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绳子断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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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时代,日子里只有吃饭,睡觉,工作,是很平常的事情。

徐宣也是这样,除了他在做这些事情时,需要比普通人花费更多时间,忍受更多不便以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有时候徐宣会想,可能这样会更好,用两倍的时间吃饭洗澡,三倍的时间走一段路,这样一块儿一块儿地把一天拆分开来,占得满满的,也许反而是更充实的。

他摸了摸工具盒子,每一样东西都好好地放在里面,徐宣总是这样的,在结束工作的时候检查一次,出门之前还要再检查一次,一架普通的钢琴一年也就需要做两次调音,在北方,很多人会选择供暖后做一次,停暖后再做一次,徐宣就像追随着光与热而巡回的候鸟一样,他必须得保证自己的工作万无一失,才能不丢掉下一次的工作机会。

所有的东西都在,徐宣合上工具箱背在肩膀上,天有些冷了,前几天麻烦舅妈帮他把厚一些的衣服找了出来,可穿上了厚外套,工具箱的背带就变短了一些似的,他摸着绳结尽头的扣子拉扯了一下,有个小小的卡子,徐宣不知道怎么能把它掰开,手指在那个金属小物件上摸来摸去,也找不清门道。有些时候,对明眼人来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儿,徐宣却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他有些着急,用力拽了一下包带,耳边听到一点点儿的类似于布料撕裂的声音,立刻停下了手,拎了拎包带,还没断,只是花了好多时间,却白费功夫。徐宣心底升起了小小的沮丧,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并不希望这种感觉掌控自己太久,家里的电子时钟响了起来,八点整,徐宣要出门了。

锁好家门,拽两次把手确保没问题,摸着墙往前走五步,再往右转就是电梯,按钮上有盲文,小区里的地形他也很熟悉,绿化带和步道的位置牢牢记在他脑袋里,除了偶尔会有人把车子,或垃圾桶停放在不该停的地方,徐宣都能顺利地走过去。小区对街就有公交站,但徐宣很少去坐,通常都是沿着右手边的盲道去地铁站,提前打好电话的话,到了地铁站就会有工作人员来帮忙引导,可以送他到想去的出口。

这个地方他来过两次了,上一次的客户虽然对时间的要求很严格,却是极其慷慨的,那个家庭又为自己的孩子购入一架钢琴,约了徐宣上门。他不是行业里最好的调律师,但是也算不错,也许是因为老天早早地把他的眼睛拿走了,所以在别的方便稍微宽待了些,徐宣辨别音色的能力很强,不论是乐器还是人,听过一次的声音就不会忘记。当然这也不是完全没有弊端的,因为听力的敏感,在这样人群嘈杂的十字路口,噪音在他耳边也是成倍放大的。

再一次经过这个路口的时候,徐宣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上一次带他过马路的人,徐宣喜欢他异常温热的手,也喜欢他的声音,那种欢快温润的语调,像是刚刚冲开的姜茶,散发着令人舒适的热气,他不想说自己有一瞬间竟然会期待,说不定在这里能再次遇见他。

绿灯的声音铛铛作响,徐宣没有举起手。他在想,如果是上次的那个人的话,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对方看到他是不是也会过来帮他呢,身边的人们同渺小的银鱼一般成群游过,空气像深海里一样冷,徐宣大概等待了一会儿,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没来由的想法从何而来,如果他不举起手,谁又能看得见他呢。车流涌动,将飘落的树叶压碎,徐宣举起了手,肩膀上那脆弱的背带跟着颠了一颠,只是徐宣没有注意到。

“小伙子,过马路吗?”

“啊,是的,谢谢您。”

徐宣向声音转过头,不是他,是一位阿姨,也许年纪已经很大了,因为人的声音是和肉体一样渐渐衰老的,变得低沉沙哑,这位友善的阿姨来牵徐宣的手,皮肤上更加深刻的沟壑和缓慢的步伐,让徐宣想起自己的外婆,她也是这样,个子很小,走路慢慢的,手上都是褶皱,戴着一枚一辈子都没摘下过来的银戒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小伙子,长得多好啊,可惜了啊。”

在短短的一段距离里,徐宣听见引路人的感慨,对于一个盲人来说,长着一张自己无法欣赏的脸,是件非常讽刺的事儿。徐宣对美和丑没有概念,他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视力,世界在他眼中,更像是一团扑不开的黑雾,乌涂涂,乱糟糟的。可是常常有人那样说,你真好看,你的眼睛真漂亮,得益于这张世人评价着还不错的皮囊,徐宣得以继续获得更多的工作养活自己,许多人认为看不见就只是看不见,可因为看不见,他们甚至有时不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僵硬,木讷,吓人,是常常听见的话,微微上翻的眼球,令常人恐惧。徐宣知道自己的一些同事们曾经因为表情总是很奇怪,被顾客嫌弃而无法接到下一个订单,也有人也因此告别了这个行业,去选择大众印象中更常见的盲人按摩,可徐宣的情况不是这样,他虽然看不见,但他听见人小声谈议过自己: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

徐宣伸手摸摸自己的脸,下颌,嘴唇,鼻梁,一双看不见的眼睛,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与其他人不同的,这是能分辨的出来的吗,像是尖锐的爆鸣与温润的琴音那样,只要一听便能知晓的吗。

“唉,到了,小伙子,慢点儿走啊。”

“谢谢您。”

徐宣弯腰道了谢,听见那位又小声重复了一遍“多好的小伙子啊”,便离开了,路口的那家早餐店依然散发着香喷喷的豆浆蒸气,水果店的叫卖也日复一日如出一辙,有那么一个想法钻进徐宣脑袋里,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见到他了。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就不太顺利,没能热透的隔夜饭,调节不了长度的背包带,对于他人时间要求很严格,自己却迟到了的客户,那架新买的钢琴大概是进口来的古董琴,徐宣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勉强让它可以呈现正常弹奏的状态,结束工作都已经是傍晚了,好在今天只有这一个单子,没有耽误到什么别的事儿。

深秋的傍晚已经冷得不像话了,夏天时,徐宣能通过烤在皮肤上的灼热阳光知道是白天还是黑夜,可这个季节,就只有寒冷,只能靠手表的报时,大概知道现在的天色。

拐杖敲在地砖上的声音被即将开始的晚高峰所覆盖去了不少,徐宣想要走快些,因为他能感觉得到,街边的人和车声都增加了,最好是能在白天时回家,一个盲人虽然习惯了黑夜,可在黑夜能够得到帮助的几率要小上许多。他走到那个路口,举起了手,可不幸运似乎贯彻了这个日子,身上的工具箱背带终于不堪重负,最后一根连接着的丝线也断了,沉重的工具箱哐当一声,砸到了地上。

掉了。

工具箱掉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掉了什么东西,对看不见的人来说是场小型灾难,就像一个高度近视的人丢了隐形眼镜那样,只能贴在地面上傻傻地去摸,徐宣也是一样,他蹲了下来,手朝身后摸索着,没有合适的高度概念,手摸到了地上的混凝土砖,摸上去又粗又冷,还有些干枯的落叶从徐宣指缝间滑过。

那么重的一个箱子,应该不会掉太远的,徐宣并没有太慌张,只是继续朝周边摸索着,可这就像刻舟求剑一样,船都已经驶到了别的方向,再怎么向水底去找也是找不见的,有个瞬间他好像还撩到了路人没来得及躲闪的裤腿,他说对不起,那人也没有回应,匆匆走了,也许以为他是什么奇怪的人吧。

“嗳,帅哥,你掉的东西在这儿呢。”

徐宣四处寻着,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往错误的方向走了几步,听见有人喊,才又起身回头,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嗓门有些大,所以在这种喧闹的环境里也特别清晰。

“诶,是你啊!”

是那个人。

徐宣从李郁川发出第一个“诶”字的时候,就认出来是他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那样略高的愉悦语调,那样的一种声音,好像从来都不会有失落的时候似的。如果最让人伤心的事儿是期待了又落空,显然失望后的再次得到会让人更加欣喜,当然,这也称不上是什么得到,徐宣只是单纯地因为又遇见了这个人而感到愉快,就像小的时候的早晨,拉开窗帘时发现外面下了大雪一样。

“小川儿你认识的?”

“算是吧。”

“这家伙,一条街从头走到尾能遇上八个认识的人。”

“公司不是在附近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听着那几个男男女女的对话,他知道对方在这附近工作,也知道对方似乎是很健谈,人缘不错的样子,至少在徐宣的耳朵里,那些人对话的语气都非常轻快。

“哎哟,你这个包还挺沉,包带怎么断了啊……”徐宣感觉到李郁川的声音朝自己靠近了许多,他伸出手去接,把坏了背带的工具箱抱在怀里,一只手是拿不住的,两只手怀抱着,手里的盲杖都要被挤掉了。

“周姐,你们先去,我等会儿到哈。”

“那你快点儿啊,不准放鸽子。”

李郁川把自己认识的朋友们先送走了,然后又转身回到了徐宣身边,他就是那种没办法对处于困难中的人坐视不管的天性,“你这么拿一路估计不行,前面街那个小区拐角儿有个裁缝支的摊儿,我去给你缝一下吧。”

“没事儿,谢谢你,不用麻烦了。”徐宣说不清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他挺期待能再遇见李郁川,可真遇着了,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比起李郁川那种朋友遍地的人,徐宣别说是朋友,他通讯簿中的电话号码,都少得可怜。而且他遇见李郁川的两次,都显得非常窘迫,徐宣急不及待地想要逃走,他甩开盲杖,却因为怀里的工具箱,拐杖直接脱手了。

真糟糕。

徐宣那看不见的眼睛,飞速眨了几下,为什么平常都好好的,在李郁川面前却总是出丑呢。他的大脑还没理清下一步怎么做,李郁川却已经帮他做好决定了,工具箱被接过,盲杖被捡了起来放到他手里,李郁川像那天一样,拉着徐宣的胳膊挽住了自己。

“我带你去吧,不远的。”

“嗯,谢谢。”徐宣低着头,点了点,他觉得自己脸上有点发烫,和李郁川刚刚拉他的手一样热。俩人以相似的步调往前走,徐宣没往这个方向来过,空气里有股绿植刚刚修剪过的青草味儿,李郁川今天穿的是棉衣,袖子很蓬松,那种又软又滑的布料和自己身上的一样,轻轻摩擦着彼此,徐宣不知道要去哪儿,但是却有些安心似的。

“你又来这边工作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

“还是圣水花园?”

“嗯。”

问一句答一句,跟挤豌豆一样,李郁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强求别人了,他自己也知道有些多管闲事儿了,“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太多管闲事儿了,但我真的看你这么拿不方便……”

“没有!我就是怕麻烦你……”

那个捏着自己衣袖,看不见东西的男孩儿,慌乱地握紧了自己的胳膊,一个劲儿地摇头解释,把李郁川弄得一愣,这男孩看着清清秀秀的一张脸,手劲儿怎么这么大啊,抓得李郁川都有点疼,他笑着拍了拍对方的手,“知道了,你放松点儿。”

“噢,噢,好。”听到李郁川语气里带着笑意,徐宣才急忙把手松开了,除了自己的家里人,他很少和人会靠这么近的。

“调音的工作累不累啊?”

“还行,一般情况一个上午就能弄完了,今天情况比较特别,就晚了很久。”李郁川老老实实地回答着,他想知道李郁川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这样啊,那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回家吃。”

“你家在哪里,一会儿怎么回去啊?”李郁川生活里不是没见过视力障碍者,只是第一次见自己独自一人出行的,他有些好奇,当然了,其实也有点儿莫名其妙的关心在。

“坐地铁到邱庄站,我家离那里很近,地铁站里有人会带的。”

“你住邱庄站的,好巧,我就在后面两站,在九因桥。”李郁川有些放下心来,徐宣安全到家应该是没问题的,边走路边闲聊,也就到了那个裁缝摊儿。

“储师傅,还没回家呢。”

“等老李下棋呢嘛不是。”

“您老哥俩儿关系真好。”

“嗐,好什么啊,他昨天还悔棋了呢。”

“那您赢了吗?”

“那是自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那您让让他吧,别赢太多,人李师傅下回不和您玩儿了。”

“你这怎么向着他呀,小川儿。”

“我这是夸您厉害呢。”

“得了吧,你小子,怎么还不回家?”

“对,正事儿,储师傅,我这个包带断了,您能给修上吗?”

“拿来看看。”

徐宣握着手杖站在一旁,他不知道李郁川是怎么如此自如地和人对话的,不单单只是自己,好像他对每一个人都那么热情。

“兹——兹——”身旁那人才结了一段对话,手机又响了,“喂?周姐…嗳…我马上就去…对了,您家涵涵是不是学钢琴呢……啊,没事儿,我就问问钢琴用不用调音…是吗…那太巧了,我给您介绍个…嗯…好…那待会儿见。”

徐宣一直在听着,李郁川这边和裁缝师傅聊完,那边又接起电话,徐宣觉着,李郁川这么一会儿讲的话,比他一个星期说的话都要多。

“我叫李郁川,郁是忧郁的郁,川是山川湖海的川。你叫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李郁川突然向徐宣介绍自己,让他没太反应过来,难道李郁川会读心吗,但他的名字真好听,“我叫徐宣,萱草去了草字头的宣。”

普通来讲不是会说宣传的宣吗,真别致的介绍。不过李郁川的思维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不到半秒,“我认识的人的小孩正好在学钢琴,需要调音,你要不要试试?”

“啊,可以的。”徐宣没想到两三分钟,李郁川就给自己接了个工作,摸摸身上的口袋,把名片掏了出来,“这上面,有电话,提前几天预约就行。”

李郁川接过了那张白色的小纸片,上面有些凸起的小圆点,大概是盲文,他摸了摸,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手指在凸起的点点上滑来滑去,想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给他名片,可他下班出来,根本没带。

“这样吧,咱俩住得不远,我问好了之后联系你,然后她家特别难找,反正我也有事儿去那儿,就跟你一起过去吧。”

“好。”徐宣握紧手里的拐杖,觉得心里产生了些莫名的期待。

“小川儿,这包弄好了,我收摊儿了啊。”

“嗳,谢谢储师傅,多少钱啊。”

“要什么钱,拿走拿走。”

“那行,谢谢您了,天冷您早点儿回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好了,给你吧。”随着李郁川的声音,徐宣感受到那沉甸甸的箱子又回到了自己手里,老师傅的手艺很好,很结实,徐宣用手摸根本就摸不出来有断过的痕迹。

“有点儿短了吧,你别动,我帮你放一下背带。”

“啊…好。”

徐宣的衣服太厚了,他只能感觉到对方在自己身后,衣袖摩擦着,然后几秒后,那个他早晨弄了好久都没成功的背带,就被放长了一截,肩膀上觉得轻松了许多。

“好了,走吧。”

李郁川送徐宣到了地铁站,把他交给引导的工作人员才走的,那个安全员起初以为李郁川是他哥哥,因为他叮嘱了好几遍要坐哪条线路,从哪个口出去,安全员还问他,怎么不直接送你,徐宣摇了摇头说是刚认识的人,工作人员停了停,感慨了句社会上还是好人多。

徐宣也点了点头,李郁川真是个特别好的人。

他回到家时,已经有些晚了,家里依旧一片安静,漆黑,徐宣不开灯,他不需要开灯,他知道这个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家,所有物品的摆放位置。拖鞋在左手边,工具箱平放在玄关,他的手指沿着背带滑过,好像是在找着破损的位置,却最后停留在卡扣上,徐宣对于李郁川拼凑出了更多的信息,灵巧的手指,温热的手掌,善于交往和言谈,好像总是在笑着的。

徐宣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摸索着插上了充电器,李郁川说,会打电话给他。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迷你中文http://m.25shuwu.com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徐宣好像很久没有这种期待的感觉了,他在生活中可以归属于等待的体验其实很多,等待地铁,等待红灯,等待微波炉,等待迟迟不到的那些人,他习惯了等待,可这些事儿是和期待不同的,只是为了维持生存必须要做的事情而已。在小时候,徐宣眼睛还看得见的时候,经常期待出差的父母回家,他们会带回新奇的零食和色彩鲜艳的玩具,分离通常来说只会让徐宣难过一小会儿,因为很快,他就投入到对于期待他们回来的倒计时中去了,每一分钟都抱有希望。

可那时候总有个终点在的,星期日,要么就是星期一,徐宣知道父母总会无条件地应答自己,但等待李郁川的电话,却从一个短暂雀跃的瞬间,跌进了无尽长的失落中去,徐宣第一次体会到了被动的期待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窗口的树被北风吹着,渐渐干枯的树叶,同海浪一般扑涌作响,徐宣把窗户开了一小个缝,冷风沿着窗框往屋里钻,他不知道外面是晴天还是阴天,只知道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下去了。

“徐宣呀,怎么把窗户开了,暖气要放光的啦,快过来吃饭。”朱阿姨匆匆忙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徐宣只听见“咣当”一声,大概是窗户被关了,朱阿姨拉着自己到了餐桌旁,还把勺子塞进了他手里。

徐宣今天没什么胃口,可还是舀了一口米饭进嘴里咀嚼着,像是要完成某种任务,唾液酶分解着淀粉,一点点甜味儿在舌尖,但对于徐宣来讲,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朱阿姨见徐宣开始吃饭了,便脱了围裙,“阿姨先走了啊,明天见。”

“朱阿姨再见。”徐宣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握着勺子的手,往下落了去,房间再度陷入沉默。朱阿姨是妈妈过世后,舅舅找来给他做饭打扫的人,其实舅舅提过叫徐宣一起住,可徐宣还是想留在自己的家里,就算舅舅再怎么关照他,也不可能完全顾得上,他总得学着自己生活。所以这位阿姨每天晚上做好三餐分装好,徐宣只需要自己在微波炉热一下,把餐盒留在水槽里就行,偶尔舅舅和舅妈也会来看看他,徐宣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有时候未免太安静了些。

一个人的时候,几乎不会讲话,眼睛不能看见东西之后,妈妈把家里的钟都换成了电子的,所以除了整点报时,连指针走动的声音都没有。

徐宣手里的金属勺子撞了下碗,这一点点响声,却叫徐宣心烦了起来。他早该知道的,越是期待才会越失望来着,可这时候,手机却响了。

“兹——陌生电话—幺—伍—幺—叁—……”

勺子敲着边缘滑进碗里,有两粒米弹出来掉在了桌上,徐宣摸着桌沿往窗边走,饭粒儿沾在袖口上,他看不见也注意不到,膝盖又撞了下桌腿,就这么痛着,慌乱着拿起了手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喂?是徐宣吗?”

“嗯。”

被电话信号处理过的徐宣的声音,变得稍微单薄了一点儿,李郁川捏着那张小小的纸片,手指总是忍不住在凸起的盲文上滑来滑去,他这阵子有点儿忙,倒也不是什么特别的,社畜嘛,和磨上的驴差不多,也就多了个双休日。所以他忙得忘记要带徐宣去周姐家调钢琴的事儿了,还是周姐自己提的,李郁川这才赶忙给徐宣去了电话。

“我是李郁川。”

“嗯,我知道。”徐宣不会听错别人的声音的,即便是隔着电话。

“之前我不是说,有个认识的人要调钢琴吗,最近有点忙,忘记和你讲了,你这周日有空吗,或者其他时间,周末的时候都可以。”

“周日可以的。”

“那上午九点,我去邱庄站等你,你从哪个口进来啊?”

“C口,我住在C口对面的小区。”

“好,周末见。”

徐宣放下了电话,推了推窗,一丝凉风缠绕在手指上,好像之前心脏被缠了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终于拉出了个头儿似的,他扶着墙回到了餐桌旁,饭菜有些冷了,但徐宣莫名觉得食物比刚才要好吃多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到了周日,李郁川特地提前了些出门,从他住的地方骑车到徐宣那儿不到二十分钟,李郁川觉得自己已经够早的了,可到了地铁站,却发现徐宣早就到了,还同他俩第一回见着时那样,背着包,握着手杖,只是站在那儿就挺拔地像棵秀丽的树。

“徐宣!”听见有人在喊自己,徐宣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李郁川的声音在周末的早晨显得格外有活力,他呼吸之间有些喘,听见这一声叫喊还没到三秒钟,徐宣的胳膊就又被李郁川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两个人好像都已经对这个动作无比熟悉了。

地铁比想象中人要更少,甚至还有座位,但即便是坐下了,徐宣也没有把手抽出来,依旧牢牢挽着李郁川,这个季节每个人都穿得像只臃肿的熊,车厢里空调开得又足,两个人靠在一起觉得格外地燥热。李郁川也不太好意思推开徐宣,就只好把拉链往下拽了拽,像是察觉到了李郁川的动作,徐宣往另一侧挪了挪,但没撒手。

李郁川无声地笑了笑,感觉对方像那种刚刚开始自己一个人睡的小孩,明明怕黑却不好意思承认似的,“一会儿周姐她不在,送孩子去课外班了,她给我钥匙了,让咱们直接进去弄钢琴就行,你别紧张。”

“嗯。”徐宣点了点头,他不知道李郁川是怎么看出自己紧张的。前一天晚上,徐宣确认好了好几遍自己的工具箱是不是齐整的,还把第二天要穿的衣服,提前挂在了床头,他看不见自己衣服的颜色,手也只能大概摸出一个样式来,从柜子里挑了件以前舅妈说他穿了好看的衣服,摸着领口的扣子确认了好几次,然后这天早早就出了门,好像得确保这一次不会像之前一样,窘迫地面对李郁川似的。

“你就该做什么做什么,我也不会一直盯着你的。”

“嗯。”

李郁川对徐宣这样一问一个字的答已经有些习惯了,和他自己比起来,徐宣的话实在太少了些。李郁川觉得徐宣和自己父母年轻时有点儿像,就是那种,带点文艺忧郁气质,寡言又漂亮的青年,他的父母和电影中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一样,不顾家人的反对,在猛烈而快速的爱情驱动下结婚,然而有了李郁川之后,没几年就又分开了。李郁川跟两天爹,再跟两天妈,双方都觉得对方孩子带得不好,于是最后李郁川去了姥姥姥爷家,可能是他天生就是个乐天积极的性子,没有长成他父母那样,反而特别开朗积极,话有时候密得不一般,他看了看徐宣那双明亮而没有焦点的眼睛,忍不住开口,“感觉你好像不太爱说话,我有时候话特多,你要是嫌烦就跟我说一声。”

“不是,不是,你说……”徐宣又不自觉地抓紧了李郁川的袖子,“……我喜欢听你说话。”

地铁在疾驰中转了个弯,徐宣的身体跟着惯性往李郁川的方向倒,他又被对方扶住了,也许头的位置靠得更近了些,徐宣听见李郁川在他耳边低低地笑着,呼出来的气在他耳边吹过,温温热热的,他听见他说“那就好”。

那就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列车重新回到了平稳的轨道上,徐宣眨眨眼,跟着不自觉地笑了出来,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可和实际上和李郁川相处,根本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思。

时间,似乎与人分享着要消耗得更快,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李郁川看着徐宣打开了钢琴,这么重的东西在他手里只像打开纸盒子一样简单。钢琴之中,一条条弦嵌在精密的木质结构中,李郁川从来没见过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他的好奇心有点儿重,凑近了些去瞧,徐宣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他是看不见的,完全不知道李郁川靠过来了,一转身,和人撞了个满怀,徐宣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轻轻蹭过了什么柔软的东西,也许是李郁川耳朵的上缘。

“对不起。”徐宣下意识地先道了歉,往后退,腿压到了琴键的高音区,一阵强共鸣的声音不太和谐地响起,震得人的心脏怦怦直跳。

“不好意思,是我先凑过来的。”李郁川其实被徐宣撞得往后趔趄了半步,上次他就察觉了,徐宣看着身材修长纤细,但其实是因为个子高,靠近了觉得像一扇高大的门,力气也很不一般。

“我头一回看见钢琴里面是什么样子的。”

“好多人都这么说。”徐宣重新站定了,摸着自己的工具箱,拿出调律扳手来,侧身站在钢琴前,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李郁川对钢琴一窍不通,也对钢琴调律流程完全不懂,他往后退到一旁,把空间留给徐宣。不过看对方工作倒是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徐宣穿着一件蓝色偏灰的衬衫,明明是有些像雾霾的颜色,却趁得他皮肤很白皙,脖颈修长,从领口延伸出来,虽然看不见东西,可他的表情无比专注慎重,袖子挽到手肘,一双手臂有力又笔直,钢琴在他的指尖发出最强响来。他还套上了一件黑色的围裙,这样看上去像在咖啡馆兼职的大学生店员,本来也就是大学生的年纪嘛,徐宣给他的名片上写着他的出生年份,还有血型和备用联系人电话,也许是像医院里病人手环那样的用途,他才二十岁,自己二十岁还在学校里逃课打篮球呢,徐宣工作的时候就像个真正的大人。李郁川默默退到一旁的沙发上,用手机悄悄录下了一段徐宣调律的视频,想着要是再有认识的人家里有钢琴,也可以介绍给他来调音。

钢琴的音色很好,旁人是听不出有什么问题的,只是徐宣却依然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一边紧握着扳手来回拧动,一边反复按着相关的琴键,短促而有频度的琴音从他手中一阵阵地响着,李郁川听着这声音,渐渐困倦了起来,坐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再醒来时,看见徐宣已经在收工具了。

“弄好啦?这么快。”

“嗯,这架钢琴状态很好,所以没花太多时间。”徐宣做事情不太喜欢被人打断,李郁川在这过程中几乎就没发出声音,也让徐宣觉得很舒适。

“能碰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嗯,你试试。”

李郁川小时候没学过什么才艺,像个野孩子一样在山里田里胡乱跑来着,所以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弹钢琴,所以就只是搭着边儿,小心翼翼地,轻按了几下琴键,完全不成旋律,好像还不如徐宣调音的时候弹得好听呢,“哎呀,我不会弹,你给我演示一下吧。”

被拉着安安稳稳地坐在了琴凳上,徐宣不知道要弹些什么,手指碰着琴键,钢琴漆光滑却冰冷,徐宣脑海里蹦出小时候学过的曲子,他记得乐谱上的每一个符号,自然而然地弹起舒伯特某一首即兴曲,温润的钢琴声在他手下中响起,跳跃,流畅,好像夏天的风急不可耐地要从门缝中钻进来,好像李郁川抓住他的手时那种感觉。

李郁川不太懂艺术,但他能分辨音乐是不是悦耳的,听着钢琴曲,站在旁边近距离地观察着徐宣,是种五感的享受,手指修长,在琴键上敲着,他的眼睛也很好看,眼角却有一块小小的伤疤,已经和其他地方皮肤的颜色差不多了,以至于很难察觉,李郁川好奇他发生了些什么,又担心这样的问题会感到冒犯,他死死按下自己的好奇心,等待这首曲子结束,为徐宣鼓起了掌。

“你弹得太好了。”

“没有,就是,一般的。”

李郁川发觉自己特别喜欢看徐宣被夸了之后那种腼腆而害羞的样子,头微微低下一点儿,把自己明亮的眼睛藏起来,可他连耳朵上都略微带红,根本就让人难以忽视。

“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地好,我都想请你做老师了。”

再被李郁川夸几句,徐宣觉得自己可能会控制不住脸红,因为他已经开始微微发热了,好在这时候,这个家的主人们终于回来了。

“小川,哎呦,辛苦你们俩,这是小徐吧,刚在门外我就听见了,这琴给弄得真好。”周姐一边把外套挂在门上,一边拍了拍自己的女儿,“涵涵,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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