怎麽才算高阶?金丹麽?」
顾师傅摇头,「具体要看州界,一般小州界,若金丹封顶,那金丹的丧葬就要管。但在一些大州界,大世家,只有羽化境以上的修士陨落,道廷才会关心他们的丧葬事宜。」
墨画有些费解,「道廷管这个做什麽?」
顾师傅沉吟片刻,缓缓道,「据说———-是为了让这天地间的灵气复苏。」」
「灵气复苏?」墨画心头一跳。
「是。」顾师傅向天上指了指,「据说上古之时,这天地间的灵气是很浓郁的。古修士修行,根本无需灵石,只要找座山,打个坐,吐纳几个周天,天地间的灵气,便会涌入经脉,沉淀入气海。」
「如今时过境迁,山河变换,天地间的灵气已经稀薄至极,修士都要靠灵矿中挖掘的灵石才能修行了。」
「但灵石与灵气不同。」
「灵气是天地对万物的恩赐,灵石却会成为修士私有的财物。」
「灵气徜祥于天际,充斥于大地,对天地间的苍生一视同仁。」
「但是灵石,既然被当成了『财物』,只会从下向上汇聚,最终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而灵石开采本身,是坐吃山空,长此以往,必难以为续。」
「于是一万多年前,道廷的某位老祖,便定了一条规矩:世间修士大能,尤其是羽化修土,死后必须尸解。」
墨画瞳孔一震,「尸解?」
一副副分尸惨死的画面,浮现在墨画脑海。
顾师傅见状,知道墨画想歪了,连忙解释道:「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尸解,所谓『尸解』,不是肉身尸解,而是灵力尸解。」
「灵力尸解?」
「不错,」顾师傅道,「通过某种阵法,将这些修士大能生前修来的磅礴灵力,重新分解掉,化成纯净的灵气,散之于天地。」
顾师傅声音沉肃。
「生前修行,将灵气聚于自身;死后尸解,将灵力还之于天地———」墨画喃喃道,心生震撼。
只觉这位规定羽化以上修士,死后「尸解」的道廷老祖,恐怕不唯修为通天,权势滔天,亦有惊世骇俗的远见和胸怀。
只是·—·.
墨画皱眉道:「世家不可能同意吧?」
「这是自然,」顾师傅颌首,「修士乃修道之士,依仗的就是一身修为。这身修为,生前修来不易,哪怕是死了,又岂肯散之于天地?」
「据说当年,道廷推行『尸解』,惹了众怒,世家纷纷生乱。」
「但道廷还是『一意孤行』,甚至不惜派出龙禁军,行于天下,镇压九州世族,以不可逆的意志,强行推进『尸解法』。」
「那段时日,烽火四起,争端不断。甚至有些五品大世家,因拒不尸解,被道廷斩去老祖,去品除籍,就此湮灭。」
「这场波折,足足持续了近千年,才渐渐消停。」
「世家默认了这一规则,尸解也就成了惯例。」
墨画听着有些惊心动魄。
这段修界历史,听起来虽只寥寥数语,但却包含了天道规则,大能博弈,道廷法度,世家争乱,其间不知有多少明争死斗,势力变迁,修士死伤,当真是波澜壮阔·——·
「但是——-尸解真的有用麽?」墨画问道,「现在这天地间,不还是灵气稀薄麽?」
顾师傅苦笑,「这涉及羽化以上的博弈,我这个区区金丹,就不清楚了。不过应该多少会好一点——----现在只是稀薄,但假如没有修士大能死后尸解,还灵于天地,可能连这点『稀薄』的灵气都没了。」
顾师傅叹了口气,怅然道:「真到了那天,天地间没了一丝灵气,光有灵石,也没用了。」
「没了灵气,一些天地自然生成的灵物,就会彻底灭绝。」
「所谓的洞天福地,仙家灵山,都会失去灵性,沦为普通的土石泥筑。」
「灵矿也会萎缩,灵石会进一步稀缺。」
「底层修士,修行度日,会越发艰难。」
「到了那个时候,真不知会发生什麽———
顾师傅有些忧心。
墨画同样皱起了眉头,一时心绪起伏。
片刻后他看了顾师傅一眼,敬佩道:「顾师傅,你懂得真多。」
顾师傅一证,自晒道:「小公子过誉了,这些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
「当年我在外求学,遇到一位说书的老前辈,闲聊之时,他告诉了我这些。
「说书的老前辈?修为很高麽?」墨画好奇。
顾师傅摇头,「那时我才筑基,哪里能看得出来——---不过即便这老前辈,修为没那麽高,单凭这份眼光见识,也足以令人心生敬畏了。」
「确实。」墨画点头。
世家墓葬,羽化尸解,灵气复苏—————
这绝非一般修士能涉猎的秘闻。
「说书的老前辈——」」
墨画琢磨片刻,又想起什麽,问道:
「顾师傅,假如高阶修士,不『尸解』,不散灵,就这样直接葬进墓里,会发生什麽事?」
顾师傅眉头紧拧,「这-—-——-不瞒小公子,这种事我只是听说过一点,未必能当真。」
「我明白,你说。」墨画道。
顾师傅低声道:「据说,高阶修士,若不尸解,留存一身灵力,葬在墓地里,会有可能发生异变。」
「异变?」墨画眉毛一挑。
「嗯,」顾师傅道,「尸变或鬼变————.」
「若凶煞缠身,就化为铜尸飞尸。若一口怨气不散,就可能化为红衣『厉鬼」。」
「而且,墓是阴宅,沾着死气,墓里的尸变和鬼变,和一般魔道的尸修鬼修完全不同,要凶戾恐怖太多了———」
墨画心中凛然。
「当然,这些是我道听途说的,小公子不必当真。」顾师傅又强调了一遍。
「嗯。」墨画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点了点头。
顾师傅这一番话,包含了很多他从前根本不知道的秘闻,因此要牢牢记住,
好好消化一下。
修道见识,有时候可能比修为还重要。
墨画沉思良久,待回过神来,这才发觉时间不早了。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面前的石屑和凿痕,问道:「孤山这里有墓葬麽?」
「这就是蹊跷的地方了,」顾师傅皱眉道,「这是矿山,矿井那麽多,不知被开采多少遍了,谁会把墓埋在这里?这些盗墓贼,不知是笨,还是真有想法·————」
「他们有其他目的?盗墓只是掩护?」墨画猜测道。
「有可能———」顾师傅点头认同。
墨画摸了摸下巴,「找找看,有没有其他线索,看看这群盗墓贼,究竟想做什麽。」
顾师傅有些迟疑。
这是孤山城的事,他不太想劳烦墨画。
小公子是做「大事」的人,没必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更何况,盗墓贼大多都是些见利忘义,穷凶极恶之徒,他也不太敢让墨画犯险。
可一转眼,墨画已经在四周翻找起线索来了。
顾师傅心中叹气。
以小公子现在的身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又没资格去拦。
顾师傅只能紧跟在墨画一丈之内,一边保护墨画,一边在矿山附近搜索盗墓的踪迹。
他其实也好奇,这伙盗墓贼的目的。
甚至心中有些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妖,一向平静的矿山,竟然有外来的贼人盗墓,这里面肯定有些古怪·—·
此后两人就在附近搜了一圈,可矿山外的痕迹很少,矿井又很深,里面四通八达,并没有其他线索。
顾师傅看了眼天色,便道:「小公子,先回去吧。」
墨画也只能点头。
盗墓贼这件事,只是蹊跷,不宜浪费太多时间。
当务之急,还是孤山,尤其是沈家的事要紧。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好什麽都不做。
墨画想了想,便道:「我们去趟孤山道廷司,跟他们说下。」
顺便,他也刚好去见下孤山城的典司,樊进。
「好。」顾师傅点头。
于是二人离了孤山,进了城内,沿着青石街道,径直走到了位于城北的孤山道廷司。
孤山道廷司,地方倒挺大,但很破,很旧。
一看就是之前阔过,但现在破败了。
道廷司里,人手也不多。
孤山城落魄,修士无以为生,连带着道廷司也穷,清水衙门,养不了那麽多闲人。
进了道廷司,有个执司在看门这执司无精打采的,一脸不耐烦,直到见了金丹境的顾师傅,这才立马站起,笑道:
「顾师傅,今天怎麽有空过来?」
最近几年,顾家炼器行的生意,突然好了起来,灵石赚的也多,上缴道廷司的灵税,也充裕了不少。
若非如此,他们这些小执司的日子,还不知有多难熬。
「衣食父母」,可不得好好供着,因此这执司对顾师傅尤为客气。
顾师傅道:「樊典司在麽?」
「在,在。」执司点头道。
「劳烦通报一声,我请他喝喝茶,聊点事。」
「您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执司说完,便一溜烟往内堂跑了。
内堂的典司室。
樊进瘫坐在椅子上,一脸烦闷,心情极差。
那执司从外面进来,脚步匆忙,更是惹得樊进心烦意乱。
待这执司进门,还没来得及开口,樊进便忍不住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老子不是跟你说了?今天别来烦老子!他妈的,本就是个鸟不拉屎地方,
没片刻消停··..
执司挨了骂,也习以为常,有些结巴道:「不是,是————」
「是什麽?」
「是顾师傅。」
「顾师傅?」樊进皱眉,「他来做什麽?」
「顾师傅说,请您喝茶—————-聊事。」执司低声道。
樊进揉了揉额头,不耐烦道:「你就说改天——-我今天心情不好。」」
「是,」执司道,「我这就回他,说您心情不好,让他改天再来。」
樊进额头一跳,火气更大了,咬牙道:「你是—-猪脑子麽?能这麽跟人回复麽?我跟你说过这麽多遍了,怎麽愣是记不住!你要说我『事务繁忙』,『请』他改日再来。」
樊进有些绝望。
都说地灵则人杰,地不灵人不杰。
孤山城这个鸟地方,穷山恶水的,招几个执司,脑袋不灵光,说话都不圆溜「哦,好—————」·
这执司记着「事务繁忙」,「改日再来」几个字,便向门外走去。
「等会,」樊进皱了皱眉头,问道,「顾师傅一个人来的?」
「不是,」执司道,「还带着一个跟班。」
「跟班?」樊进皱眉,挥了挥手,有些扫兴,「那算了。」
执司又往门外走。
刚走了几步,樊进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又喊住他:「站住!」
樊进问道:「这个『跟班」———-长什麽模样?」
执司寻思了下,形容道:「.——白白净净的,个头不高,模样很俊俏。」
话音未落,原本瘫坐在椅子上的樊进,立马一个鲤鱼打挺,蹦了起来。
「老子真是————-早晚要被你给坑死。」樊进气极。
差一点,就差一点·——
「快,去把人请进来!」樊进命令道。
执司一头雾水,道了一声「是」,刚准备转身,又被樊进叫住。
「算了————」樊进沉吟道,「不用去请,我亲自过去!」
「您亲自去?」执司愣住了。
「嗯樊进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枚镜子。
他对着镜子,理了下衣装,整了下发冠,然后一瞬间堆起灿烂至极的笑容,
在一旁执司见了鬼一样的目光中,趋步走出了内堂。
出了内堂,来到前院,隔了老远见到墨画,樊进眼里直冒光,脸上的笑容也更灿烂。
「顾师傅!墨公子!有失远迎,怒罪,恕罪!」
樊进热情至极。
否极泰来,时来运转,「大贵人」终于临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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